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伤》苏禾

1、第 1 章

　　从很早开始，我就了解自己的身份，不是落剑山庄的大小姐水亦然，也不是洛阳城的琴仙子。我是天下第一剑的女儿，白萧寒的女儿。
　　只是，当他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

　　落剑山庄，洛阳数一数二的门派。即便是整个中原除了名震天下的明城恐怕也没有人敢与他们为敌，因为江湖纷争少不了武器，而落剑山庄做的便是天下最好的武器。水莫饶是很有气魄的人，山庄上上下下都由他一手掌控，除了我和落颜。
　　我，水亦然，水莫饶的大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皆能。纵然出落的如何冷峻秀美，纵然多少人慕名而来，我依然及不上我的妹妹落颜。因为她姓水，我姓白。我的母亲，早在我一岁的时候便嫁入了落剑山庄，继而有了落颜。记忆中，仿佛是她恨透了漂泊无依的日子，背弃了她的丈夫。是的我记得，我生来便有记忆，过目不忘，见过了便记住了，记住了变就学会了。我记得是我是在他不舍得神情下被带走的，那时我七岁。然后他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
　　自然，我一直在找寻他，那便是我愿意到一名楼做杀手白衣的原因。一名楼，江湖中最出名的酒楼，不仅因为酒，更因为它是一个杀手盟。杀手在这里挂名，杀人，收钱，没有任何契约限制，只需要付少许佣金即可。杀手白衣，一把绝青剑，快狠准，从未失手，一次的酬劳抵得上他落剑山庄一月的收入。因此，我，自给自足，不会依靠落剑山庄。

　　“小姐，尚书大人来了。请你……”
　　“知道了……”

　　百无聊赖的弹奏，只是为了让面前这位长满黑胡的大人附庸风雅一番。这也是水莫饶这么多年都那样礼待我的原因，纵然他多么不愿，他遮不住我，多了水亦然落剑山庄便不再只是只会厮杀的场所，他明白。自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弹琴开始，震惊四座，震惊洛阳……
　　“小姐……不要再打我了，求求你……”惨痛的叫声，水落颜……
　　是一袭醒目的红色裙衫，粗制的绳鞭，大声的喘息声。
　　“落颜，尚书大人面前，不要如此无礼，成和体统！”
　　“尚书大人又来了？亦然你还真有面子啊……”
　　黑户的脸上有一丝不悦。
　　“亦然斗胆，还请大人见谅舍妹的一时口快。”其实并不是想帮她，只是我实在受不了讨厌的气氛想早些离开罢了。

　　我清楚的听见黑胡走的时候那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为何水庄主两位千金相差甚远？怪哉怪哉……”

　　夜幕。
　　从后院走过的时候，清楚得听见母亲的声音。
　　“落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学学你姐姐，那么会收拢人心。别让她把荣耀都占尽了懂吗？”
　　“我又不是她，我会武功她会吗？在我们家白吃白喝，难不成还想把我踩在脚底下？门儿都没有！”
　　“你这丫头呀……”

　　心中默然地由种讽刺感，也罢，我并不属于这里……

　　一身白衣，半抹白纱面巾，青色的长剑带着锋锐的剑气。
　　“聂银，他回来没有？”
　　“没，不过老板这回留了坛青酒给姑娘。”
　　独自一人坐在一名楼的阁楼上，小酌青酒，许久的习惯。倘若游尹枫在的话，应是两人。
　　游尹枫，一名楼唯一武功在我之上的杀手，亦是一名楼的主人。冷傲不羁，没有人见过他杀人，但也没有人见过他剑下的活口。我熟知他，是因为他事白萧寒唯一的徒弟，我七岁之前便记得他。
　　是他尊崇师傅的命令带我离山，带我到落剑山庄，亦是他给我这把绝青剑。在我来到一明楼那天，这些都不是秘密了，因为我记得。

　　新的任务：
　　兵部尚书--那个黑胡。

　　仍是一剑锋喉，血液四溅，没有任何感觉，虽然他如此厚爱。
　　对我来说所有的感觉，早在苏慕的那一剑下就没了。

　　苏慕，雾一样的男子，看不清，却想靠近。
　　“你是要寻你父亲？”
　　“嗯，所以我成为杀手白衣。”
　　“可是杀人很可怕不是吗？”
　　“你害怕我？”
　　“不，若要死我情愿死在你剑下……”
　　四野无声，唯独夏日湖畔树枝上的蝉在鸣，阳光照射着我们的脸，绯红。

　　“亦然，如果我说……”
　　“什么？”
　　他递给我一大把鲜红的野花，风吹散他细长的发稍，如月般清秀。
　　“我，苏慕，此生只愿意把花送给我愿意守护的女子。”
　　我泯然一笑，躺进他的怀中，喃呢着：“记着你的话，若你违了，我会亲手杀死你。”

　　“亦然，我要离开这了，离开小村。”
　　“去哪？”
　　“去明城，爹说在那里我可以学会很多。”
　　“然后呢？”
　　“他希望我能娶明如枫,明应的女儿，你知道……”
　　“我知道！”
　　我不愿意绝青剑架在他脖子上，他承不起，我负不住，害怕。
　　“亦然……”
　　“你答应过的！我说过的！”
　　“我并不想如此，可是如果不投靠明城我们会毁灭，我爹受不住的……”
　　“你愿作孝子？！”
　　四野无声，唯独我们轻喘的声音如此清晰。
　　我没有用力，不只是他有意还是无意，我收剑的同时，他身子一斜反推剑把……
　　血液四溅，染红我白色的裙衫，染红手臂上他送我的琢，染红那小村庄东边的湖心……我愚钝地奔跑，朝一明楼的方向，不顾他的解释……
　　那年我十六，在水家的别屋“修养”，离开的时候，变成了真正的杀手白衣。

　　“小姐，听说那个黑胡子的尚书死了。”
　　“听谁说的？”
　　“管家打听到的，洛阳城现在每个人都在议论呢。枉费小姐你还为他弹琴，兵器制造权还不是没落着。”
　　“不要胡说，四儿。”
　　“噢。”
　　“四儿，下月二小姐十七岁生辰，你替我挑拣几件饰品送她吧。”
　　“老爷真偏心，每年二小姐生辰都热热闹闹的，您却什么都没有。”
　　“四儿！”
　　她不言了。
　　街上的太阳很暖，总暖过山庄里的火。是啊，毕竟我不属于那里。关于白萧寒，落剑山庄从不提，自然我的秘密也少有人知。没有什么可介怀的，因为我姓白。

　　“白衣，你知道下月明城的人要上落剑山庄吧。”
　　“知如何不知又如何？”
　　“肯定会有人打明城的主意，你不要和我抢哦，我这最近正缺钱花的紧呢。”
　　“随你。隐娘你最近又欠赌债了？”
　　“丫头，莫管闲事。”
　　一身黑色行装，忽然一跃便不见了。
　　“ 她的轻功越来越好了啊。”
　　玉一般的冷峻，青色的丝衫，棕黑色的卷发，秀颀的身形。
　　游尹枫？
　　“那么长时间你上哪儿了？”
　　“北上了，听说有人在那里见过师傅。”
　　“真的？”
　　“假的。”
　　我不语。
　　“丫头，不要总是那么冷静好不好。”
　　“那我要怎样？”
　　“嗯……我也不知道了，开始怀疑让你做一个杀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了。”
　　“对或错都无关紧要了，时间无法回头。”
　　“喏。”是一坛清酒，暗暗的幽香。
　　“怎么了，又请我？不怕我喝醉了？”
　　“你喝醉过吗？没有吧。我是赎罪，送你到落剑山庄的是我，可是你似乎并不快乐。”
　　“其实没关系的……”

　　六月的天空，雷雨不停，天昏沉沉的，压抑着每个人。可是洛阳城中却热闹十分，很多江湖人士都赶到洛阳，为的只是参加落剑山庄的铸剑日，也是水二小姐十七岁生辰。其实铸剑山庄从前铸的剑并不出色，只因为天下第一剑。我爹有这个称号不仅因为他使的剑天下第一，也因为他铸的剑天下第一。洛剑山庄娶进了天下第一剑的妻子，从她那学会了太多，而天下第一剑又销声匿迹，所以那技艺便也成了他们的。
　　江湖里的人，总是认为谁有最好的武器，谁便是天下第一。可是，终究是人的江湖，而不是武器的江湖。来落剑山庄，为的只是寻得更好的武器。倘若他们知道有一把绝青剑，江湖一定乱了，不过，连水莫饶都不知。
　　我向来不喜欢如此的热闹场面，虽然我知道我躲不开。弹琴、作画、献舞、对弈，草草应付，在六月中旬前，我便早已开始这样的生活。
　　盛夏的夜，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会偶然想起挂在身上的坠子，便会不寒而栗。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的战例品。

　　“枫，为什么我一定要做一个杀手？”
　　“因为那样你可以迅速的成长，懂吗？”
　　“可是，我不会杀人。会用剑并不代表会杀人对吗？”
　　“亦然，你一看就会不是吗？杀人，是必然的问题。”
　　“不……”
　　那是十六岁的时候，接到了第一个任务--手无寸铁的女子。我记得，她是一位王妃。第一次看见她的夜晚，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的夜晚。她抚琴，他的丈夫吹箫，琴箫和鸣，悠扬的曲子沁人心脾，婉转动听。我听见他轻轻地说：
　　“这风太大了，容易受凉，进屋去吧。”
　　他扶着她，细心至极，我清晰的看见她脸上的笑容。
　　那个深夜，她独自一人站在花园中的湖旁---她抚琴的地方。皎洁的月光映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她只是站在那里，仿佛等待我来。
　　我把剑轻架在她脖子上，看着她迷人的脸庞，那样的美丽，我不忍结束。
　　“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脸，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美。”
　　“你不怕我吗？”
　　“不。反而，我知道，你在害怕。”
　　当她递给我的时候我有些惊愕，从未有过的。那是怎样的一块玉坠，冷霜般的白透，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
　　“作为战利品，请你收下。”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给你，觉得你一定会好好珍藏它的，对吗？”
　　“……”许久，我点了点头。这样的女子，让我为之敬佩。虽然第一次见她，虽然第一次和她说话，可是却有种莫名的怜爱她。有些痛恨那个出钱顾我杀人的买主，为何要杀她？王府里的王妃，迷人的美丽，体贴的丈夫，百般幸福，面对死亡的时候却这样冷静。
　　可是，她终究会结束，在我的手中，在我的剑下……
　　当她的血液溅洒在我的面纱上的时候，我在颤抖，我在害怕。血液中她的体温依然温热，那热透过面纱透过我的皮肤像箭一般刺穿我的心。我扯下面纱，看着她死去的脸，可是她看不见我了。坠子在我的手中越握越紧……
　　也是在那一夜之后，我彻底崩溃，那样的痛恨我自己。于是我到了别庄，却让我遇见了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