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风》云湖七月

13、第十三章 云影之巅（7）

　　十三、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急促的声音道：“住手！”
　　那声音也不如何大，听来甚至有些中气不足，但是司空宇一听之下浑身一颤，脸色发白，转脸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看去。躺在地上的云夜也是如此，不可置信得转头望去。
　　只听那地道之中传来一阵脚步之声，片刻三个男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当前的那一个面容十分俊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目光乱转，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云夜，立刻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云夜。
　　“云夜，云夜，你没事吧。”
　　云夜躺在他怀里，突然觉得浑身来了力气，怒道：“你回来干什么，你，你……”却再也说不下去。
　　来的正是冷逸，他离开之后就想起了云夜，这孩子最后看他的眼神里面总似乎带着某种诀别的意味，他想了想去都觉得放心不下。所以走了一段之后他一定要颜子漠停车等他，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却等到了吃了软骨散浑身绵软的楚君寒，这才知道云夜竟然瞒着他们留在宫中。
　　冷逸二话没说便要赶回来，楚君寒和颜子漠见他意志坚决，又知道其实司空宇来的目的便是为了他，想来想去，为了云夜的性命，只得回来。
　　其实他们已经在地道里面呆了一段时间，听外面打得乒乒乓乓，也不敢随意出去。直到听到司空宇要痛下杀手，冷逸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便走了出来。楚君寒和颜子漠见状也只得跟着出来，持着剑保护在云夜身旁，颜子漠伸手搭在云夜脉上，略一诊治，松了口气：“还好，宫主服了凝玉丸，伤势不重！”
　　颜子漠回头看见站在眼前的司空宇，不由自主心中有些愧疚，毕竟他骗了这人三年。但此时此刻，自然不便说这些，因此便抿唇不语。
　　司空宇却哪里还顾得上他，自从冷逸一出现，他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了，他痴痴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冷逸。”
　　冷逸看了他一眼，不知这人是谁，又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关心在乎，只是扶着云夜站了起来。
　　“云夜，他就是你的那个大仇人么？”
　　云夜看了看司空宇，见他那副痴痴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冷逸却当他是默认了，冷声道：“云夜，我不是什么妇人，堂堂男儿不需要你这般为我着想，我们自当福祸相依，生死与共！”
　　云夜心中一震，见他清俊容颜满是坚毅之色，不由怦然心动，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冷逸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司空宇：“我知你武功高强，不过我也不会束手就死，今日我们就决一死战，生死由命。”
　　司空宇刚才见冷逸对云夜如此关爱照顾之态，只觉得胸口一窒，待听到冷逸对着云夜说出“福祸相依，生死与共”四个字，仿佛心中被千万把刀狠狠搅着，痛得撕心裂肺，这时候听他这么说，却只是痴痴道：“你……你真得爱上他了？”
　　冷逸心中一动，眼前的少年痴痴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却流露出死寂绝望之态，他心中不知为何十分难受，他压抑住自己的心思，看着他道：“与你无关。”
　　司空宇只当他是默认了，心中更痛，一片茫然，旁边的青风青凌了解主子，见主子这般心碎欲绝的模样，不由暗自心惊，青凌旋即跃到司空宇身边，低声道：“主子，冷公子是失忆了。”
　　司空宇听得这话，骤然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冷逸道：“冷逸，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冷逸看看他，这人这话不似假话，奇怪道：“我认识你么？我该认识你么？”他看了看云夜，云夜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司空宇不知道云夜诓骗他这几年都在云影宫的话，见他连这个都要看着云夜，足见对他的信赖与依恋，心中越发痛楚：“我是宇儿，你真的不记得了？”
　　“宇儿？”冷逸怔了怔，他努力回思了半天，脑中却是空荡荡的一片毫无头绪，但是眼前的男子一张冷若芙蓉的脸上却仿佛要哭出来似的，那种哀痛绝非假装，他不禁有些茫然，“我……我不认得什么宇儿……”
　　他竟然真的忘得干干净净了。哈哈哈哈……司空宇想笑，只是扯扯嘴角，却只发出几个干涩难听的声音……冷逸看着他那奇怪的样子，不由有些手足无措。他回来是为了与云夜同生共死的，可是现在这情况倒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师父，若你用情至深，那人却不爱你，你该如何？】
　　【放他自由。】
　　【师父，你不曾爱过，怎知放手的痛苦。】
　　【我只知执着是人间最大的孽障。爱一个人，必希望他此生幸福安康。爱不是占有，若能放手，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你禁锢了他三年又怎么样，他的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那个皇宫。堂堂的宇帝陛下，风华天下无双，却爱上一个不爱你之人，还不可怜吗？】
　　方寂禅师的话，云夜的话交替在司空宇耳边响起。
　　司空宇记起自己在空空的墓碑前所做的决定，今生今世，他错的离谱，若是能再来一次，他宁愿放手，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只要他幸福安康。只愿来生来世，能再见到他……
　　放手吧，云夜说得对，他找到他又怎么样？他永远也不会拥有他的心！
　　司空宇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再无一丝波澜，他看着冷逸，唇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轻柔道：“冷逸，跟他在一起你幸福吗？”
　　冷逸陡然打了个冷颤，他看他的眼神，看他的眼神……他的头突然好疼，忍不住抱着头呻吟了一声。云夜一直在注意他的情景，见状立刻扶住他，在他头上一处穴道轻轻按摩了几下，冷逸才觉得缓了一点。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头疼。”他匆匆安抚了云夜，转头望着司空宇的眼睛，定定道，“你……刚才说什么？”
　　司空宇咬了咬牙，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突然深切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他只有伤害，他下定决心，绝对不再伤害他了。
　　“没什么！都是没意义的话，都忘了吧。”他冷冷的道，再也不看他一眼，而是转向云夜，“云夜，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云夜一愣，看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君王，对他突然的决定措手不及。
　　“你……若是对不起他，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司空宇说完，又深深看了冷逸一眼，径直转身离开。他一走，所有青木堂的人，皇宫侍卫，军队的人统统都撤走了，他们走得极快，一眨眼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云夜等人愣愣得看着司空宇消失的方向，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过来。半响之后，沈傲昱僵硬的转过头，不可置信得道：“他就这样子走了？”这样大的阵仗，那种誓不罢休的神情，居然，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走掉了……
　　蓝捷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一声：“他终于放手了。”
　　“放手了？”沈傲昱神色复杂得看了一眼怔怔站着的冷逸。
　　冷逸呆呆的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样，一种莫名的疼痛袭来，疼得他不由咬紧嘴唇。
　　云夜惊觉自己握着的手都被汗水湿透，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冷逸的脸色比雪还白，双眼发直，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
　　“冷逸，你怎么了？”云夜觉得心好慌，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终于冷逸身子一软，晕倒在他怀里。

　　北方山区的冬天格外的冷，第一场雪飘飘扬扬得洒落在云顶山上，几乎把整个山顶都盖住了。望月楼里却是温暖如春，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宫主，你去休息会儿吧，你受的伤还没好，这么熬下去可不行。”颜子漠担忧得看着坐在一旁的云夜，云夜脸色憔悴，明媚的双眸下面两块乌青，唇上都冒出一些淡淡的青须。
　　“烦死了！”云夜不耐得道。“他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不醒，我哪能睡的着？”
　　颜子漠只得苦笑：“宫主，他是来回奔波动了胎气，您施针护住了胎儿，冷公子他……”
　　“胎气？”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十分讶异的声音，云夜大惊，左手一伸，一枚金针已经破空而出，却仿佛射入了棉花之中，没有了声音。
　　“云宫主别动不动就刀剑相向嘛，刀剑无眼，容易伤人啊。”
　　随着这句话，蓝捷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身后自然跟着那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沈傲昱。云夜和颜子漠脸色顿时铁青。
　　“君寒呢？”
　　“楚公子下山买米去了，大雪封山，山上没有粮食了。”沈傲昱摸摸下巴，看了看床上的人，“云宫主，我刚才没听错吧？他动了……胎气？”
　　“关你屁事。”云夜不悦道。
　　“这么个美人说起脏话来实在太煞风景。”沈傲昱嘟囔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往躺着那人肚子上瞧，可惜盖着厚厚的被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云夜眉头一皱：“我警告你们，这件事不准告诉司空宇。”
　　两人微微一愣，蓝捷走近两步：“你的意思是，他肚子里的是司空宇的孩子？”
　　颜子漠不由呻吟一声，宫主果真还是太年轻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居然这么不小心泄露了。云夜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中懊恼不已，然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云夜只能硬邦邦地道。
　　“总之，你们要是敢告诉司空宇，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们生不如死。”云夜冷哼道，他虽然武功并不一定能赢，但要弄死两个人那方法绝对是绰绰有余。
　　沈傲昱打了个冷战，心想果然漂亮的美人都带着刺。
　　蓝捷不置可否得靠近，看了看冷逸的紧闭的双眸，这人他在四年之前随哥哥出使大擎的时候见过一面，但是面容早就不记得了。今日重见，这人虽然面色苍白，但一股英挺俊逸之气仍旧溢于言表，让人颇为心折。
　　“原来你偷了寒玉便是为了救他，也是，以他的身子，若是没有这块这块寒玉，想必腹中的胎儿早就保不住。”
　　沈傲昱这段日子跟蓝捷混得颇为熟络，是以也知道了事情的曲折。但他早些已经认识了冷逸，听说他怀孕，心中甚是有些不能接受：“云宫主，冷大哥他究竟为什么会怀孕？男子之身也能怀孕？”
　　云夜见他称他为冷大哥，心中不悦：“你不许叫他冷大哥！”
　　沈傲昱嬉皮笑脸道：“我在皇宫的时候见过冷大哥啊，他同意我叫他大哥的。”
　　云夜更加不悦，秀眉紧蹙，火气上冲，突然怒吼道：“你们两个呆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给我早点滚回北麓和铭国去。”
　　这一下声音极大，顿时惊醒了床上之人，只见冷逸睫毛微眨，睁开了眼睛。云夜顿时顾不上他们，扑了上去，一叠声道：“冷逸，你醒了？你怎么样？身体累不累？”
　　冷逸怔怔得看着眼前少年，这三个多月的时光如流水一般从眼前掠过，还有那些尘封的如潮记忆。
　　“冷逸，你怎么了？”云夜看着那人的眼睛，那种心慌的感觉突然又涌了起来。
　　冷逸静静看他良久：“你先放开我。”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云夜扶着他的手顿时僵住了，他看着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的人，突然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冷逸看他这副样子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说：“云夜，我都想起来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神色复杂得看着他，他想起了了？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冷逸抬手抚摸上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低声问：“这个孩子，是宇儿的吧？”
　　云夜突然感觉很羞愧，为自己这段日子的欺骗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低着头：“对不起，冷逸，我骗了你！”
　　“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冷逸平静地说。“云夜，你们先出去吧，我好累，想休息一下。”
　　云夜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突然一转身冲了出去。颜子漠尴尬地咳嗽两声：“那个……公子，我去给你煮点粥吧，你现在的身子可不能饿着。”说完他也急匆匆地逃了出去。
　　沈傲昱看着冷逸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被蓝捷一把拉住就往外拖了出去。
　　四周终于又安静了，冷逸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好茫然。
　　是的，他想起了一切，包括这四年的一切，包括在云影宫的时光，也想起了宇儿临走之前看着他的目光。他该愤怒的吧，为云夜所做的一切，为他的欺骗，为他让自己竟以男儿之身怀上了孩子……可是，他此刻却很平静，平静的连自己都诧异。
　　也许是因为宇儿关系，他从来不以为他会放手，当年他强留他在后宫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后来他强迫他的时候他更加明白了。可是，只不过短短数月，他居然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走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也许他终是想的明白了，一朝顿醒当年梦 方知恩爱转头空。聚散离合，缘生缘灭，谁又说得准呢？
　　他闭上双眸，泪盈于睫。

　　接下来半个多月显得波澜不惊，冷逸平静得养病，云影宫的人也都回来了，云夜初时惴惴不安，后来见冷逸待他仍然如同往日一般亲厚，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沈傲昱和蓝捷一直赖在云影宫中不走。沈傲昱早就将两国秘密协议交由另外的人带回了北麓，卸下重担，所以也不急着走了。蓝捷本来就是来追查寒玉的事，现在事情有了结果，便也不着急回去。
　　冷逸听说寒玉是云夜从永镇王府头来的，坚持要将寒玉还给蓝捷。蓝捷却不肯收，说要将寒玉送给他，让他放心，他不会吃亏的。冷逸觉察到他跟云夜之间似乎有了什么协议，便也不再坚持。
　　沈傲昱和蓝捷这段时间倒是和冷逸相处地十分融洽，结为好友，他们都是皇族大臣出身，又都上过战场，是以跟冷逸颇聊得来。云夜看着只觉醋意大发，但是冷逸开心，他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赶两人回国。
　　这时候时间已近年尾，眨眼就要到除夕了，两人国内纷纷来信催促两人，不得以，他们只得告辞了。云夜大大松了口气，亲自将两人送出了山。临走的时候，云夜又将蓝捷偷偷拉到一边：“你到底要那个药方干什么？那药可不能随便乱用的。”
　　蓝捷瞥了他一眼：“我怎会随便乱用，要用也是给心爱之人用。”
　　云夜瞠目结舌：“你的心爱之人，是个男人？”
　　蓝捷微微一笑：“怎么，就允许你爱上男人，我不可以？”
　　云夜一咬牙：“行！不过这药是给纯阴男子服用的，其他的男人即便服了也没有效。”
　　蓝捷哦了一声，心中却不由想到了那天在那人的房间里看到那张生辰八字，嘴唇微微翘起，还真是巧呢。
　　“对了云夜，这药定要吃三年么？能不能缩短点时间？”
　　云夜道：“冷逸的身体受过伤又中过毒，身子底子极差，我自然不敢给他用药。若是普通身体强健的男子，服个一年也就可以了，或许还可以再快些，因人而异。”
　　“这就太好了。”蓝捷微微一笑。
　　云夜被他脸上那个带诡异的笑容微微心寒了一下，不由得为那个要被他算计的人暗自祈祷起来。
　　蓝捷不知道他的想法，他脑中现在是满满的规划，挥挥手，径自离去了。

　　蓝捷回到云影宫中，冷逸笑着看他：“他们走了？”
　　“恩，终于走了，谢天谢地。”云夜噌到他脚边，趴在他那已经隆起的腹部上，“今天孩子有没有动？”
　　“恩，下午的时候动过了。”
　　“这孩子很是调皮，看来是个男孩。”
　　“男孩女孩都一样。”冷逸唇边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云夜抬头道：“冷逸，你真的原谅我了？”
　　冷逸垂下眸子，伸手抚摸着云夜柔软的头发：“云夜，我当你是弟弟看待。”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冷逸摇了摇头：“我这个模样从今以后怎么还能与什么人在一起？”
　　云夜一窒，抬头看着冷逸，冷逸柔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云夜扶着他躺下，往外走去，突然道：“冷逸，我不会死心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躺在床上的冷逸心中一震，抬头看时，云夜已经走出房去。
　　云夜。冷逸闭了眼睛，在心中低低得道，有些事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