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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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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然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很小的时候,老妈带着她去看“海”,其实也就是一条流经省内的河,但是对生在内陆又是高原的孩子来说,只要在视野中看不见河岸线,那就是海。
买票的时候刘然选的是硬座,她故意想要体验和折腾。原因也很简单,首先她觉得大学是个分水岭,她要锻炼自己并且培养独立性,其次,反正不管怎样她都会在这漫长的20多个小时里不停地回想和难过,那不如以毒攻毒,用身体的痛苦来呼应心里的,总比身体躺着,心绞着来得爽快。
但是刘然毕竟是个只坐过一次并且还是省内2小时的班次的火车菜鸟,她的倔强和硬气并没有减轻坐长途火车任何一个痛苦的环节。最开始的两个小时,她坐在几乎等同于木板的垫子上一动不动----发呆,没人陪伴唠嗑又拥挤的车厢,对新手来说最常用的消遣就是发呆和睡觉。过了最轻松的两个小时,刘然开始感受到腰和脖子的存在,同时眼皮也快撑不住要掉下来了,她心一横,采取了最不科学的方法,睡觉。
等到她从平均五分钟一次地被自己下垂的头部惊醒的睡眠中醒来时,她觉得她的腰都要断了,脖子更是几乎在嘎吱地响,不过屁股最严重,像是摊在了垫子上,尾椎骨阵阵钝痛。她意识到再这样坐下去她会全身僵硬而死的,就揉着肩慢慢站了起来,朝卫生间走去。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刘然并不想回那个坐了3人的板凳上,便在吸烟室溜达活动起身体来。这时候的吸烟室只有2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背对着走廊在与她相反的另一边,正拿着手机讲电话,手里捏着只烧到一半的烟,穿着到大腿中部的旧男士衬衫,头发用支马克铅笔随便绕了起来,看背影是个纤瘦高挑的女人。刘然随便打量了两眼就转过身对着窗户看外面了,铁轨于火车摩擦产生的轰鸣与燃烧鸣笛时的呜咽让她忍不住地出神恍惚,身后那边又传来断断续续听不清的说话,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像被放进了描述蒸汽时代的漫画里,一桢一帧地在脑海里过,流畅又朦胧的。
“...叶硼....我..一点都不好玩...哈哈是啊...你不在嘛...存了好久...骗子...”身后打电话的声音忽然清亮起来,但是被噪音分割得断断续续,刘然转过身看着说话的人,有些好奇地继续凝神收集。
“艳遇?”女人密密麻麻地说了不少刘然都没听清,就刚刚这句听懂了,引起了她更深的兴趣,而她两三米外的那个原本一直背对着走廊的女人,也把身子扭了过来,半靠在板壁上,一只脚往后曲起蹬在上面,然后拿起手中已经快烧完的烟狠狠吸了一口,一个火红的光点骤亮,顺着烟身朝她的脸飞去,女人任烟在嘴里停留了半晌,才缓缓悠悠地吐出来,然后扬起嘴角半是嘲讽半是玩笑地说:
“是啊,老子就是去找艳遇的”又隔了几秒,大概等那边的人说完,“不,你这么说不对,我不是‘艳’,我是主动去找不是去等‘遇’的”刘然这才开始打量这个人,她穿着很短的热裤,要不是曲起一条腿,刘然还以为这个女人没穿裤子。修长笔直的腿上蜜色的皮肤紧绷又有弹性的样子,作为同性的刘然都被这双腿吸引了,健康又美好,阳光和年轻的味道。只是刘然之前并没有见过年轻的女孩抽烟,她周围都是一群乖巧又听话的好学生,每天两点一线的在学校与家里奔波,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刘然并不反感,在她看来“吸烟”只是个行为习惯,不附带任何标签,比如逃学,流氓,叛逆之类的,所以她一开始并不惊讶于她的烟,而是这个不知该喊女人还是女孩的人,散发出的随意又压迫的气场。
她的脸被散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看不清轮廓和五官,只有一个隐约的鼻尖挺立着。刘然觉得此刻她很悲伤,虽然语气是笑着的,但是刘然就是认定她现在是失望的,可能是女人之间的默契与直觉,这种东西,说不清的。
“今晚那边有活儿?哦,明早你不用来了,嗯,叫他来就行,”她把脸头低了下去,脸彻底地埋进了头发里,继而发出暧昧又吃吃的笑声,“我想他了”,她没说再见,把电话挂了之后保持原样了几秒,就把脚放了下来,身体站直,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一边继续掏打火机一边朝走廊走,她抬头看见刘然,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就听见刘然清清淡淡地来了一句,
“你的手真漂亮”
她显然对这句话始料未及,她以为出现在吸烟室里顶多要只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赞美。
“哦,送你了,要不?”她不以为然地笑着伸出手,攥着一盒蹂躏得不成样的软红梅,对着刘然说“来一支?”
刘然几乎没什么犹豫就伸手拿了一只,一方面她被眼前这个女人漠不在乎的随性打动了,一方面她不想让自己的无知和不谙世事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况且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被看轻。刘然回忆着老爸吸烟的样子,两颊吸紧叼上烟对着女人伸过来的火源靠近,看见光点终于爆亮的时候,刘然松了口气,把烟拿下来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这股烘烤的烟熏味让她不适应,才吸了一口,舌头就苦涩得不像话,于是赶紧吐了出来。她怕自己的青涩太明显,就干脆用手夹着,经常吸烟的人不会在乎那一两口的对吧,她猜测。
“你可以叫我阿青”叫阿青的女人大大地吸了一口,把红梅塞进口袋,并没有看刘然。
刘然心里斟酌思量了半天,才说:
“我叫然,你也可以叫我小然。”
“燃?”阿青扬了扬自己的烟,试图确认,
“不是,是然后的然,一般人不会用那个字做起名吧。”刘然有点好笑地说,
“这个字挺好的,我就想把它拿来当名字,一把火烧掉,多好。我跟你说,起名字切忌不要弄得唧唧歪歪,不然这个人也会倒霉,”阿青皱起挺秀的鼻头,有些不屑,“很多人想要那种霉。”
“烧掉?为什么要烧掉,你还那么年轻,舍得?还有,你的名字唧唧歪歪?哪种霉?”刘然像个轰炸机一样脱口问出一连串问题,她想不通这个漂亮年轻的姑娘怎么会说这种话,那么危险又消极。
“要舍得什么?就是因为年轻才要烧,活得那么不温不火有什么意思?你能想象在跟你爱的人在火堆里面拥抱做,爱的感觉么,烧成灰我也愿意。”刘然看着她漆黑的眼珠,仿佛此刻那里面就要喷出火舌一般,那么绝望的炽烈,却无比纯粹。明明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姑娘,那么漂亮的脸那么让人心动的身材,她还绝望什么呢?刘然不懂她的这些情绪是哪来的,她相信如果让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换的话,对方大约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当你听到比你优秀的人在你面前大放苦水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咒骂他的不知足,或讥讽地认定那是炫耀,而这些苦恼背后的成因与你没半毛钱关系,因为他比你拥有的多。
阿青把视线移开,抬起手将后脑上被头发缠绕着的铅笔抽出来,一头黑发倾斜下来,她随便地揉着头皮,把烟头扔进了对面的垃圾箱,她准备回去睡觉。
“至于我的名字,下次见面时告诉你。”她朝刘然耸了耸一边的眉毛,接着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吸烟室,完全忽略了另一个问题。
刘然后来几次想去找阿青,但也只知道她去的方向是卧铺车厢,至于随后几次上厕所路过吸烟室,也再没见到那抹绮丽的身影。
也许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吧,你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刘然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茫然。
下了火车,刘然按照之前查到的路线,坐着公交车去了学校。一路坐错过车走错过路,手上的行李也几乎要把她的指头扯断,不过每次她想哭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这是磨练,走错路下次就不会了,然后没分泌出的眼泪就被咽了回去,刘然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就这么一波三折地折腾了几个小时后,当刘然看到学校门口无所事事又两手空空的新生和他们背后恨不得生出4只手来的父母时,她觉得自己有些地方跟这些同龄人不同了,具体也说不出是哪些,但这种感受让她神清气爽。
找到事先联系好的辅导员,她顺利地入住了女生宿舍,这个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一个梦开始的地方,关于自由的梦。
同宿舍的人还没来全,这是个8人间,目前连刘然在内来了3个人,只是那两个现在不在,但东西已经收拾好床也铺好了,4张上下床,一进门就是两张两米的桌子拼在一起。刘然很满意这个配置和宽敞度,只是没有卫生间,一层楼只有一个大的公共卫生间,不过她也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