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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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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班主任老师气冲冲地把陆琪瑛和许斯凤抓出教室谈话了。
陆琪瑛起身离开座位的时候动作太大,被桌角绊了一跤,脚踝骨里闷闷地钝痛。许斯凤正从座位往教室外走,听到动静扭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勾着嘴角很不屑地摇头。
“...许四凤!”陆琪瑛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大叫。
错误荒唐的发音令许斯凤的脸色迅速冷下来,他皱起眉头:“讲点道理,又不是我让你摔...”
“许四凤!你!你...”陆琪瑛再度尖叫,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许斯凤怒了,边走边侧身瞪她:“你的脑袋有问....”
“许四凤...”陆琪瑛第三次喊他的名字,尾音带着哭腔,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他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正要顺着她的手指往前看,忽然“砰”地一声,半张白嫩的小俊脸狠狠撞到了墙上。
“...喔....喔....”许斯凤贴在墙上,努力调整被撞得撅起来的樱桃小嘴,发出两个怨念的单音节。
......
早晨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了,阳光裹挟着初秋清凉的空气斜射入教室,在桌子与地面上铺开成温暖明亮的色块。陆琪瑛双手托着脑袋,撅着屁股坐在座位上期待着手工课老师的到来。
好开心呀好开心。她不自觉地傻笑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不论是她最最喜欢的手工课,还是,身旁的男孩。
刚才年轻的老师把他们喊出去之后,语气严厉地质问许斯凤为什么要撒谎,许斯凤还没有从撞墙事件缓过神,捂着半边被撞得通红的脸颊,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
眼看老师的攻击目标就快转移到自己头上,陆琪瑛连忙把头低下,不料发现余光里许斯凤的肩膀正在极轻微地颤抖。
“...还有你,陆琪瑛,你昨天为什么跟着他一起骗老师呢?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你...”老师没有注意到许斯凤的异常,劈头盖脸地朝陆琪瑛骂去,就这样过了五六分钟,陆琪瑛感觉许斯凤肩膀颤抖的幅度一点一点地加大,伴随着他几不可闻的牙齿碰撞的声音。
老师又继续批评了几句,最后结论是“把你爸爸或者妈妈的手机号给我”,陆琪瑛心里猛地一沉,下意识考虑要不要把号码写错,就听到老师惊讶地问许斯凤“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许斯凤一边不住地吸气哽咽,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我没有骗老师。”
“还说没有,我昨天已经打电话问过你的爸爸了!”
“真的,没有。”他委屈地睁大眼睛,拼命平息自己的抽泣,“我真的,特别喜欢,陆琪瑛,当我的小妹妹...嘛...”
“...那你也不能骗老师说她就是你的妹妹啊。”老师的语气马上变软了。
“她,就是,我妹妹!”他一跺脚,提高了嗓音,哭腔更重了。
“...好好好,是是!...真没见过你们感情这么好的小朋友!以前就认识吗?”老师急忙俯身哄着美丽得如同洋娃娃一样的男孩,全然忘记了责怪陆琪瑛这个共犯。
“就是,我,妹妹,嘛!呜呜呜呜...”
“好好,不哭不哭啊....”
陆琪瑛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这场闹剧结束。经过了上周五的事情,她已经没法搞清楚许斯凤到底想干什么了。她索性什么都不管,回归到以往发呆的状态。
许斯凤越哭越厉害,老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有一滴眼泪沿着脖子往下流,最终融进了暗绿色的衣领里,老师说话的时候嘴巴里飞出了几粒唾沫星子,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有一块瓷砖缺了半个小角...
从来都懒得主动去思考事情。陆琪瑛的世界,是支离破碎的细节勉强拼凑出来的世界。
电光火石之间,她捕捉到了一种可能性。
许斯凤会不会和她一样,似乎拥有一种....马上能进入到某个状态的本领。就如同她原本并没有多么蛮横任性,对爸爸妈妈发脾气只不过是为了撒一撒娇....可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事情严重到必须十分生气。
许斯凤是不是刚好借着撞到脸的难受哭起来的呢?
“感情这么好呀!这样吧,以后你们俩坐一起吧!许斯凤,这下高兴了?”老师的话打断了陆琪瑛的浮想联翩。她闻言转头,前一秒还哭得正欢的许斯凤此刻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错愕地张大嘴巴,进退两难地挣扎了许久,十分艰难地点了两下头。
装哭装过头了吧。陆琪瑛在心里悄悄幸灾乐祸,对身旁男孩的好感呈指数增加。
好像,找到跟自己一样的人了。
手工课令陆琪瑛颇为失望,蘑菇头的中年女老师匆匆地来到教室,匆匆地让大家自由发挥,在后天上课的时候交一个折纸的作品给她,又匆匆地走了,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了快进按钮。
教室里霎时吵翻了天。陆琪瑛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掏出颜色覆盖不均的薄薄的蜡光纸,开始闷着头仔细地折千纸鹤。
折到最后一步一手拉着一只翅膀将纸鹤展开时,许斯凤毫无预兆地猛扯一下她的右手,只听“嘶”的一声,纸鹤从中间生生被撕开。
“你怎么不问我刚才为什么要帮助你?!”许斯凤无视那只倒霉的纸鹤,直奔主题。
“...不知道。”陆琪瑛喃喃。她动作缓慢地将纸鹤完全撕成两半,认认真真地将这两半分别
放在桌子的两角上。
一边一半,还挺好看的。
“...什么叫‘不知道’?”许斯凤不依不挠地用手指戳她,见她毫无反应,便将那两半纸鹤拂到地上,挑衅般地用脚踩着磨了好几下。
纸鹤被踩扁了,又脏又丑。陆琪瑛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继而抽出一张新的蜡光纸,开始一丝不苟地对折。
许斯凤被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刺激到了,他一巴掌拍在她的课桌上,对着她的耳朵大吼:“说!话!”
世界安静了。所有人都停止了吵闹,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陆琪瑛被他吓得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不过,她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上个星期他说的话已经表明他和皱着眉头的老师、哂笑的同学以及随时可能扇她巴掌的外公一样,统统不喜欢她。既然如此,其余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最后一排有个梳马尾的模样很精神的女孩子急急沿着过道走到他们身旁,一本正经地扣了扣许斯凤的桌子:“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陆琪瑛记得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她特别厉害,大大方方地站在讲台上,嘴巴里说的都是高深莫测的东西,比如她想成为一个名叫“某某夫人”的科学家。陆琪瑛认为这个人地位一定很高,因为童话故事里的“某某夫人”都是生活在皇宫里的。
“...我们出去。”许斯凤没有回应那个女孩,他站起身,一把握住陆琪瑛的手。
“不许走!”马尾辫女孩挺起胸脯,雄壮地将手臂横在许斯凤面前。
许斯凤咬牙低声用英文咒骂了一句,忽然弯着眼睛勾勾手指示意她近些。
“干嘛?”她把耳朵凑近了些,他二话不说,使劲亲了一下她的侧脸,留下亮晶晶的口水印。
马尾辫女孩就地石化了。陆琪瑛难以置信,每次电视里出现这种画面,她都会乖乖把头扭开,爸爸妈妈说了,这是大人才会干的事情。
“不要发呆了,走吧。”许斯凤将红色漆皮的小书包潇洒地往肩上一甩,将陆琪瑛拖出了教室。
一路上,许斯凤都在黑着脸擦嘴巴,而陆琪瑛则被他拽着小碎步地跑。
许斯凤把她拉到学校后门的小树林旁,两人面对面静默了一会儿,他一个箭步上前推了她一把,又开始纠缠不休:“为什么你任何事情都不问?”
陆琪瑛从他开始为难她起就格外淡定。她一无是处,可是唯一的本领恰好就是应对这种别人暴躁愤怒跳脚的情况。以前外公眉目狰狞地用鸡毛掸子边抽她边问“知错了吗知错了吗”的时候,她总会被他那上了发条一样不知疲倦的暴怒给逗笑,于是外公便会甩开鸡毛掸子上前掐住她,面目扭曲地说他恨不得杀了她...只要她无动于衷或者微笑,他就会像发疯的陀螺般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太有意思了。
见她仍旧不吭声,许斯凤又推了她一次,将她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指着她的鼻子:“记住,我并不想帮助你。但当时那种情况,我没有另外的方法。”想了想,他又字正腔圆地补上一句:“一言难尽。你太笨太笨太笨了,听不懂的。”
我其实懂的。陆琪瑛的心头被那句“太笨太笨太笨”刺了一下,又麻又疼,再也做不出无动于衷的模样。
“总之,不要认为你值得我的帮助。”许斯凤眼中的鄙夷尽显。
“我没有...”陆琪瑛的眼眶泛着湿热,她执意反驳,却没有注意到她否认的其实是自己。
其时一阵风吹来,许斯凤欲用另一只手将刘海拨顺,突然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拎了个书包。
“这你的书包?”他看见她终于和上周五一样流泪,不明所以地松了口气,放手让书包径直落在她脚边,“刚才不小心拿的,你可以走了。”
“...那你呢?”陆琪瑛背着书包站起来,急急追着他远去的背影问。
许斯凤不理会她,越走越快。陆琪瑛出神地望着他精致的连帽衫和骄傲平直的背部线条,一跺脚,赌气似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