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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1 ...

  •   十七岁,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艰辛的一年。如果我能早早预料到自己的二十岁会是怎样,我可能会在“最艰辛的一年”后加上“之一”。
      这一年,在爸爸妈妈持续两个月的争吵扭打中,两人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印象中两人的争吵就是“没印象”,总之质量优劣不等,数量不可统计。绝大多数都是以冷战结束,因为谁也不愿拉下面子道歉妥协;剩下的,则是居委会出面调停。
      在他们的婚姻里,我始终饰演沉默者。然而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渴望维持这个家庭最基本拥有的成员和扮演的角色。尽管我的表达方式无声无息。
      然而当他们提到“离婚”这个敏感话题,我会义无反顾地从封闭自己的茧里走出来,用尽一切方式拒绝、抗议——虽然我早认为大人的逻辑奇怪诡谲,但我还是忍不住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
      也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我在这个家里并不是无人问询的局外人。大人们往往把同龄人视为死敌,勾心斗角牙尖嘴利,却能对孩子妥协。大概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谦让,和小孩子僵持不下大概让他们觉得没有面子。
      然而我逐渐失去“年龄”这个武器。
      就在高考前一周,学校安排所有学生回家自主复习,家庭战争到达了空前绝后的高潮。每天清晨,我打开房门,客厅满地的玻璃渣碎瓷片让我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每天中午,别人家切菜涮锅油爆声不亦乐乎,我家永远只有冰冷的灶台和油渍结干的碗池,反而是冲泡面的开水壶水垢越积越厚;每天晚上,各种混乱的吵闹喧嚣中间杂邻居忍无可忍的敲门声。
      我不知道有多少邻居给居委会提了意见,总之很讨厌被人关注的我成为了邻里扶助的重点对象,下楼倒垃圾都有陌生的阿姨请我去吃午饭;带红袖章的大爷大妈在我们家进进出出,嘴皮磨破唇齿干涸,最终爸爸妈妈做了暂时完美的决定。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对这个家庭还抱有一丝希望。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就算不是婚姻而是企业,破产的宣布也不是那样容易做的。他们决定在矛盾进一步恶化前,两人先分居。到底要不要把红本换成绿的,要看分居后生活怎样。
      当大门轻轻关闭,爸爸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我什么都没想,数学难题、英文单词、理科公式顿满了脑子。
      第二天我参加了高考,整整两天都是在莫名焦虑紧张心情的督促下做完一科一科的卷子。
      社区报亭专门给我留了一份《高考特刊》。虽然我做的有些题目已经记不清,但很明显公派留学的名额跟我无缘了。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不觉得遗憾失望后悔,也不想怪谁,没来由睡不着,大概只是对人生计划第一步就落空感到一丝嘲讽。
      假期伊始,我依然去天桥上发传单。落日沉沉,依旧是那四辆跑车,无忧无虑地喷着尾气,不知去向哪里。
      整整三年,无论寒暑假,它们没有一天失约,每天准时从我眼底驶过。它们对我来说就像是素未谋面的朋友,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陪伴我人生每一个起落。坐在车里的人大概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自卑忧郁的陌生女孩,每天站在高高的天桥上,只为等待它们闪耀的身影一掠而过。
      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我真正一夜未眠。我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留学机会已经决定给一个男生。随即我得知我与他的分数仅仅差两分。
      第二天早晨,当我还在郁闷的时候,爸爸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原来昨晚妈妈偷听了电话内容,一听留学没有着落,心里一焦急就给爸爸打了电话。而我一直都是爸爸的希望,他一直渴望培养出一个“海归”好在同事面前炫耀一番。
      客厅的气氛压抑得厉害,我们三个人都默默无语。当我起身要倒水喝的时候,爸爸犹豫着开口了:“萱萱,能不能……再多和老师说一下,咱们家这个情况,看看这个机会还……”
      “不要。”我立刻否决,“要说你们去说,我可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爸爸撇嘴,“你自己的事情,怎么这么不上心?”
      妈妈也帮忙:“就是,萱萱,这机会多难得啊,怎么能因为拉不下面子就不去争取一下呢?”
      我说:“政策早就公布了,通过托福考试的所有候选人,谁的高考成绩最优秀,谁就能拿到这个机会——事实现在摆在眼前呢,学校又不是我们家开的,凭什么我第二名人家还要这么照顾我?何况这对第一名也太不公平了吧?”
      我的这些理由确实不容置喙,可爸爸依旧不愿罢休,狠狠一拍大腿站起来:“话虽是这么说,但这可是有关你的前途,我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女儿,爸这就去你们学校,那些什么狗屁领导,老子还不信他们软硬不吃!”
      “你给我站住!”妈妈一巴掌拍在玻璃茶几上,“付明海,你以为你是哪号人物,别人什么都得听你的?要是你有本事,我们自己就把萱萱送出去了,还稀罕什么公派!到头来都是你窝囊废,害得我们萱萱也跟着你受苦!”
      我抬头望天,整个后背砸进沙发靠垫里:这下可好,又扯回老话题了。
      “你居然还说我?”爸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行,你好得很,你好得很你在女儿复习的时候没做过一顿饭,萱萱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还考什么试?你自己都没做好凭什么教唆我的不是?你好得很干嘛嫁给我倒八辈子霉,不如离了我去傍大款,看你这样子有谁让你傍!”
      我努力不让自己听那些永无休止的辱骂争吵,可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事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忽然清脆尖锐的碎裂声击穿耳膜,我回神过来,啤酒瓶子体无完肤躺在脚边。就是这样一种声音,引发了许多记忆片段的共鸣,我仿佛看见地上躺着的不是啤酒瓶,而是菁菁送我的希望水晶球,是外婆的活蹦乱跳又渐渐冰冷静默的金鱼……
      长时间隐忍的防线终于被冲开,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不满,沉寂多年的怒火终于宣泄出来:“全部都闭嘴!”
      世界凝固了几秒钟。妈妈好像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乖巧文静的女儿会成这个样子。她试探地问:“萱萱?”
      然而回敬她的只有一双怒中带恨的眼睛。
      “在家复习的那一周时间,我们家是什么样子不用我再描述了吧?我在屋子里复习,你们就在外面闹腾得昏天黑地,根本没有在意我的感受!且不说我一周泡面吃到发吐,连续一周在家我连觉都没有睡好,从醒来到睡着耳边全是你们不休的争吵!我不指望你们对我考前有什么帮助,只求不给我添乱,可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们——我得不到留学机会,全部都是因为你们两个!”
      爸爸眼睛睁得更大:“你怎么能这么跟我们讲话?没大没小的!”
      “你们自己的责任也没做好!我拼了命考省重住校、放了假也要去外面打工,是为了在这个家少待哪怕一秒种!就这么简单!”我抄起一个碗狠狠摔在地上,没再多看他们一眼就回到卧室反锁了门。
      仰面躺在床上,隔着厚厚的门板,两个大人又开始怨天尤人,隐隐提到“离婚”。
      在饥饿和烦躁的双重交迫下,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下午两点,我打开抽屉,把几个假期攒的钱全部装进衣兜,去卫生间洗了冷水脸。房子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大概他们已经去了民政局。厨房依旧冷锅冷灶,半个月前的脏碗堆在水池里,炎炎夏天招来虫蝇,一阵阵恶臭。我只是关上厨房的门。家已成如此这般,我无心打理。
      早午饭都没吃过的我已是饥肠辘辘,到小区门口吃了一碗卖剩下的面,可是依然打不起精神来。在十七岁的尾巴——我即将步入成年的时刻,一切都让人失望。家庭、学业,甚至是健康——连续吃泡面造成的胃痛,以及几小时前被玻璃渣划破的脚。
      之前一整年都因为学业没有联系,现在高考也结束了,不知道姚菁菁在干什么呢?
      我找到一部公用电话,在积满灰尘的键盘上按下了依然熟悉的号码。
      “喂?”听筒里竟然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难道是菁菁的家人?
      “您好,我找姚菁菁,请问她在吗?”我问道。
      “什么妖精,我们这儿只有狐狸精,呵呵!好了好了,人家晚上还要上班呢,别打扰我休息!”那女人声音尖锐高亢,我连忙让耳朵远离了听筒。
      公用电话的主人是个老爷爷,他显然听见了刚才的对话:“小姑娘你核对下号码,刚才你打到夜总会去了!”
      号码自然是不会错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姚菁菁她早就换号了,原来这个号被通讯公司转卖。
      但是菁菁换号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家庭”、“学业”、“健康”,看来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友情”。
      我像一只绝望的无头苍蝇,游荡在这个冷漠的城市。没有人关心别人的喜怒哀乐,每个人都有他们漠不关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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