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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九章 闲置银鞍自煜爚,翠盖已过空踟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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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步走回萱莪宫时,抬眼便看到在一干侍从的护卫下,拓跋晟长身玉立,正抱着拓跋珣兴致盎然的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监做着什么,小人儿看到我,张开小手,甩出细碎的铃声一串,只是漂亮的黑瞳里仍是没有焦距,喊道:“雪……”
“拜见简郡王。”我施礼,对拓跋晟展颜一笑。 “你来了,”拓拔晟颔首示意,轻轻扶起我,皱眉笑道,‘你我之间大可免了这些俗礼。”
我微笑不语,宫中的礼节岂可是随意偏废的?不再多言,我伸手从拓跋晟手中接过小人儿,不免有些诧异,想不到这孩子竟是这样轻,抱在怀里根本叫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珣儿和柔宁哪个大一些?”凝视着拓跋珣那白得近乎透明的巴掌大的小脸,我不由想起了刚刚见过的柔宁,开口问道。
“珣儿小些,比柔宁晚生一个时辰。”拓跋晟逗弄着孩子的小手,言道。
“哦,那么那时,皇上在哪儿?”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皇兄和母妃那时都守在赫连夫人那里,不过,”玉色的容颜闪过一丝尴尬,拓跋晟说道“苏相邦守在苏姐姐那里。”
我了然,女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最希望守候在自己身旁的是夫君还是父亲?很简单的答案。宁妃和爱女至深的苏沐风对此能毫不介怀?我叹息,如此说来,赫连紫菀的死也许真是一种必然。
“简郡王,这么喜欢孩子,为何不早些成家立业?”看着他们叔侄两个的亲热劲儿,我随口问道,按照荻族早婚的习惯,拓跋晟早就应该娶妻生子。
“母妃催过我几次,”拓跋晟淡淡说道,却不抬头看我,“我只对她说不想荒疏了学业,母妃毕竟还是夏族人,在她眼里我还是个孩子,再者,如果在错误的时间娶了错误的人,于人于己都是一种致命的伤害,不是吗?”
我沉默半晌,细细回味他话中的意思,默默在心中叹道:“只怕有时候伤害是避无可避的一种选择,可能,到时候,连选择的机会都不会有。”
拓跋晟是姑姑的爱子,姑姑此刻权势正炙,拓跋晟的婚事自然是朝廷的一件大事,姑姑为我这位表哥选定的佳人必然是出于当前的政局考虑,加上历来,王族正妻都无出帝性十族,恐怕此刻姑姑心中已经有了恰当的人选……
“郡王,扎好了。”
从思绪的漩涡里挣扎而出,我听到的是干净而透明的声音。
说话的是刚刚的小宫监,此刻手里正小心翼翼地拿着刚刚扎好的纸鸢。
“有劳了。”拓跋晟笑着接过了纸鸢,递给我说,“看看,放纸鸢的习俗源于南虞,你应该是熟悉的,这只纸鸢扎得可好?”
我愣然,这纸鸢竟是给我的吗?放下拓跋珣,抚摸着素白的纸鸢,竹制的筋骨仍然散发着刚刚采摘的馨香。熟悉的气息,让我有些恍然,记忆里的画面闪现在脑海。
“辛夷,握好,风筝飞得越高,你娘就越能听得真切。”南虞,飞琼阁外,少年那大大的虎掌握着小小的线头,怎么看都有些滑稽,抬头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却被忠烈侯大人一脸的郑重其事给“吓”了回去。
“坊间的浑话,竟也糊弄得了大虞堂堂的骠骑将军?”我轻轻接过纸鸢,不忘挖苦他道。
“我信的。” 缁衣少年笑着帮我纠正握线的手势,朗声说道。
“哦?”我吐了吐舌头,受不了他的一本正经。“那你刚刚有和汝阳姑姑和姑父说过话吗?”
“有,我刚刚跟他们说,我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最美丽的女人,我会保护她、爱惜她,一生一世,就像爹当年对娘一样……” 他古铜色的脸颊没有犹疑,就那样静静注视地着我,仿佛要一生一世。
我脸上渐渐泛起的红潮,躲开他灼人的目光,闭目静静放我的晴鸢。
再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他眼底的慌乱。
“我刚刚和娘说,我找到了值得我托付、爱护一生的良人,我会爱他、敬他,一生一世,就像汝阳姑姑对秦仲姑父一样……”我冲着呆愣的他莞尔一笑,“还不过来帮帮忙,风筝掉下来,誓言就不灵啦。”
少年恍然大悟,咧嘴憨憨而笑,猛然一蹦老高,对着天空高喊:“阿爹、阿娘,她答应了!”
那一刻,幸福的感觉在我心底不可收拾的泛滥开来。
举目远望,我只记得那天,漫无边际的蓝天上,赤红的晴鸢一点,誓言如斯。
“辛夷?”拓跋晟的话在我耳边猛的响起。
一不小心竟又失神了,我回过神来,看到那个小宫监正一脸紧张地等待着我的评价,
“这纸鸢做得很好啊,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微笑问他。
“回公主,简郡王赐名,我……,奴才叫良工。”圆圆的苹果脸上泛起红晕一片,小宫监小心答道。
“这孩子刚刚入宫,手巧得很,他的祖父……,是阎老先生。”拓拔晟目光一暗,缓缓说道。
我愣住,旋即明了,这孩子实在太小,才能依据律法在灭门之祸中逃出,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去势过后,他一生一世只能入宫为奴,这份耻辱亦会一生与其如影随形。阎老夫子方正一生,没想到他的后世子孙却落到如此生不如死的惨境。
“你今天来得也是巧了,这孩子原本我已经答应给右夫人了,明天就要送过去了,本想叫他扎好后给你送过去……”拓跋晟岔开话题,仿佛怕把我拉回祭祀那日的血腥记忆。
“简郡王,谢谢你。”我俯身拜谢,发自真心。拓跋晟自幼喜读夏族诗书,在他心中,阎老先生既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也就是他的老师,留下这孩子,虽然是源于这个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他善良的天性。
“我既然来了,简郡王就赏脸,你、我、珣儿一起来放纸鸢吧。”我轻巧言道。
“好,不要忘了许愿。”斜阳下拓跋晟展眉笑道,像是完成了莫大的心愿。
我手握着纸鸢一端,看着他那带着纸鸢快乐奔跑的身影,心里不知如何,竟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动,初时还不觉得,可渐渐的却已被这种感觉彻底侵袭。
再看时,伴着清丽的哨声,纸鸢稳稳直上九霄。
“看珣儿,看,它飞上去了!”拓跋晟疾步跑回,高兴地抱着珣儿转了好几个圈,汗水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汩汩流下。
拓跋珣被他逗得高兴,银铃般的笑声亦是不断。
我看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举动也忍不住展颜而笑,举目而望,素白的纸鸢联系着天际的另一端,柔软的绢线在我的指尖伸缩,仿佛剪不断的思念,直直传到丝线的另一端,闭目,心中不知多少次的祷告,青阳哥哥,你一定要平安。
再开眼,我却看见拓跋晟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不由有些不自在。
“你笑了。”拓跋晟呆呆开口。
我不由有些好笑,嗔他道:“我又不是没有笑过。”
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拓跋晟尴尬笑道:“那都不是发自你心底,直到今日,我才看到你真正是笑了。”
“简郡王,不觉得这纸鸢太素了吗?画林高手,难道是怕露丑吗?”我淡淡言道,掩饰住心底的惊撼,原来一直以来我戴的面具还是不够牢靠,还是能够被人一眼看穿。拓跋晟尚且如此,那么姑姑……
“你不觉得宫里,刻意雕凿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有时,简单些更好。”拓跋晟看着我温温说道,却无丝毫试探的味道。
“拓跋晟,若是在民间,若是你我不是这样相遇,也许我们可以成为一生的知己好友。”我平静的开口,是啊,刻意雕凿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有时,简单些更好。
“辛夷,若是在民间,我更想换一种身份、换一个时间与你琴笛合鸣……”拓跋晟凝视我良久,摇头苦笑道。
“换一种身份,换一个时间”我凝眉思索,他这是何意?不经意间,绢线却已经从我手中滑落,再看时,素白的圆点缓缓从天际滑落……
是时,公子开阳谪岭南,群臣以五水蛮族乱,谏上(虞顺帝),令近侍羽林护卫之。公子谢曰:“官逼民反而,抚慰之,可安之。”遂带随从未逾百人至,省惜民力,倡教化,终服五水蛮族。蛮人感其高义,与接秦晋之好,公子谢曰:“国邦蒙尘,何以家为?”终不纳。南虞国灭,羟人残暴,民不堪忍也,感怀先朝,投之者甚众。公子性仁厚,令骠骑将军抚训之。
——《虞书?公子列传》
永兴八年,帝令将军守东洛。守军不足两万,惟部署得法,将士死战,守二月,荻人竟不得入。
东洛既陷,将军收残部,投公子开阳。巽守宇文世基数伐之,将军皆避虚就实,隐于山林间。荻人不习水土,大苦之,久之,死伤无计。巽畏将军用兵奇诡,终退之。
——《虞书?骠骑将军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