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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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年寒假，我每天下午都会在一环路的一架天桥上发传单。
不管传单内容是不孕不育医院还是高级娱乐休闲会所，是咖啡厅开业大酬宾还是西餐馆回报老顾客，当我发完最后一张，几近黄昏时分，总能看见四辆炫目的跑车从桥下开过。纯白，宝蓝，大红，漆黑。有时只有三辆，黑色的不在。
从杂志上得知那几辆车的品牌型号和性能，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当时我还只是个没爱好、没梦想、没胆量、天天只知道埋头苦读的傻姑娘，偶尔为家里没有硝烟的战场流几滴眼泪。
虽然在首都这样的代步并不罕见，但那一列霓虹灯似光鲜明亮的跑车，却第一次勾起了我对于上流社会的好奇和向往。
我趴在天桥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四辆跑车，看它们像器宇轩昂的甲虫般，踩着铅灰色马路上笔挺的黄线轻盈向前飞驰，赶在下班晚高峰前，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线后面。
我总是在想：车里面坐着什么人？他们每一天的生活是怎样？他们每天一起要去什么地方？
有时候我的好朋友姚菁菁会翘掉数学补习班，陪我一起发传单。于是我可以早早收工，买两杯天桥下老奶奶旧电饭煲里的烫饮料，就是那种加了色素花花绿绿特别好看的那种。然后再回到天桥上，聊一会儿天，才能等到四辆准时的霓虹灯。
而我买的这种霓虹灯一样的饮料，菁菁从来不喝，只是为了暖手：“令萱，你爸爸妈妈还总是吵架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用指甲在塑封上戳个洞，不顾温度滚烫，吞慢慢一口下去。就感觉一股热流标明了我食道的轨迹，冻僵的身体总算渐渐回温。
姚菁菁叹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着我。
“有件事，菁菁，我觉得对不住你，”呼出的白雾朦胧了双眼，我低下头，“上次过生日你送我的希望水晶球，昨天让它们给砸烂了……都怪我，不该放在客厅的。”
“嗨，没关系，这根本不算事儿！”她爽朗地拍拍我的肩膀。
“还好你还能理解我。”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茫茫车流，“从小到大，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家里什么样子，也只有你知道。多亏你这么有耐心来能听我的满腹牢骚。”
“你哪有满腹牢骚？我还怕你老憋在心里自己不舒坦。不如你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吧，每天耳边吵吵闹闹，容易的抑郁症的。”
“谢谢你的好意了，菁菁。但是我不太习惯……硬生生卡到别人家庭里面——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反正就要毕业了，我正在向省重点努力，高中申请住校应该会好很多。”
姚菁菁捂热了手心，又翻个面把手背贴上去：“其实我好佩服你啊，令萱。坚强得跟小强似的。我要是生在你们家，估计早跳楼了。”
“唉……上周我真差点跳楼了。我都佩服我自己，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外婆去世的时候把家里的一对金鱼交给我，养了一年多，看到鱼生机勃勃的样子，总觉得外婆还在。上周鱼缸被他俩摔地上了，当时我关着房门戴着耳塞写作业，啥都没听见。等我出去洗漱，鱼早在地上躺了一个小时了。”我的眼眶渐渐湿润，趴在天桥上一动不动。
菁菁好像也被这气氛感染，撅着嘴一声不吭。
我抹了抹眼睛，继续说：“我好久都没这么生气过了，就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有俩主角就行了，干嘛还要生一个观众出来？他们从来不在乎给我的伤害。半夜我拉开窗子，已经跨出了一条腿坐在窗框上，就要把另一条腿也迈出来的时候，他俩听到响动过来，同心协力把我给拖下来了——之前还从没见着他们这么团结过。那晚他们保证再也不吵架了。”
“那不是挺好？你的努力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嘛。”姚菁菁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有什么回报哇，要不水晶球怎么碎的啊？笨。”我红着眼睛但还是忍不住笑了，敲了下她的榆木小脑袋，“少追你的周杰伦，多做数学题增加点智商啊，姑娘！”
姚菁菁鼓着嘴巴，真像外婆的那两只金鱼。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啦。”我看着天空西沉的晚阳，“第二天他们就给家里所有窗户上了防盗栏，我放学在楼底下抬头看，还以为我走错了——大人们的逻辑真奇怪，对不对？”
“我才不是小孩子。你是！”菁菁甩了一下新烫的卷发，苍蝇腿睫毛向上一翻，“哼！”
“搔首弄姿，小人精！”我笑骂，往她大腿上捏了一把。
“你敢掐我？！看本小姐不弄死你——付令萱，别跑！”
“别忘了我可是短跑冠军，就你那林妹妹的小身板，还想追上我？没——门！”
晚霞缀满了天幕，是那几只飞鸟从我们的头顶飞过，还是我们在飞鸟的翅膀下穿行？
当我喘着气重新趴在栏杆上低头看，法拉利、兰博基尼、阿斯顿马丁和迈巴赫准时气定神闲地吐着尾气，晃晃悠悠从天桥下驶出来。
“哎快看，来了来了！”我急忙冲身后喊。
累得快虚脱的姚菁菁回光返照来了精神，扑到栏杆上低头在包里乱翻一气，终于找到了眼睛，连忙往鼻梁上扣：“哎呀！跑远了，都不等着姑奶奶！可惜没看清车牌号。”
“看人家车牌号做什么？”我奇怪地看了一眼，“难不成你还认识里面坐的什么人？”
“不是不可能哦！”姚菁菁神秘地看我一眼，“上次我表姐过生日的时候，姑妈就送她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可惜我爸爸不是开公司的，要不然我也能开着跑车带你去兜风，哪用羡慕那些家伙！”
菁菁抬手把未开封但已经冷掉的饮料扔进垃圾桶，拽着我的袖子往桥下走：“姑娘，明天就要开学了，你家那么远，再不赶车到家就要第二天了！走，我请你去和星巴克的新品！”
我被姚菁菁拖着下了天桥，但我的心绪依旧趴在栏杆上，远远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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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将心思付与书本，争取两耳不闻房外事，不去听那些永无休止、内容枯燥的争吵。
我果然如愿考上了省重点，最好的班。姚菁菁却只直升了本校的高中部。我唯一的朋友也这么离我远去，虽然我们还是偶尔保持着联系，但我总是忍不住在夜深人静的寝室里想念她。
每逢假期，我依然在老地方发传单。以前是为了攒钱，为了在家少待几分钟，现在又增加了一点：看那四辆跑车。
但姚菁菁再也没来过。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又被塞进了各种补习班，是那种每堂课前本人签到的，翘课再也没以前那么容易。
不再有人和我一起捧着红橙黄绿的饮料，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站在寒风里，看脚下忙碌得一秒钟都停不下来的城市如何运转。人们行色匆匆地从我们身畔经过，连接过传单看一眼的空暇都没有。寒假里那杯味道并不太好的咖啡，竟成了我们的散伙饭。
我心中唯一的色彩，只剩下天桥下愉快地喷着尾气的白蓝红黑。
我似乎变得越来越物质。我关心车市、房价，关心那些我这个年龄根本无需关注的东西。我炒股，周末挤在一群大伯大妈里看股市红红绿绿的箭头，心情也跟着这些箭头起起落落。我托姚菁菁帮我买国债。我在工人体育馆门前卖各种黄牛票。我也去新天地，不是过橱窗购物只看不买的瘾，而是做市场调查。
我给人生做好了规划，第一步就是争取到公派留学的机会，去数一数二的学校学工商管理，回国赚大钱。总之，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像任何一个年华方盛的女孩，幻想在夏日明媚的阳光下，穿长长的碎花裙子，披长发或扎麻花辫，在每一个阳光微醺的午后，或是凉风习习的傍晚，在湖边，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挥霍每一日青春，只为邂逅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可现实总是残酷到让人无暇做梦，不是吗？
“付明海，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有没有上进心有没有为这个家着想？在公司最底层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十几年！你看看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当时和你一起进公司的小王，人家都是部门经理了，你还在小职员的位置忍气吞声！害得我们一家看到他都得点头哈腰——你看他那个德行！你就不能也争点气升职给我看看？！”
“我说你对我妈的态度能不能好点？今天中午过去吃饭你看你摆的那张臭脸，叫你吃现成的你还不乐意了？不知好歹！”
“你还好意思提你妈？付明海，我告诉你，那几万块钱是我存起来供萱萱上学用的，你没和我商量一句就取出来给你妈买了个城市户口？有本事你就自己赚，别拿老娘的血汗钱！”
“赵新丽，你到底还有没有同情心？我妈一个人呆在农村，年纪大了什么农活都做不了，我把她接到城里来安享晚年有错吗？你不让她和我们住一起我也依你，另找了套老年公寓，你还不消停——真把我妈丢进养老院不管，那我在邻里是什么？是不孝！”
“你少来什么‘安享晚年’！你连让我们家享福的本事都没有，拿什么让你妈安享晚年？少拿老娘我辛辛苦苦攒的钱孝敬你妈！付明海，我多了解你啊，你那是怕不孝，你那是怕在四邻里没脸！要不要我把上次在夜总会逮到你的事儿说一说，叫你在亲朋好友跟前也长长脸？！”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家这一本格外难念。
其实这些杂乱无章的毛线，线头就露在外面。这个线头叫做“贫穷”。可惜谁也没这个能力拽住这个线头，把矛盾一点一点扯出来好好整理。
只有物欲得到满足，我们才有可能挽救这张脆弱毛刺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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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的十七年即将走完。
在公式、古文和单词里。在纷乱不休的争吵里。在曲曲折折的股票走势里。在精细的表格和严密的数据分析里。在玻璃破碎的声音里。
我把自己裹在茧里，孤独寂寞又冷淡地浪费一天一天的青春。就在这个摸不透风的茧里，友情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爱情却始终不敢走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