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创可贴Q

28、谁来抱抱她

　　金基范不是没想过如果能和李珍基重逢在饭桌前的场景，毕竟那点对幸福的幻想是过去日日夜夜的苦涩中他唯有的一记调味。谁能没有对爱人的幻想，纵然黯然神伤，白日梦也是一种梦。可是像此刻这番围坐在面包桌前，假装漫不经心的“欣赏”店里对父女的亲密，那是让他看了会长针眼的互动。
　　店员有一个被派去出外卖，李珍基就得顶上去工作，留下金基范单独面对眼前这个十分专注于玩味桌上餐食的小姑娘。他就那么静静的盯着今天扎了小马尾的李善恩，眉眼高低间流露出来的神态都是相似的。就像李珍基的眸子从来不胜在线条，那是眼里闪过的光晕和心里散发出的柔情，才让人一击必中，像沼泽拉着人沉溺。
　　金基范看着她心底隐痛，几年来的酸苦一涌心头，眼前的小姑娘越是可爱动人就越能勾起他深深的自嘲，仿佛在提醒自己，你看当你苦不堪言努力摆脱想要新生而不得的时候，那个人却轻轻松松的孕育了一个健康活泼的新生命，此刻她就在你面前，用旺盛的生命力给你最有力的回击。无论金基范多么胆怯和绝望，那点嫉妒却像拔不掉的野草在心间疯狂增长，心里的膈应就像盘子里被李善恩各咬一口的面包，每一个都被破了相没有一个完整的呈现，甚至还黏浊着三岁孩子的口水，湿漉漉的往上泛着恶心。杯子里的奶茶和果汁被她混在一起，两个杯子左倒倒出来，右添一点进去。还有桌子的糖包撕开的时候洒落盘子，小姑娘好像对细砂白糖兴趣更大，合着小盘子上去舔舔，嘴边挂着白糖的颗粒，看起来滑稽可笑，可她吃的又那么认真。
　　金基范眉头轻皱很快又面无表情，明明是该去帮她擦擦手掌和嘴巴，再告诉她这么做是不对的。可他却克制了双手丝毫未动，他不愿那么做，结在心里的疤痕还那么丑陋，不能亲近这孩子，不能如此得过且过，不然他就真的太过可怜。金基范在一旁看着她自顾自的吃喝玩弄，像是打心底透出的冷漠。
　　李珍基来了，对着满桌狼藉和满脸花猫的善恩，这一次分明是不悦。
　　“李善恩，你在做什么？”
　　李珍基声音不大却十分严肃，正将撕下的面包片往奶茶里泡的小姑娘闻声顿住了动作。
　　“放下！”
　　金基范没见过这么威严厉色的李珍基，即使是李珍基不要他的那段冷处理，也并未有过这般疾言厉色。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爱的严厉。金基范微不可露的自嘲一笑，可他又哪里有资格跟小丫头比较，她是他捧在手心的宝贝，而他只是李珍基不要的累赘，金基范摇摇头，觉得自己思维开阔的有点太不像话了。
　　小姑娘听到李珍基的喝止显然是被吓住了，眼神看着爸爸有点呆滞还不敢眨动，面部表情僵硬，小嘴巴还忘记闭起来。李珍基见她这样子也怕是吓住了孩子，刚想缓和个语气说话又看见金基范低垂的头轻轻的摇动了两下。他当然不知道金基范摇头是在把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脑，却以为是他在嘲笑李善恩的不懂规矩，他的差劲教导。李珍基这一瞬间挫败极了，那么想把他们好的一面给他看却落得这般情景，还未压下去的火苗又蹭了上来，迁怒孩子也是必然的事情了。
　　“谁告诉你可以这样吃东西的？”
　　其实三岁多的孩子能懂什么，正是贪玩又随心所欲的年纪，有几个这么大的孩子去饭店吃东西能规规矩矩坐著吃饭的，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和这个年龄刚形成的稍微棒一点的创造力正是玩乐动手的好时光。
　　面对爸爸的厉声质问，小姑娘盯着爸爸不敢说话，李珍基却铁了心非要让她说个清楚。
　　小姑娘被吓的声音细又软，语无伦次起来，“我，这都是我的……”
　　“谁告诉你这都是你的？”李珍基指着桌子上潮湿混沌的一片，有的面包被水泡的都酵了起来，托盘里被揪七零八落的面包片，杯子里被混在一起的饮品，还真是不想生气都难。
　　金基范在这场景里生出几分尴尬，虽是人家训孩子，却因为当时只有他在场而造成这种情况让他不免自觉几分难堪。幸而店里的客人不多了，金基范想了想还是出声，道了一句，“小孩子，算了吧。”
　　原本想这个结事，李珍基却不知为何不依不挠起来，拉开凳子坐下，将善恩的椅子转向他面前。
　　“什么是你的？哪里是你的？想吃什么就拿一块，谁告诉你可以每一个面包都咬开撕裂，谁又告诉你可以随便把杯子里的饮料倒在一起来玩？”
　　李珍基的连声责问让小姑娘再也忍不住撇嘴哭起来，真的害怕了慌了神伸手去找爸爸的怀抱，而李珍基不仅打断了她的小胳膊还给她按在椅子上让她坐好，嘴上还是不停歇，“你这么玩，叔叔要怎么吃东西，你就这么没有礼貌么？”
　　李善恩被按下去又自己爬起来想要李珍基抱，像是真的怕爸爸不要他又像有极大的委屈，还有对做错事的反应。此刻李珍基是心疼的，小姑娘伸长的手臂不曾放下，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咽着，“爸爸抱抱，爸爸抱……” 李善恩从小就是这样，纵然你再怎么批评她打她喝止她，她都依然像黏胶一样要往你怀里找，就像没有安全感的雏鸡，只有你紧紧的抱住她，她才会消停她才会不怕。而那个时候，即使你还在耳边训斥她的错误，她也会乖乖的抱住你的脖子不敢撒手。
　　金基范莫名的烦躁起来，小姑娘的哭声喊的他心虚，其实是多大点事儿吧，对上李珍基的目光，那个人也在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行了，别哭了啊。”金基范把她转正身子，用桌上湿巾帮她擦脸擦泪，只是小姑娘倒也倔得厉害。
　　金基范哪里会哄孩子，何况此刻被莫名其妙卷入一场父女的教育战争，他心里是并不高兴的。他承认他回来之后最初见过这小姑娘是喜欢她，可爱她的。但是当他知道这是李珍基的孩子时，那种喜欢就被介入了杂质，他的李珍基，他还爱着他啊，可他却已经做了别人的爸爸。这要让他如何面对这个孩子，如何能让他不介意这个孩子的存在，不可能的，即便她只是个几岁的幼儿，他终归是没办法大度到那个程度。
　　金基范一边给她擦脸擦手，小姑娘还是泪流不止的戳涕着。李珍基不要抱她，金基范给她擦手的时候她开始扯着他的胳膊，呜咽着，“抱抱，抱抱……”
　　金基范面容微露难色，他不是不想抱她，只是强烈的自尊心在这一刻不允许他的怜悯之心泛滥。这哭声其实听的他心尖被蚂蚁啃了一样麻麻的不舒服，却也只能允许自己放柔声音，哄着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不哭了。”
　　继而又转过头去对着李珍基开口，话语中竟是疲惫和不满，“你怎么不抱抱她呢，你抱抱她啊。”
　　这一切李珍基看在眼里，心里竟有着说不出的难过。曾经那么善良的金基范，替别人养两天小狗崽都细心呵护的他，此刻面对这个孩子挠心挠肺的哭声却能这般狠心的吝啬于一个拥抱……李珍基突然生出满腹愧疚，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因为基范心中不再有爱，而是基范心中对他有怨，对这孩子有抹不去的芥蒂啊。金基范得有多少伤痛才会在现在把自己藏的如此之深，伪装强硬。李珍基这一刻对逝去的过往懊悔不已，此刻看着他便满是心痛。
　　金基范不知所措又察觉到李珍基的目光，转过头去对上他的视线里面竟染悲伤，金基范一片心悸。
　　他为这种情形实在乱了心智，孩子的哭声，可笑的自尊，压抑的心疼，李珍基态度转变的莫名，自己未知的情感。金基范的烦闷一瞬间就被点燃，抓起手边的冰水仰头就闷。两个人之间有太多情绪需要宣泄，却无言以对到只有孩子在委屈的哭泣，这场闹剧俨然沦为了桌前三个人在耍脾气，金基范背过脸去生气了，李珍基才觉得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
　　李泰民再看不下去，推开吧台的侧门大步走来，拉开善恩的椅子把小姑娘带出来，“不哭了啊，泰民哥哥抱，不哭了。”
　　终于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哭啼声这一刻更委屈了，李泰民搂着她抱出了店门。李珍基才仿佛从这场情绪的拉锯中缓过神来，金基范早就盯住了他，对视很久没说话，末了只闷声问了一句，“李珍基，你累不累？”
　　累不累，李珍基从没来想过。
　　送走了金基范，李珍基在路边的长条椅子坐了很久。再回到店里，小姑娘正在李泰民横卧的臂弯里昏昏欲睡。眼皮已经微肿，李泰民要把孩子递给他，他却没有接过来让他继续抱着，说着马上睡着了就不换怀了，要么该给她吓醒了。
　　店里没有床，只有一个长形的布艺沙发，衣帽间有她的小被子和枕头。李泰民卧她下来，李珍基给她盖好身子，才去打了温水给她用手帕擦擦脸。
　　做完这些，他又折回去收拾那满桌不堪。他心情不好，李泰民就跟去他身边一起收拾，刚想劝劝他哪有不淘气的孩子，却又看到桌子上的混乱，倒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小丫头还真是……”
　　李珍基听他这句感叹，撇嘴笑笑像是玩笑，“我很想把她教的懂事点，可是你看她多么讨厌……”
　　“行了吧，哥，”李泰民把面包折在一起往垃圾桶里丢，还不忘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这个破坏力，平时不都是给一个面包一杯奶，今天干嘛非给端这么多面包，她当然得抓紧机会乐不思蜀啊。”
　　李珍基闻言僵了一下手，托盘里的面包种类好几种，此刻却被无情的一一丢进垃圾桶。
　　他挑了很多种面包是想给那个人吃，可是终究还是没能好好品尝啊，李珍基心里泛起了涨涨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