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的女孩儿》十三月一日

1、第 1 章

　　向阳第一次遇到他的那清晨，夏天的山里罕见的飘着大雾，满山的绿意朦朦胧胧的发白，小路上安静的能听到露珠落地上的声音，蝉鸣也随着降低了的温度消声，隐约的歌声从田地里忙活农事的人口中飘出来。

　　她手里拎着一支路边随意捡来的小树枝，一边沿着安静的小路往前走一边泄愤似的挥舞着那支小树枝，树枝划破空气咻咻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无比的帅气，她好了伤疤忘了疼，飞快的忘了自己是赌气跑出来的，愉快的哼着小调，边走边比划自己是英武潇洒的女侠客。

　　似乎有铃铛摇晃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在雾蒙蒙青石板路上响起。她耳朵一动，停下脚步仔细去听时却又没有铃声了。她原地屏息站了一小会儿，还是没听到什么，前方又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很低。
　　她想起来妈妈讲来恐吓她的怪谈，想起来故事里腰间别着铃铛，走路生花却吃人的狐妖，前方白濛濛的雾气里一下变得恐怖起来。

　　她被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吓的腿软，却还是不甘示弱的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扔了出去，然后拔腿就跑。

　　“哎哟！谁这么缺德！”没有料想中狐妖的咆哮，和凄厉尖叫，只有一声低沉浑厚的抱怨。向阳跑了两步回头一看，雾气里走来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带着一顶尖顶草帽，帽檐一侧耷拉着一串白色珠子。腰间的黑色铁皮铃铛称职的又发出一声响。

　　向阳还是有些怕，但又怕是她误伤了人，于是颤着声壮着胆子问：“你是人是鬼？”

　　那人发出一声嗤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了帽檐露出一张英俊斯文的脸，那张脸上扯开一抹笑，阴森森的说：“我要吃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向阳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瘪着嘴一边哭一边想逃，慌不择路一脚踩空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那人见她的反应，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他拿下草帽一边摸着笑出来的泪花一边上起不接下气的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傻。”

　　向阳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就在刚才她还坐着女侠梦潇洒的走天涯呢，这一会儿却经历了被吓破胆的和被捉弄的大起大落。

　　她又恼又羞，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了过去。

　　“你这个臭流氓！”她搜刮着肚子里骂人的词，最终干巴巴的憋出来这么一句。这实在不能怪她，她的妈妈是这村里唯一上过大学见过世面的知识分子，从来不和人脸红，说话从来细声细气，对谁都很温和。村里那些庄稼汉和婆娘觉得连在她面前大声说话都是要不得的，每次只能憋着红脸小声的交谈。她虽然没有遗传到母亲温柔文静的性子，但让她跟着村里那些小刺头骂人她也是不屑去学的。

　　那斯文的“流氓”轻松写意的接下小石子，自知是把这小姑娘惹毛了，于是便上前两步半蹲下身，轻柔的帮这冒失鬼拍去衣服上的尘土。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蓝灰色的手帕，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泥灰，一边说：“对不起，是叔叔不好。”

　　向阳先是经历了“狐口逃生”的惊魂未定，又被人奚落捉弄了一番，这一会儿又想起早上和母亲赌气的事情，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白河没想到这女孩儿这么难哄，手忙脚乱一边给她抹泪一边搜刮着笑话逗她笑，又怪自己嘴贱非要捉弄小姑娘，实在是欲哭无泪，头都大了。

　　他腰间的铃铛忽然又响了起来，不是只响一下，而是一连串的叮咚。他心里一沉，一只手抱起来女孩儿，轻声细语的问：“你家在哪？叔叔送你回去好不好？”

　　向阳吸吸鼻子，泪眼朦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风马牛不相及的想：这个叔叔长得还挺好看的。于是她用手揽住他的脖子，丝毫没有警觉心的说出了自家的地址。

　　然而这长得好看的叔叔实际上是个不靠谱的货，她赌气从家跑出来的那点儿路程硬生生被他左走又走，走成了山路十八弯，最后把她也绕糊涂了。

　　两人同样精疲力竭的瘫倒在草地上，已是晌午，雾气早已消退下去，山林里又恢复了生机勃勃的鸟叫蝉鸣。太阳在浓密的树叶间执着的找到几个缝隙迫不及待的钻进来，林子里树影斑驳，野花遍地，不时有小动物蹦蹦跳跳的隐匿于草地里。

　　白河出神的望着一颗桃树上的花瓣落到地上，看着风与叶子嬉闹，心底的郁结和包袱在那一刻终于被短暂的放下了。

　　精力旺盛的向阳又恢复了活力，追着一只兔子乱跑，清脆的笑声引得花儿都忍不住颤抖。他依着那块大石头，不自觉的带着笑容看着女孩儿蹦蹦跳跳的身影。为什么他不是出生在这张地方呢？为什么他生来就要背负那些血海深仇呢？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又被那些沉重的痛苦压弯了眉头。

　　“叔叔！我饿啦，你看这个蘑菇能吃吗？”向阳早上因为赌气没吃饭，这一会儿肚子咕咕直叫，于是采了几颗色彩不那么鲜艳的蘑菇跑到白河面前问。

　　白河还在那些痛苦的回忆中迷失，猛的一回神一双干净的只属于孩子的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形状像流畅的花瓣一样，水光和日光在她眼睛里熠熠生辉。这是他见过最干净的一双眼睛，白河出神的想。

　　“叔叔？”向阳看他直愣愣的发呆，便伸手推了推他。

　　白河回神，接过那几颗灰扑扑的蘑菇端详片刻，然后一本正经的说：“不知道。”他随手丢开蘑菇，在女孩变脸要冲上来打他之前说：“叔叔给你打野味儿吃好不好？”

　　向阳咬着指头想了一会儿，说：“那叔叔你能只打鸡吗？”

　　白河已经撸起了袖子，正跃跃欲试的从行囊里拿出了一把可拆分的复合弓对准了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听到向阳的话后不解地问：“嗯？”

　　“妈妈说我们可以吃鸡肉牛肉猪肉，但不可以伤害动物。”向阳不想让白河伤害鸟儿，回答道。

　　白河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可是牛那么辛苦的工作，最后还是要被我们吃掉那不是更可怜吗？”

　　向阳觉得他说的很道理，可她不想伤害鸟儿，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便皱着眉头闷闷乐的坐在石头上不说话了。

　　他不想破坏孩子心里对世界抱着童话般的美好想象，或许她的故事书里鸟儿是帮辛德瑞拉捡豆粒的好朋友，兔子是引导爱丽丝进入仙境的好伙伴，连熊都可以是温柔原谅金发姑娘的和善生物。

　　可这些温柔和把世界当做童话样的纯真幻想是从来不会出现他的童年里的，他的童年是狼会屠杀人类，是狐狸会变成美人迷惑人类然后用锋利的爪子掏出来心脏，是各种与鲜血和恐怖关的故事。

　　白河把复合弓放回去，妥协道：“那我们就吃蘑菇好不好？”

　　向阳的肚子十分没出息的思念着妈妈做的白米饭，但还是向现实屈服。两人坐在石头边，就着野菜吃蘑菇倒也不亦乐乎。

　　白河不是真的找不到路，只是他怕他要猎杀的那怪物会跟着他到女孩儿家，于是七绕八绕的走了远路。已过正午，太阳也逐渐西斜，白河估摸着这女孩儿的妈妈找不到孩子都该要报警了，于是加紧了脚步顺着来的路把她送回家。

　　夏天天气本就多变，山里更是如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北边来的一片乌云就迅速的占领了天空，跃跃欲试准备好了电闪雷鸣，随时都会落下雨点来。

　　他已经看到了山脚下的村庄和田地，这时酝酿已久的雨点开始倾倒下来，脚下的土地也开始泥泞起来。向阳不小心踩滑摔得浑身是泥，白河觉得这样走下去太慢，闹不好孩子会淋感冒，索性把向阳背着走。

　　向阳舒舒服服的趴在他背上，闻到了他脖颈边传来的味道，她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香味儿，不过如果天空有味道的话那一定是这样的。她的腿搭在白河的腰胯上，偶然碰到了他腰间的铃铛，可铃铛却没响，她有些奇怪便问：“叔叔，你的铃铛怎么不响？”

　　话音刚落那铃铛便很给面子的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混杂着雨声在空气中传播开来。白河听着这一串铃声，脸色沉了下来，口气却仍然很柔和：“抓紧了啊，叔叔带你飞。”话音一落他就跑了起来，背上背着一个半大孩子仍然轻松的越过各种障碍速度不减。

　　向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很少有这种被人背的记忆，父亲这个角色在她生命中的缺失让她注定不能像公主一样被宠大，她从很小的时候，看着母亲辛苦的提了两桶水从溪边踉跄走回来抹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总是让母亲背着抱着了，她的那双手纤细白皙，好像生来就应该拿笔一样，可却被繁重的家务磨出了茧子。

　　向阳总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应该像故事书里的公主，或者小姐一样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十指不沾阳春水，穿衣洗漱都有人伺候着。而不是在这里，气喘吁吁的提几桶水，挑着灯给她补衣服。所以虽然她很喜欢母亲背着或者抱着她，也不愿意老是窝在她的怀里累弯了她的脊背。

　　白河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他一脸深仇大恨，屏气凝神的感受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所幸他跑的够快，没有正面遇到那个妖物。他实在喜欢这个小姑娘干干净净的眼睛，不愿意让这些可怕的事情改变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