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再遇故人 ...
-
天色有些奇怪。
现在大致是下午四时左右，他在昨日暮色沉沉之时出发，在距离这个街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开始单独向这里行进，直到现在才真正潜入这个街区。
狛枝凪斗在进入了这片街区之后就取下了氧气面罩，他在抛弃装备的时候望了一眼氧气瓶上的标志，意料之中，又是塔和。
对黑白熊用武器、便携式供氧装备、空气净化器……看来他们还真是赚了不少呢。
这么说来，就算一开始有人察觉，他们最终还是会因为巨大的利益而舍弃掉一些东西吧。商人逐利，这样推想完全合乎常理，又或者说，这也是早已对这些事情有所谋划的她的计划吧。
街道一片死寂，空气中有着诡异的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他想大致是什么化学物质造成的吧，抑或是……附近真的有什么地方失火了。
在如今的这个世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同理，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他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熟悉的血腥气味隐隐萦绕在鼻端，他以他的经验判断，这种气味的话，大致还没超过两天。
他是闻到了血的气味没错，只是……他眼前的这条街道空荡荡。
说是空荡荡也许并不恰当，毕竟他所在的这条小巷的地上满是各种碎片和残渣，血迹在地上、墙上、触目所及的每一处都有残余，只是……他一具尸体都没有见到。
没错，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景象着实有些诡异——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的确发生过惨案——他想这种出血量不死人大致是不可能的——但这里就是没有尸体，一具尸体都没有，他甚至连可能有的断肢都没有看到。
狛枝凪斗贴着墙，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向前移动，他在走过这条小巷不到一半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眼前有一堆杂物阻挡住了道路，只是这几乎称不上是“路障”，这种做法他也是见过的——用看似不可能搬开的大堆杂物阻挡道路，以达成使某些人物认为这里是死路而改道的目的，就像是在建造迷宫的墙壁一般。不过，这被轻易建造出来的“墙壁”其实很好破坏，以成年人的力气，只需要花费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能将这堆看似极重的杂物搬开——虽然一般人见到这样的障壁会选择的都是改道而行。
所以他此次并非因眼前的障壁而停顿脚步。
障壁堵在这条小巷的尽头，而他站在离那堆杂物有约莫十步远的地方，闻到了汽油的气味。
狛枝凪斗略略矮下身子，走到了那堆杂物边，开始寻找落脚点，最终他选了类似沙发支架的东西，他踩上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便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
带着天真无邪意味的孩子的笑声，实在无法分辨出是男孩子的声音还是女孩子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并非自他触目可及之处传来，这声音自杂物屏障的另一端传来。
很近。
很危险。
碰到了，这么快就碰到了。
转念之间，大脑自动做出数种判断，而白发的青年只是笑了笑，毫无退缩之意，反而让自己站得更稳，然后探头朝着杂物堆后窥视。
看清了杂物堆后的景象后，他不禁轻叹一声——他自来到这片街区开始便一直闻到的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原来是人为纵火产生的？
以常人的视角来看，杂物堆后的景象着实有些骇人，他自之前便一直未能找到的尸体被堆在一片空地上，血迹遍布整块空地，戴着黑白熊头套的孩子们笑着围着那说是尸山也不为过的一堆尸体，向上面倾倒泼洒着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液体。
伴随孩子的笑声传入他耳中的，多了带着痛苦和绝望的喘息声。
——更正一点，说是尸山也不准确，那里面似乎还有活着的人。
像是被驯化的猛兽一样安静地跟着小孩子的熊型机器人面对还微弱挣扎的他们喷出了火焰。
在一瞬间，原本微弱的声音变为了稍大的惨呼声，在那之后，传入他耳中的仅余躯体在火中的沉默悲鸣，而小孩子笑着围着熊熊烈火欢笑跳跃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小孩子对于烟火表演赞叹不已的情景。说到底，他们就算是绝望，也只有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程度罢了。
越来越多的黑白熊聚集到了平地上，他没有再多看一眼，趁他还未被机器人发现，便果决地转身，远离是非之地。
他得到唯一有用的信息是——果然是他们。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也被夜色覆盖，他走在街道上，没有遇到一个人。
走在危机四伏的街道上，却连一个小孩子或是黑白熊都没有碰到……也可以说是奇妙了，他想。
和被绝望残党占领的街区不同，这片街区显得并不是那样残破，或者说，在路上看不到那么多的枪眼弹痕。除了血迹和动物爪痕一般的可怕痕迹之外，他走过的这几条街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干净”。
没有尸体，没有随处可见的碎屑，这附近看起来竟像是被草草清扫过了一样，大概是在那些小孩子搬运尸体的时候做的吧。
不过就算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占领了这个街区，屠杀了他们所能够见到的所有成年人，此后他们想要怎么样？
小孩子们焚烧尸体，清理街道，也许这可以说明他们有意继续使用这个街区，而不是在血洗这个街区之后便留下一片狼藉离去，只是……
凭他们，真的能够使这个街区如之前一样顺利运行下去吗？
狛枝凪斗对于黑白熊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想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极为厉害的机器人，能够做到极多的辅助工作。但是在承认黑白熊作为量产型兵器无论是成本还是性能都极为出类拔萃的同时，机器人终究还是需要人去指挥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它们的主人出了差错，再强大的兵器也只能是具有杀伤力的玩具。
所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能够做成些什么。
这不是蔑视或是歧视，对他来说，这只是事实——就算他们也可被称作“希望”，这也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事实。
既然无法保证街区的顺利运行，那么清理街道的意义又在哪里？至少，这次动乱的头领应该会想一想这方面的事情吧？他们用能够令人惊叹的速度切断了这片街区与外界的通信，接着全面占领了这片街区，中间他们在这片街区的人们身上实施了怎样的暴行，只要看还未来得及抹去的血迹和之前他所目击的尸山便可得知，只是狛枝凪斗想，就算是小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小孩子——也不可能就这样认为，他们能够就此，长期地占领这片街区。
这是理所当然的推论，一直与绝望残党对峙的未来机关绝不可能对这种可能是绝望残党所为的事件就此坐视不管。既然狛枝一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自外部进入这片街区，那也就可以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封锁这片街区的意图。
外部的人可能成功入侵，不过一旦进入街区内部，能够成功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大概无限接近于零吧。
这还真是异常至极的景观。
他走在寂静无声、只余血迹的街道上，四周商店的霓虹灯招牌和民宅都亮着灯，暂时维持着像是正在被人使用着的状态，但是实际上……这里面并没有人吧。
街道实在是太过于寂静，所以小孩子的笑声和黑白熊移动发出的声音极为突兀，他看向了前方的十字路口，如果他要转身寻找其他的路径的话，就可能避不过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走到一边的民宅前，翻过血迹斑斑的低矮栅栏，进入了一间民宅的院子里。
虽然门前的那一道栅栏很好侵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家人有好好砌围墙，自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他贴在围墙转角的地方，在避开了从栅栏处能够望见的地方之后，推开一楼已经碎掉的窗户，进入了房屋之内。
狛枝选了这座房子的唯一一个理由是，这是距离他最近的、没有开灯的房间。
周围的便利店和民宅在夜晚几乎都亮着灯，光能够照亮阴影，但是同样能够使阴影产生，走在有灯光的房屋内，他的行迹会更加轻易地暴露。何况……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阴影之中生存。
这间房子内一片狼藉，一楼满是家具的残骸和碎片，房子的女主人的尸体静静躺在客厅之内，他借着月光看出地上的血迹是自厨房一路蔓延至客厅的，看来她也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击，虽然试图挣扎、逃跑但最后也还是死在了用作杀戮的机器人手下……真是无妄之灾。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为她默哀了几秒钟，算是表示自己随意侵入这间曾经属于她的民宅的歉意与她为自己提供一个暂时的遮蔽物的谢意。
一楼满地狼藉，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狛枝凪斗没有犹豫，直接踏上楼梯，走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间房间，包括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一间卧室看起来是夫妻二人共用的，布置得极具温馨气氛，书房则是和一楼一样一片狼藉，写字台、椅子和书本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血迹自书桌附近一路蔓延至窗台，狛枝走到窗台前看了看，发现窗台下一楼的院内也有零星的血迹，只是他未曾在院子内发现血迹，想来这个人是成功逃出这间屋子的范围了吧。
另一间卧室是小孩子的房间，房间内也极为凌乱，一看就知道这里一定也被黑白熊光顾过了，不过与同样凌乱的书房相比，这间小孩子的卧室的不同之处在于，房间内虽然也极为凌乱，但是一丝血迹都没有。
绝望残党曾经抢夺到了一个街区，在那里，大人全部都死状凄惨，街道的墙上钉着被虐杀的成年人尸体，断肢和内脏散落在街道的每个角落血气冲天，到处都是腐烂的人体组织和带着烂肉的白骨，当时就有人说过，比起他们，还是这伙人更适合被称作“绝望残党”。
虐杀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对于绝望残党来说唯一的意义就在于震慑那些依旧相信着“希望”的人们，让他们因面前同类被折磨至死的感官刺激自心底开始绝望，但是……将这个街区的每一个人都折磨至死的话，不光要花费相当大的心力，让更多的人绝望的目的也无法达成——不管怎么说，绝望残党都是需要新鲜血液的。
绝望蔓延得总是比希望快得多，如同破坏比创造容易几千倍一样，每当绝望残党费力但是有效地将绝望传播之后，总会有不少人投靠绝望残党，这也让绝望残党得以在这个不知每天都会死去多少人的世界不断地补充新鲜血液，也正是因为如此，绝望残党才能和未来机关抗衡这么久。
他们发现了无数成年人的尸体，却连一具小孩子的尸体都没能发现。
战争时期，身体柔弱的儿童数量减少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在那些牺牲者中一个小孩子都没有实在是太过于奇怪，狛枝曾经考虑过这个从来都不会和绝望残党正面对抗，却又没有和绝望残党合作的意愿的组织想要补充的人员是小孩子的可能性，但是平心而论，那些小孩子又能做得到什么？
小孩子的身体很柔弱，思想天真而纯粹，理应不会有任何杀伤力，但是……如果，有连小孩子都能够轻轻松松操纵的杀戮机器的话，这一切是否都能说得通了呢？
大部分情况下，小孩子都比大人更好操控，况且……那些小孩子头上的黑白熊头套……
没有记错的话，许久之前，“她”曾经提到过……
他站在孩子的卧室的窗边，蓦地听到了孩子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狛枝的第一个反应是躲藏到外部的视线无法触及的死角，他现在已经认知到，在这个街区之中，孩子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开启了杀戮模式的黑白熊，手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武器的他怎么可能有办法对抗它们……
没错，他原本是想要躲藏的，只是他突然发现，这声音是……说话的声音。
他分辨不出孩子的声音是男是女，只是，除了孩子的声音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么说，那确实是对话的声音。
既然能够产生“对话”，那也就说明他们有着自己的意识，这么说……他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探头朝着窗外窥视了一眼。
他所在的房间位于二楼，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户人家的围墙以外的街道上的情景，夜晚的路灯不声不响地向地面投射了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其下的……
狛枝凪斗在看到了路灯下的人之后，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孩子的卧室。他穿越走廊，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来到了一面围墙之下，与墙外的一人一熊仅一墙之隔。
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小女孩的声音。
“闭嘴。”女孩的声音冷漠而不耐烦，下一刻，她的声音变得甜美而纯真：“嗯嗯，最中啊，只是在想，是不是时候该把空气净化器大~规模出售了呢……正好爸爸也有类似的想法了嘛，而且未来机关的人好像也想多买一些……”
“你觉得怎么样，黑熊？”她如此询问道。
“哦，真不愧是小最中的点子，简直棒极了，连老子都想跳起来为小最中欢呼了——虽然快要没电了已经跳不起来了啦……”
他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脑中的什么东西，好像冰一样凝固了，发出“啪嚓”的轻响。
巨大的困惑与不安自胸中升起，他甚至感觉那已经不能动了的左手微微发烫——是了，现在这只没有知觉的手已经被他用普通的手套遮掩起来……
“那个各方面都没什么用的哥哥终于想到要对我好了呢，不过他不觉得这个太迟了吗？嗯，反正他们这些大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啦……就跟盾子姐姐说的一样，小孩子屠杀大人是最令人绝望的呢！黑熊，你说盾子姐姐一定会对我满意的吧！”
“唔，虽说我也没有见过主人，不过……”
女孩子口口声声说着“盾子姐姐”，又称呼她面前的全黑的熊型机器人为“黑熊”，这么说，她并不知道……
狛枝凪斗在窗台看到的景象迅速在他脑中略过。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和一只黑色的熊。
没有其他人。
说话的是女孩和黑色的熊。
这个女孩，他也许认识，如果在场的只有女孩和黑熊的话……比意识先一步地，他的手触及了衣袋里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把刀，刀鞘冰冷。他这次过来时没能来得及带什么有用的物资，只随身带了绷带和紧急用药品，这把刀恐怕是他随手放进来的吧……结城初明显是想让他来送死，只是……这把刀，你好像忘了要回去吧？
对你来说，这还真是不幸呢。
他在稍稍侧过身的时候，抓住了正好靠在墙边的铝合金折叠梯——正好在这里，也可算是我的幸运吧。
女孩和拥有着那个声音的黑熊的对话还在继续：“也是时候推出新的对黑白熊武器……”
他站在了折叠梯前，手握住了刀柄，生存猎刀已经出鞘。
“……说成功捕获黑白熊并将其拆解研究的话……”
狛枝踏上了第一阶，这阶梯的质量倒是不错，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是物理武器的话倒还可以继续支持一段时间，销量应该会很不错的吧？”
他不喜欢运动，体质也不见得有多好，不过只是翻过去这种事情……
绿发的女孩双手合十，笑得灿烂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盾子姐姐会高兴的吧？她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夸奖最中的吧？啊，盾子姐姐……那几个笨蛋我也有好好地骗到手让他们帮我哟，毕竟我们的生命都是盾子姐……”
她没能说完她想说的话。
有人影自她左手边的围墙后一跃而下，落到了她与黑熊之间，长风衣的下摆在她眼前飘荡，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颈间已有了冰冷的触感。
“呀，真是奇遇啊，塔和小姐。”身后传来的声音，她并没有听过。
“虽说你应该没有见过我……不过要我直说的，我有能够帮到你的地方，要和我合作试试吗？”
女孩没有颤抖，她甚至是放松地倚在轮椅的靠背上，用柔弱无害的声音说：“啊，有大人来威胁最中了呢……拿着刀子架在双腿残疾的女孩子脖子上，然后说合作什么的……讨厌，萝莉控吗？不愧是肮脏的大人，不过在这个街区里暴力禁止哦……”女孩子的声音极为无辜、清澈，加上撒娇一样的语气，确实让人不能提起戒心。
“啊，抱歉抱歉。”她身后的男子说着道歉的话语，语气中却一丝歉意都没有：“实话说，我也不太想这样做的，毕竟威胁别人这种事情我并不擅长……”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笑意：“不过，不制服你的话，眼前的这位……黑熊小姐？恐怕是不会放过我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将手支撑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女孩坐在轮椅上，身材高挑的他必须弯下腰来才能做到将结城给他的刀架在她脖子上这种动作，实话说，他没有动手伤害这个女孩的意思，先不说他同她无冤无仇，就现在的情势来看，若是伤了她，吃亏的可会是他本人。所以为了更加稳妥地维持这个动作，不至于真正伤到她，他选择了用左手稍稍支撑自己的体重。
下一刻，他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声响。
他循着那声音望去，见到了一只手套。
视线转回轮椅的扶手，惨白的、有着像是随时随地都要宣扬自己存在感一样的红色假指甲的女人的手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少女在颤抖。
她没有胆子真正挣扎起来，只是在手够得到的距离实施了报复，摘掉了男人的手套——夏天还戴着手套的话，定然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吧。然而她在体会到报复的快意之前，便因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震惊、狂喜、不敢置信、悲伤、愤怒……
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她最终只是颤抖了起来，不断地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狛枝凪斗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左手，曾经属于她的那只手——刺目的、象征着死亡的惨白映衬同样刺目的、象征着她张扬个性的鲜红，像是火一样几乎要将他的眼睛灼伤。
他自自己的手上移开视线，看向了一直未曾发出声音的、少女面前的黑熊。
黑熊和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差不多高度，他未被遮掩起来的那只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沉默地发出不祥的光芒。
白发的青年沉默地望着它，在少女颤抖的哭腔响起的那一瞬，无声地动了动唇。
“盾、盾子……姐姐……”
——好久不见。
他想，此刻他的眼中，定然有着厌恶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再遇故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