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你》米羊

54、第五十四章

　　清冷的秋夜，素月皎皎。
　　刘意独自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双脚蹬着地面，轻轻地荡。
　　这是她在季宅的最后一晚。
　　安童吵了一天，刚刚才走。她嘴里说他厌烦，心里却是感激的。至少有他在旁边，爸爸不至于问她一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抿嘴苦笑一声，刘意，你越活越胆小了。
　　安童听说她要离开的理由嗤之以鼻。说她活该被季浩扬抛弃，一辈子守着爸爸做老姑婆。
　　或许是吧！
　　季浩扬从昨晚离开她的房间，就开车离开季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静谧的夜，她低低地哼起那首歌《可惜不是你》，也许她和哥哥的这次就是结局，都会随了明天那句再见结束。
　　一年了，她和哥哥整整重逢了一年。从刚开始的水火不容，到后来的亲密无间。他们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常骐给他们三个人系了一个死结，如今他解脱了，留下她和哥哥在一根蛛丝上苦苦挣扎。也许，此时放开彼此也是一种成全。
　　第二天一早，刘意在晨光中醒来，掀开被子，盯着天花板，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仍未记起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只记得自己在秋千上荡啊荡，然后……就天亮了。
　　算了，反正是最后一次。
　　刘意甩了下头，跳下床。今天是她和爸爸独立生活的第一天，从现在开始要她来养爸爸了，她一定要打起精神才行。
　　季浩扬抬头，看见一蹦一跳跑下楼来的刘意，嘴角一沉。这么高兴吗？还特别穿得这么喜庆，是在穿给他看吗？
　　冰眸一凛，他垂眸走进走廊，刘意放慢脚步，抿了下唇，才挑起的热气又化成冰点。
　　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季浩扬，她还以为，是爸爸在等她一起做早饭。
　　刘意手扶着滑腻冰凉的红木扶手，蹭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
　　白色路虎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车里谁都没有说话，刘意默默倚着爸爸的肩膀，望着窗外出神。
　　她在哀悼她那价值五百六十八块钱的长途汽车票。她以为季浩扬只是送她和爸爸到汽车站就好了，没想到他会一路开上高速公路，她想去退票都来不及。
　　汽车在服务区停下。季浩扬陪着爸爸去洗手间。刘意站在车前，望着他们两个人背影，神情复杂。
　　从前都是爸爸牵着她和哥哥的手，现在换成哥哥搀着爸爸的胳膊。哥哥走路沉着稳健，为了迁就爸爸放慢了脚步，爸爸抬着小臂，让哥哥牵着，比哥哥迟了半步，缓步跟从。两个人在说着什么。季浩扬微微动容，似在郑重承诺。
　　“浩扬，这次意儿说走就走，你一定很生气吧？”
　　“……是，爸爸。”
　　“不打算再理她了？”
　　“……”
　　“是我拖累了你们。”
　　“爸爸……不是因为你，你别乱想。”
　　“浩扬，你说过会好好照顾她。现在反悔了。”
　　“爸爸，我没有反悔。请给我时间。”
　　“好，爸爸暂时替你守着她。不要太久。”
　　刘意看着他们的背影拐进走廊，才收回视线。低着头绕着车子兜圈。
　　这花砖干嘛都弄成铜钱的形状，害她又开始苦恼她窘迫的财政状况。
　　她现在现金加起来才两千出头，存折上还有六千。今天没时间去找出租房了，只能找个小旅店凑合一晚。明天一定要先找个便宜一点儿的出租房住下。估计押金和预付房租，就要用掉一半存款。如果不想饿死，得马上找到工作才行。爸爸倒是说哥哥给了他一些零用钱，可是既然都分手了，是不是就不该再用他的钱了？
　　刘意深深叹了口气，骨气，骨气，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它！早上她把季浩扬给她的银行卡和家用放在桌上的时候，真的好硬气。可是现在……她觉得……
　　哎！那是青城到开亭县城的长途车！刘意忽然眼前一亮，向那边跑去。
　　“刘意，你要去哪里？”
　　季浩扬在后面叫了一声，放开刘爸爸，几步赶上去，拉住刘意的胳膊。一辆汽车从她身前擦过。
　　“你放开我。我就去问问！”
　　“问什么？”
　　季浩扬气得吼了一声，不由分说，把刘意拉回路边。刘意眼睁睁看着长途车跑了，气得回身捶打季浩扬的胳膊，
　　“都怪你！汽车跑了。我的车票退给谁去？大坏蛋！”
　　季浩扬冷着脸，擒住刘意乱舞的小手，束在胸前，低声警告：
　　“别闹，爸爸在呢。你要找谁退车票？”
　　刘意瞪他一眼，扭头点点长途车驶去的方向，气愤地回答：
　　“那辆车呀！那就是我买的车次。”
　　“你……”
　　季浩扬一时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不知骂她什么好！就她这样，像个生活白痴似的，还要带着个盲人独立生活呢。他真不知该说她太单纯还是太笨。
　　在后面听了一会的刘世同，温吞吞地释疑：
　　“意儿，发车以后，车票是退不了的。何况，要退票也只能到车站窗口。”
　　“……”
　　刘意瞪了瞪眼，半晌无语。原来是这样。
　　不敢看季浩扬，太丢人，好像白痴，竟然要去追车退票。旁边的几个路人，都在似笑非笑地看她，更让她无地自容。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呀。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对她却不是。她活了二十四年，唯一的自由时光只有短短数月而已。前十六年被病痛拘在家里，后七年被常骐软禁在身边，再后来……是哥哥，把她囚禁在季宅。她的世界太狭窄，错过了太多成长的瞬间。
　　刘意眨眨眼睛，逼退泪水，不是心痛，是心酸。她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她已经很知足了。现在能跑能跳，有亲人，有朋友，还有自己喜欢的人。她不该再抱怨什么了，真的不应该！
　　撩起眼前的发丝，甩在脑后，刘意吸了下鼻子，轻挑娥眉，抬起头，不期碰到季浩扬愤怒的眼神。
　　没错，是愤怒，季浩扬冷眼看着刘意尴尬、羞愧、悲伤、失落，从泪眼汪汪到强作欢颜，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
　　心中最后那丝怨念被揉得粉碎。傻丫头！你这是要装给谁看！
　　季浩扬徒劳地握紧双拳。绷紧了肌肉却无处施力。
　　“浩扬，我们上车吧。”
　　刘世同低声提醒了一句，探着盲杖，慢慢走向车门。
　　“原来还是个瞎子！啧！啧！”
　　旁边一个女人对着同伴小声嘀咕，望向刘爸爸背影的眼神带着几许好奇和唏嘘。
　　刘爸爸好似没有听到，依旧慢慢地走着。想是早已习惯。刘意小脸煞白，咬紧下唇，似哭未哭。
　　季浩扬余光扫过，顿时勃然大怒。忽然一把揽过刘意，低头，强悍地吻上她的唇，看似暴躁，落在柔嫩唇瓣上却只是轻柔的浅吻，从未有过的温柔。而一双冰眸中却射出狠戾暴虐的寒光，惊得那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只是好奇地一瞥就吓得跑回各自的车上，发动汽车，落荒而逃。
　　再从服务区出发，季浩扬开得飞快。两旁的绿化带唰唰地掠过。刘意不得不帮自己和爸爸系好了安全带。爸爸拍了拍刘意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她才惊觉自己抓得太紧，爸爸一定是疼了。
　　“对不起，爸爸。”
　　她心慌地低声道歉。头蹭在爸爸肩头上，久久没有抬起。
　　“别难过。”
　　耳边传来爸爸柔声的劝慰。
　　“没事，我没事，爸爸。”
　　刘意似在回答，又似在告诉自己。
　　唇上异样的温热。似仍存着哥哥的唇印。
　　“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坏丫头！”
　　他含着她的唇，让她吃下他的叹息。
　　她无言以对，默默流泪。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车到开亭，穿街过巷，在一处独门小院前停稳。
　　“爸爸，我们到了。”
　　季浩扬绕到后门，扶刘爸爸下车，走到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车前低头迟疑的刘意，剑眉一凛，沉声叫她：
　　“意儿，快来开门。门钥匙在你的挎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