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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追索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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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下只有一座很小的客栈,酒水很是粗劣,而且存得也不多——来往这里的除了祈福的皇室(他们自然是不住客栈的)和寻常香客,就是些牛鼻子道士,而这些人都是不大喝酒的。叶询回到这里,一气买了整个客栈的酒,然而又喝不惯辛烈的谷烧,半坛下去,觉得头晕,干脆和衣躺下,只看着灰扑扑的帐幔出神。
今天是他行走江湖以来第二次败在他人剑下。第一次是天下第一的剑客,道士沈剑心,第二次击败他的仍是个纯阳道士,却只是个看守宫门的女冠。
他此番闯入纯阳宫本是为寻觅沈剑心踪迹,再决胜负,现在他却犹豫了,甚至有些害怕:一个籍籍无名的道士,只一剑就破了他潜心苦练的剑法,他还能拿什么去面对冠绝江湖的沈剑心?
油灯毕剥作响,渐渐转暗,叶询全无睡意,便起身复将油灯挑亮。将桌上半坛剩酒喝完,他两颊已透红,双眼亦是红的,忽地拔剑而起,将白日那招鹤归孤山又使了一次。剑影疾飞,快如迅雷,应是天衣无缝——
夺的一声,剑锋没入板壁,叶询的表情变为恼怒,一把将剑拔出,掷于地上,他仍不明白谢凝何以能反手打落这把他亲手铸就的重剑。
灯火已被剑风吹灭,他一人独坐暗室中,眼神固执而狠戾,已不是平日里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咚咚!
门扉突然被轻扣了两下,一个柔媚的声音在外头低声道:
“公子,长夜寂寞,不想奴家陪陪么?”
叶询还没回话,门却吱呀一声自行开启了,进来一个黑衣女子,随即便闩上门。叶询已认出来人身份,干脆身也不起,哑着声道:“看来隐元会非但长于捕风捉影,撬门入户也是一流。”
“叶公子过奖。”女人的声音里,柔媚已然不见,与之前判若两人。
“呵,如果不是在这种荒山野岭,还真希望找几个女人。“叶询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女人没有接他的话茬。“我们已拿到关于沈剑心行踪的密报,公子也该拿出说好的太华龟来了。”
叶询沉默半晌:“没有。”
“隐元会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子若不换,这情报便交予出得起价的人。”
“杨絮。”
叶询叫出了女人的名字,“别装了,我下山时就已告诉隐元会的人,押金我不要了。”
杨絮咯咯地笑起来,扯掉脸上的面罩:“那我也要告诉你,我已出了更高的价,买了你要的情报。”即使在黑暗中,她也是个极美丽的女子,笑起来时尤其如此。
叶询叹道:“你一个大夫,手头本不宽裕,何必每次都与我争竞?”
杨絮仍然在笑,笑中多出几分阴毒的意味:“因为沈剑心只能死在我手里,而不是你!”
“那你在给我施针时,动动手脚便可取我性命,大可不必与我竞价。”
“我万花谷门下,绝不做这等卑劣之事。”杨絮的脸上已没有笑,“况且沈剑心仇人众多,杀了你又有何用!”
这么美丽的女人,一个以救人为业的女人,却恨一个人到要亲手杀死他,这其中或许有很多故事,但叶询不想问。
江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的。
叶询想要起身,却觉身体沉重,难以举动,只得道:“本还在想你半夜找我意欲何为,现在看来,你来的确是时候。”
窗外夜风呼号,寒意袭人。杨絮关了房间窗户,点上灯,将叶询架回榻上,才开始在衣袖里摸索:“我今夜若不赶来,明早你就该经脉错乱求死不能了。还不快脱衣服,扎几针就好了。”
自从苦练叶家四季剑法一时不慎导致剑气入脉,每当换季需施针顺气才得续命,杨絮每次都会及时出现,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叶询也是记在心上的。等她把他身上的银针都收起来后,叶询撑起身子望着她黑衣的背影,道:“以后我若娶妻,当娶你这样的女人!”
杨絮斜睨着他俊逸的侧脸,“你这样的多情郎还是不要找我这样的女人,否则会死得很惨。”
夜风中,窗外不知是枯叶还是破窗纸摇曳的声音簌簌不绝。
杨絮好整以暇地吹熄了蜡烛,重新戴上面罩。
“我得走了,有人问起来,不要说我来过。”
她的眉眼弯了弯,隔着面罩叶询也知道这是个很好看的笑。
下一刻,仿佛被风吹开一般,房间另一边的窗悄然洞开,杨絮轻飘飘地从窗口跳了出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连叶询都不相信她的轻功居然能有这么好。
砰!
一声响过后,门扇被打得稀烂,三条黑影从乱飞的木片间射入房中。
叶询没有动,因为一把弯刀已经从背后出现,架在他颈间。举刀的黑衣人操一口不甚利落的汉话,哑着声音道:“你刚才是不是见过一个穿黑衣的漂亮女人!”
叶询道:“我见过,就在刚才,但她已走了。”
举刀的黑衣人眼神只一动,一旁两人已然出手,弯刀如冷月,左右直取叶询两胁!
噗,噗,弯刀刺出,叶询两手疾出如风,擒住两黑衣人手腕一送,刀刃便刺入他们同伙胸膛。他俯身一滚,躲了身后黑衣人数刀,剑光一闪,人已退开两三丈远。
“妙火刀陆怀远,这大漠刀法本是粗鄙武功,你用得倒是精妙了。”叶询执剑在手,霜锋雪亮。
江湖上的剑客,坐卧剑不离身的多,但能像叶询一样,在一瞬间就能从枕下抽出剑来的却不多,是以陆怀远这一招断月式屡试不爽,直到今夜。
“原来那女人居然搞上了藏剑山庄的人,确实有本事,有本事。”陆怀远盯着叶询手中的剑,瞟了眼叶询裸露的胸膛,却没动手,突然吐出一句话来。
江南叶家名声显赫远至塞外,叶家子弟只要执剑在手,武林中人没有不忌惮三分的。
“能让明教都派出高手追杀的女人,当然有些本事。”叶询道,“可惜,既然你们认得我,为什么不派更好的杀手过来!”
陆怀远面有愠色,突然飞身跃起,弯刀挥下。
叶询的千叶长生剑也已刺出,往虚空中轻轻一戳。
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破绽总是会多一些的。叶询当然知道——白日里他一招击退冲虚大弟子张临渊,也正是瞄准了这点。
这轻轻的一戳中,已包含了数种变化,陆怀远的刀虽快,却已无招架之力!
又是“噗”的一声轻响,陆怀远两眼圆睁,仰面倒下,咽喉间鲜血涌出,却已没了热气。
夜风仍在呼啸,死人已冰冷,活着的人,也彻骨生寒。
叶询蹲下来慢慢地擦干净剑上的血珠,然后披上衣服走到窗边,将洞开的窗户关上。虽然门已破碎,却无一人前来问讯,大约这家店已见过太多被击碎的门窗,还可能不止一次从房间里抬出死人。
陆怀远是为什么要追杀杨絮,还会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早上店家会是什么反应,现在叶询都不想理会,他累了,他必须休息,因为他已决定三日后再上华山,这一次他必将全神贯注。
他躺回染血的榻上,一会便沉沉睡去,枕下仍是已擦干净的千叶长生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