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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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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向阳远远望见有几个穿着雨衣的人聚在她家门口,那几个人见有人从雨里走来,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便大叫道:“找到啦!人回来啦!”
向阳心里咯噔一下,完全忘了自己是赌气从清晨跑到了现在母亲肯定担心的不行。她悲从心来,愧疚感让她忍不住又湿了眼睛。
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她抬起眼看到这个长得很好的叔叔弯起了那双桃花瓣一样的眼睛,对她说:“别怕,我会帮你解释的。”
一个大人对一个孩子的承诺还是很有分量的,她心里有了着落,又没心没肺的撒腿跑进屋里扑进母亲怀里去了。
白起走进这间朴实简单的小木房,看到房屋外面仔细整齐的铺着灰色的软垫,便脱下湿漉漉行囊和外套放在门边,只穿着袜子走了进去。
苏离衣已经出去找了一个中午了,可天气转阴下起了雨她还是找不到孩子,山里路危险还偶尔有野兽出没,她恐怕向阳出点儿事情心里火急火燎。好在有好心的干完农活的村民帮她寻找,几个妇人搀着淋了好长时间雨,咳得快昏过去的女人回到了家,陪她在家里等着去寻找的村民带来消息。
她跑进门之前还记得换下了鞋子,她的母亲身上裹着毯子坐在桌子边,几个妇人在一旁安慰着说自家孩子也经常赌气往外跑,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让她不要担心。
向阳见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母亲苍白着脸,半湿的黑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边,平时一直挺直的脊背也佝偻着,眼眶瞬间一热,哽咽道:“妈,我回来了。”
她扑进母亲怀里,一边哭一边上起不接下气的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苏离衣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她又气又心疼,气的是向阳的调皮,可作为一个母亲又忍不住想她一天没吃东西饿着肚子没有,雨下的那么大她淋坏了没有,山里那么危险她会不会滑倒摔伤了?
想狠狠打她两下屁股的手最终还是伴着一声叹息轻柔的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向阳听到母亲压着嗓子咳了两声,像叹气又像松了一口气一样说:“你回来就好。”
苏离衣扶着椅子站起身来,说:“谢谢大家帮我找向阳,今天也没办法招待大伙了,只能先请大家回吧,明天我一定一一登门道谢。”她弯腰朝屋里屋外的人道谢,又送了所有人出门,一边谢一边道别。
最后她看着这个把她女儿带回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说:“你来啦。”
白河腰间的铃铛忽然疯狂的响起来,狂风伴着一声惊雷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于是只能苦笑道:“好久不见了,小姑姑。”
向阳被着戏剧化的变化弄的一头雾水,又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害怕,于是扒住母亲的衣角问:“妈妈,你跟这个叔叔认识啊?”
惊雷伴着闪电骤然点亮黑暗的雨夜,白河关上木屋的小门,细心的挂上拴锁,腰间铃铛的频率愈发急促。
苏离衣弯下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温柔的泛着水色,她看着女儿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底的遗憾和泪水全化成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我不能看着她长大了。她心里想。
白河看着这温情的一幕,面上的表情依旧冷硬仿佛他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前几分钟还趴在他背上的小姑娘对他来说毫不相干。可他心里的情绪早已经蒸腾成翻滚的岩浆了,八年前的那件事情,如今竟然是要由他这个后辈来解决。
屋外的雨点声铺天盖地,风声咆哮着拍打着树枝,一声声的惊雷震耳欲聋。向阳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但下意识的感觉到了恐惧,攥着母亲衣角的手捏的发白。
已经被拴上的木屋门猛地被撞开,狂风裹着暴雨一拥而上,然而诡异的是,那一块儿地板上空仿佛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一样,一连串的水珠很快把那一小块地方变成了一个小水汪,泛着不详的红色。
向阳看不到,可是白河与苏离衣看的一清二楚。
那里凌空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大氅的男人,腰间戴着一串白玉铃铛。他脸色白的像纸,如墨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耳边,眼角与嘴唇却艳丽的像溅了血,活脱脱是苏离衣怪谈中走出来的美艳狐妖。雨水顺着他的红衣沿着赤裸苍白的脚踝落在地上,凝成了一滩泛红的水迹。
后来的事情向阳全都不知道了,她莫名其妙的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
她从地上爬起来,天色已经朦胧亮起来,东方一片艳丽的红霞,而她呆如木鸡一样看着那座包含了她八年记忆的小木屋烧的正旺,红光几乎可以媲美东方的朝霞。她下意识的往身边寻找自己的母亲,却绝望的只看到衣衫狼狈的白河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房子燃烧。
已经有早起下地的农民发现了异状,呼朋引伴的召集亲友来灭火。
有昨晚陪着她母亲的几个妇人抹着眼泪安慰着她,她只看到那些嘴唇开开合合,声音好像跟她隔着一层玻璃。
直到一双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她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喊着妈妈,沙哑的不像从一个孩子口中发出来的声音。
白河忍着泛着血沫的呼吸,在有更多人被吸引过来之前半拖半抱的带走了不停挣扎想冲进火焰中去的女孩儿。
腰上的手臂像铁一样不可撼动紧紧的锁着她,向阳崩溃的边哭边挣扎,然而任凭她又掐又咬,她的反抗对白河来说也太微不足道。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步的远离了那片火焰,泪眼迷离中她似乎出现了一个幻觉。
她的母亲抱着一个漂亮的不像人类的红衣男人,脸色带着她偶尔提起父亲这一个角色时候的笑容,他们紧紧的抱着对方,在火焰中化成灰烬飘散在空中。
她拼命的喊着妈妈,求她不要走,然而在他们完全消散之前,那个绝情的女人却连头都不回。
向阳哭的太狠,窒息和干呕扼住了她的喉咙,憋青了她的脸。白河听着她的哭声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可怕的嘶嘶声,于是连忙放开她,右手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拍了一下,这才避免了她背过气去的危险。
白河的任务是杀了狐妖带着他的后代回去,向阳——毫无疑问是当年苏离衣与那个狐妖的孩子。他受了伤,路途跋涉而且还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一路走的磕磕绊绊,十步走一步停。原本出山只用一天的脚程被拉长,而他带着向阳每走一步,就能清楚的看到那些他初见时的光芒在她的眼睛里一点点的死去。
他们有时候一天都不交谈,白河给她水她就河,给她食物她就吃。除了做开始哭的差点背过气以外她没有再流过一滴泪。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索然无味的啃着一块压缩饼干,那个不久之前还会蹦蹦跳跳追兔子的女孩儿如今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睛里也失去了阳光,活像一具会喘气的尸体。想到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他,白河那颗早就已经不柔软的心也会隐隐做痛一下。
可他不仅要夺走她的母亲,就连她的人生——想到这个孩子回去之后要面对的一切,白河忍不住质问自己,他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做出这种事情?就算是苏离衣违背祖训,与一个妖物结合,那她的大哥亲手废了她的修为,当面碎了那狐妖的灵丹,这些惩罚难道还不够吗?还要让他这个后辈在八年之后又赶尽杀绝,连她的骨肉都要被带回去,任人处置。
“叔叔,”一直沉默的女孩突然开口“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那一双原本透澈明亮的眼睛里如今装满了阴影,像不透光的深海,看的人呼吸一滞。白河不知道是告诉她真相好,还是再瞒她几天。
有什么区别吗?知道真相能比到了那种地方残忍到哪里去呢。
可他藏了一份想看到那双眼睛活过来的私心,于是半掺真假的说:“我是一个捉妖人,追着一个穷凶极恶的狐妖来到了这里,那狐妖无恶不作,最喜欢放火烧毁村子。我路上偶遇你,送你回去,没想到它也追了过来。”说到这里,他看见向阳的眼睛里充满了水光,随着睫毛的眨动滚出眼眶。
他一闭眼,继续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这一番谎扯的是无耻之极,他都佩服自己还能不红脸一本正经的胡扯下去。
兴许是他的表情太认真,她下意识的先相信了三分,但向阳想到她昏迷之前白河喊她妈妈的那一声小姑姑,于是问:“为什么你叫我妈妈‘小姑姑’?”
他继续瞎掰:“你的妈妈是我父亲的小义妹,八年前她喜欢上了一个坏人,怀着你躲在了这里。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向阳经历了丧母的大悲,神经还仍处于自我保护的麻木状态。对于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鬼怪的事情,她其实一直半信半疑,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山后的那片桃花林里看到美的不像人类的人,伴着乐曲翩然起舞。
加上母亲一直对她的追问“到底有没有妖怪存在”含糊其辞,她又是想象力正丰富的小孩子,接受这些事情反而对她来说不那么困难。
她还那么小,一点也挑不出白河解释里的疑点,但是又很难接受母亲已经离开她的事实,心里五味杂全,眼睛里下起了雨。
“都怪你。”她终于憋不住,捂着眼睛号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哽咽一边哭喊着“为什么你要出现”“都是因为你我妈妈才会死。”
白河看着她撕心裂肺的哭,但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崩溃了,于是把她搂进怀里,压低了声音一遍一遍的在她耳边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