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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好人不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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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领事把她分到厨房去洗碗,正中下怀的郝贤跟着其他人一起来到厨房,用余光扫去,厨师们忙忙碌碌,端菜的侍者进进出出,想到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她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有点惴惴不安。
怕自己可能会打退堂鼓,郝贤咬牙回想了每天的柿饼人情债给自己坚定意志,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放松身体不让人看出异样。
厨房里十分喧闹,油炸声、翻炒声、剁肉声、切菜声、呵斥声、吆喝声、询问声混作一团,一道道菜出锅然后被端走,根本不会放置在这里多久。
原来还想挑一下偷的,现在看来有的偷就不错了,哪里容她挑三拣四。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这里却依然没什么漏洞可以让她下手,鼻腔斥满引人犯罪的食物香气,饥肠辘辘的郝贤不由更心急几分。
再这样下去的话……
就在她暗暗着急的时候门外突然闯进一个侍者,高声喊道:“藤野大人要的定食做好了吗?”
“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不要磨蹭!让藤野大人不满意的话我们都要面对老板的责罚!”
“嗨咿!”
魁梧的厨师应了声,额上冒出细汗,手下的动作更快不少,把制作精美的寿司小心翼翼的摆进盘子。
“三号桌客人的食物好了!”
“把那盘烤肉端过去!”
“拿一个大号盘子来!”
“那边的,过来给灶里添些柴火!”
“洗好的菜呢?快送来!”
到处是沸腾的喊声和招呼,嘈杂之中他们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洗碗工作,排着队在狭窄的灶台间通过,一个厨师端着一盘盖着盖儿的托盘匆忙在他们之中挤过,郝贤心跳如鼓,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时候不动手的话……
如果近身做什么很容易被旁边的人察觉,最好保持相当距离用以事后洗刷嫌疑,这样一来势必需要使用灵力。
冷静,冷静,怎么说自己占据的也是个未来副队长的身体,只要掌握好方法一定可以做到!
郝贤不知道灵力该怎么控制,但是看过全职猎人里对念能力运用的详解,鬼道的发动应该大体上和“燃”的四大行点舌练发差不了多少。死马当作活马医,上吧!
深吸口气撇去杂念,阖眼集中精神。
在前所未有的专注之中,灵台清明,耳边吵嚷的声音瞬间被淡化到几近于无。
郝贤凝神想象有一股柔和似水的能量流淌过身体,流淌过手臂,细细的汇聚在指尖,那一点闪烁着光芒,盈动如同夏夜萤火,然后把声音压至最低念出术名,将指端积蓄的灵力如同拉满的弓弦上蓄势待发的羽箭一般,嘣地松开手指让它释放出去——
“破道之一,冲!”
身体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牵引而出,言出如注!
指尖瞬间的灼热,她飞快睁开眼,双眼只捕捉到一道针尖般的细芒一闪即逝,在众多粗细不一的腿脚空隙中呈直线倏然贯过,尔后竟然不负重望的精准击在那个奋力挤路的厨师小腿上,那小的可怜的光芒霎时让人群更加热闹起来。
惨叫一声歪倒的厨师方寸大乱,他手上的托盘借着惯力飞出去,砂锅里的热汤在人群的头上泼洒的十分慷慨,洋洋洒洒的让许多人不是被浇到就是被溅到,滚热的汤汁甫一撩到皮肤上立刻烫的他们鬼哭狼嚎,捂着头或是脸、眼睛等部位没头没脑的朝旁边撞去。
拥挤的厨房顿时大乱,尚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厨师和侍者来不及反应就被撞倒然后践踏,一时间声嘶力竭的喊声更甚。
“啊!该死的混蛋,你踩到我了!”
“救命!拉我起来!”
“喂你们!别往这里挤!锅里有热油!——啊啊啊!”
“往门外去!往门外去!”
“快稳下来!别撞到了食物台!”
“呜啊啊啊水!水在哪!我身上着火了!”
“混蛋!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
“快来人啊——”
当是时,众声沸腾万般哄乱,人人自顾不暇,谁有余力注意旁事。郝贤利用身材矮小的优势,在他们之中奋力穿行避开混乱,有撞向她的都被她狠狠踩脚,随即逃之夭夭。
千辛万苦的抢到放置食物的台边儿,惨叫和嘶喊震耳欲聋,她正做贼心虚哪敢费时间细看,胡乱伸手往盘子里一抓就塞进和服的前襟里,一连抓了好几大把就停手匆匆潜回惊慌失措的同伴群中,也装出惶恐茫然的模样。
心鼓动的厉害,手脚都在打颤,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多狼狈,生怕别人发现她干坏事,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现在才能大口大口呼吸。
连考试都不曾作弊过,人生头一回体验这等刺激事儿简直紧张的要她老命。
郝贤偷偷在灶台边抓了两把木柴灰,彻底掩去手上的油腻痕迹,最紧张的时刻过去之后,突然一阵鼻酸,几欲落泪。
最后赶来的是几个削着月代头,身披铠甲腰佩长刀的壮实男人。他们犹如狼入羊群,径直分开人群揪走骚动最严重的几个人撂到庭外空地上,同时大声喝骂其余人等,扬言再乱动一下就格杀勿论,粗暴而有效的控制住了场面。
在明晃晃的刀剑威慑下,刚才还乱成一团糟的厨房安静的掉根针都听得清声音,连头破血流的人也噤若寒蝉不敢呻吟,谁也不想让刀砍到自己身上。
这些武士装扮的人大声辱骂他们为废物,在一通诘问后,揪出最开始被郝贤用鬼道暗中放倒的厨师,不管他涕泪纵横,用充满恐惧而扭曲的声调再怎么求饶也毫不动容,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人群,在厨房外的空地上把他一脚踹倒,紧接着拔出腰间锋利的长刀来照着脖子挥刀就砍,惨叫戛然而止。
可能是刀刃被颈骨卡住,这一刀只将那个厨师的脖子砍出个大口子,血喷一地。
处刑的武士啐了一口,用力抽出刀又砍一次,这回彻底砍断了筋骨,人头跟足球一样骨碌碌滚出一段距离。
鲜血淋漓。
上辈子一直长在安逸的环境里,从未亲眼见过任何血肉横飞场面的郝贤脸色刷的白了,犹如被扼住脖颈只能张开嘴抽气,眼前只闪动着飞溅的热血和滚动的头颅,她几乎下意识要伸出发抖的手去摸摸自己的脖颈是否还完好。
“再有闹事的,这便是你们的下场!一群下贱的东西,看好了,不想被斩下脑袋拿去喂狗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干活!还不快滚回你们的位置去!”
砍死那个无辜厨师的武士甩手震落刀锋上的残血,扬臂以刀尖隔空依次指过他们厉声喝骂,阴鸷的眼神像是他手里的刀一样触在身上刮骨生疼。
在骂骂咧咧的训斥中,人群再次行动起来。
郝贤跟着同行们往回走,好久才缓过神。往周遭一看,很多人都是面色如土头冒冷汗,只有极个别的几个才神色如常无动于衷,似乎已经见惯了那种血腥的场面。
——这就是流魂街,一个实力为尊,可以草菅人命的地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细微的颤抖犹未停息。攥紧拳头,也压抑不住从内心深处翻腾出来的冷意。
难怪市丸银当时是那么不屑一顾。连命都不受自己控制,随时都会被当做狗一样的杀死,却还摆着自以为是的心态、冠冕堂皇的对市丸银口口声声说着平等与尊重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呀。”
恍惚中,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声音飘入耳里。
郝贤浑浑噩噩的回神,后知后觉离方才那个闹剧已过了许久,现下天色已晚,其他人估计都去抢饭吃去了,只有她一个在昏沉中自己下意识走回了住宿的小破房间门口。
靠在墙边双臂环胸的少年眉眼弯弯,月光照过来,他整个人沐浴在淡淡的光华下,单薄的身影也淡淡的,咧开的嘴角此刻看起来没有阴森的诡异,也跟打上柔光一样成了淡淡的温和。
这种错觉定是月光的特效。
郝贤看到他,恰似受了一肚子委屈的孩子看到了父母,啥话都尚未出口,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顺着脸颊下巴淌了下来,打在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市丸银也像是惊到了,呆了呆才收起了那从容的姿势,朝她这边走了一步,手抬了抬又放下,几分错愕和纠结的看着她哭的一塌糊涂,半晌才叹口气。
“你真是……”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破旧的粗布,往她面前一递。
她摇了摇头,用自己的袖子狠狠擦去眼泪,一把拉起少年伸来的手,将他拽进自己窄小的房间里。
进了房间确定周围再没旁人之后,她才摸出偷来的食物,纸窗透进来的月光照出个大概的样子,运气还不错,是个个头不小的鸡腿。剩下的是几块捏成小块的饭团。她咽下口口水,屏息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不给自己变卦的机会。
“这是……?”
市丸银看了看东西,又看向她。
“你一直给我吃的,我不能白吃。”
她极力移开自己的目光,眼不见为净的盯着墙角看。虽然每天都有一个柿饼不至于她饿死,但是……根本吃不饱啊吃不饱啊,如果不是顾忌不干净,她看到树皮都想啃。
“不是说了吗,用不着报酬。”
市丸银轻轻揪起眉头,又极快的松开。“看来厨房的骚动也是你闹出来的。竟然没死阿,笨蛋。”
“你你你…真是对不起啊我居然没死在那里!快些吃,有东西不吃的你才是个最大的笨蛋吧!”
她是冒着多大的危险偷来的食物啊,又用这么大的毅力控制自己不丢脸的去抢回来自己吃,这家伙居然还说她是笨蛋,气的更饿了。OTZ。
市丸银对她的恶声恶气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过了会儿才道:“你饿的快不行了吧,拿去吃,送给我的话就算我的,现在我送你了。”
看他真的要还回来,郝贤赶紧背过身去,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别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啊哥!我不是为了自己才去偷东西的,干这事的初衷只是为了还你的人情债,你把它给我的话,是要把我的初衷置于何地,我定力没那么好,我是很饿也很想吃,但是我更清楚如果吃了明天一定会后悔,别让我做我会后悔的事情!”
“……”
身后开始沉默。
说了那么一长段话,郝贤只觉得……饿的都要软趴趴躺平平了。如果市丸银再坚持给她一次,只怕她就要没出息的自打脸。
“为别人而冒险的事情,下次别干了,明明连自己都顾不好。”
一个东西丢到了她面前,捏一捏,熟记于心的软乎乎触感。
郝贤默默啃着那个被丢来的柿饼,听着身后也有嚼动声。心里总算是如释重负。
“…我只是想还你人情。”
她小声辩解。
“命比什么都重要。在厨房偷东西被发现然后打死的前例不少,你还不想死吧。”
“不想,但是你不觉得有的时候比死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东西有很多吗?”
“死的话什么都没了,没人知道,没人理会,没人记得,曾经的努力和存在证明会被全部抹消,彻底的消失。怎么挣扎也好,活下去才能不让这一切发生。”
“你是不会死的。”
她啃完柿饼听他语气沉重,便转过身来,朝他不假思索的道。
“哦呀,你怎知道?”
少年挑眉,秀气的脸庞竟然几分慵懒的恣意。
“这个……”
总不能说你是重要的配角之一,剧情不可或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死在剧情开始之前。她支吾了一下,干脆睁眼扯瞎话,“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施主你必然能活到功成名就!”
“不如算算你自己能活多久?”
“这你就不懂了吧!常言道,医者不自医,给自己算命就不准了,不准!”
“…。”
“而且关于你说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那个问题,其实挺好解决啊。你瞧,如果我饿死了你肯定会发现,比任何人都早。你的行踪我不清楚,所以你要是真的那么奇迹般死了我大概不会第一时间知道,但是我会在意,也会一直记得你。在这里我也只算是和你熟悉……你死了,我就记住你。我死了你记住我,这样就不用担心死了之后会完全的消失了。”
她自顾自的说,“把生命的延续托付给别人,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应该想着怎么不死,而是在活着的时候痛痛快快的活着,这样才更有意义不是吗?总结下来就是,”借用盗墓笔记里大名鼎鼎的一句经典台词来说,那就是,“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能发现。”她说罢灿烂一笑,一口白牙直晃眼,冲对方比出大拇指。所以,别说的那么落寞,市丸银的形象一直都是没心没肺嘞。
市丸银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她的话,良久才缓缓开口。
“…哦。”
“……?!!喂!这是什么反应啊?!你在敷衍吧!这敷衍的感觉也太明显了吧!能不能敷衍的用心一点儿啊?!”
郝贤怒指。
跟市丸银煽情简直就是对牛…不,对狐狸弹琴!
“啊啦,生气会长皱纹,本来姿色就这样了,何苦继续糟蹋自己。”
“………你,……再见!”
“呐。”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你的名字?”
郝贤愣了下,对他的问题有点始料不及,半晌才犹豫的报上:“郝贤……。松本…郝贤。”
让她用松本乱菊这个名字,着实是用不习惯的,还是自己的名字更有亲切感,也更具意义。
“松本郝贤。”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又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市丸银,我的名字。”
早就认出你来啦……
她暗自腹诽,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多坑爹,别人见面都会先互通姓名吧?这可是基本礼节。结果他俩认识了那么久才互告名字,不过考虑到市丸银在流魂街爬模滚打这么久,连个义务教育都没上过,着实不能太过苛求。
“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说完名字他就麻利的站起身把门一拉跨了出去。
在纸门快合上的时候,对他风行雷厉的做风傻眼的郝贤堪堪缓过神,很有礼貌的挥了挥手,顺口道:“晚安,市丸。”
纸门关上的动作一顿,几声风啸后,才是半熟悉的关西腔。
“…晚安。松本。”
最后的缝隙被啪嗒合上的纸门堵严实,郝贤这才反应过来。
好像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跟人说晚安,感觉……
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