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26、第七十三章 泰和城头玉山倾，红颜皓首离殇饮（下）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间，似乎有什么人在用沾湿了的帕子轻柔地擦着我的脸颊，我猛地惊醒，睁开眼看到韩却要蹲伏在我面前，正凝眉擦拭着我脸上的血迹。
　　“你醒了……”韩却要衣着一身鹅黄色的罗纱裙，发髻轻绾，见我醒来，轻轻笑道。
　　我颔首，腹中的疼痛渐轻，却仍是在我额头激出了轻汗。
　　“你应该知道拓跋昱的家眷都落到了至尊手中，本宫从城墙上下来时，拓跋琮他还活着，以后就说不定了。”我依靠着柴草对她含笑而道。
　　“婢子是那孩子的阿娘，慧妃娘娘你果然是知道了。”她微微点了点头，对我妩媚一笑道，眉宇间依旧妖娆。
　　“王府那夜，本宫借靖亲王世子落水试探于你，你事后肯定也是猜测到了本宫的用意吧。然后，你可是告之了拓跋昱你对本宫的担忧？”我亦笑了笑，问她道，“之后才会逼得拓跋昱动用了秦青阳这枚棋子，在崇虚寺内行刺于本宫，以便灭掉本宫的口，免得你家侯爷知道”
　　“婢子情急，不想惊扰了慧妃娘娘……”韩却要凝眉低叹，将染血的帕子轻放回铜盆之中，袅娜起身。
　　“如若不是你情急，本宫也不会如此之快地与从兄重逢，本宫应当感谢于你。只是如今，胜负已分，你心里记挂的孩儿也在至尊手中，你还要追随拓跋昱吗？”我微笑坐定，微微仰首问她道。
　　“追随？呵呵……”韩却要笑得依然妩媚，却含了厌恶般的嘲讽，“慧妃娘娘可还记得婢子初见你时说的那番话吗？”
　　“你确实聪敏，真正骗得了人的谎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本宫都不知你那日的泪有几分是为了燕云隆，又有几分是为了拓跋昱。给了你承诺的人不只是燕云隆吧？”我盯着她明媚依旧的脸颊，慨然问道。
　　“却要从小不知父母，若不是因了一张好脸，被卖来卖去，早就饿毙街头。后来，又是因了这张脸，青楼坊间，倒也博得了几声好，本以为此生就是如此，没想到，那日，他来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太子，就死心塌地爱上了他，只因为他给了我承诺……他说，他不会卖我，他会给我一个安稳。我随了他，东宫之中，他有很多女人，可是那又怎样？我还是很幸福……”
　　灵鉴庵初见她时，她对我说的那番话，曾被她死心塌地爱上的人应该是拓跋昱吧？
　　“那年奴婢才十四岁，因了一副好皮相，被女闾主人教养长大，本以为此生就是靠着皮相混个安身立命，谁知，那日，他来了，听了奴婢唱的一首家乡高棉的俚曲便出了高价将奴婢赎了出去，安置在别业之中。后来奴婢才知道他是大巽的亲王，但那又怎么样？他说，他不会卖我，他会给我一个安稳。再后来，奴婢为他生养了琮儿，奴婢觉得很幸福……可是他要迎娶宇文太尉的女儿，奴婢就成了他的麻烦，宇文太尉的爱女不会容忍他有一个如此受宠的外室，于是奴婢就被他安置到了东洛，成了他的棋子。他当时或许是想，反正南虞的太子向来有虐杀婢女的爱好，借他的手除了奴婢也好，却未想奴婢却如草般地活了下来，最后还得了燕云隆的几分宠爱……”韩却要轻摇螓首，眼中一片氤氲。
　　“几分宠爱？本宫看是言听计从吧？你在东洛和北巽对峙的最后关头，说服了燕云隆开城投降，如此大功，拓跋昱不但不顺势接你回到你孩儿的身边，反而为了他的大计，让你继续留在燕云隆的身边，最后更是将计就计在你被独孤承绪抢去，被独孤昶所得时，让你继续帮他拉拢独孤家。”我轻笑伸手擦干了自己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韩却要凝视着我，眼中的氤氲却最终未化作半滴眼泪，冷笑道：“他将奴婢视作他最好的棋子，何况有琮儿在他手中，奴婢的忠心，他是最放心不过，又怎会轻易放奴婢与琮儿团聚？时至今日，奴婢最恨的人不是燕云隆，而是他！呵呵，天下的男子，负心薄幸不都是一样！”韩却要银牙轻咬，对着我恨恨道：“慧妃娘娘你知道吗？贺兰凌霄死了！拓跋昱逼他写怒骂至尊的诏书，贺兰夫子不肯，一头撞死在他面前，拓跋昱就杀了他满门，他是个疯子！不过奴婢乐得见他就此疯了，慢一点死，将奴婢所受的苦叫他再尝一遍！”
　　贺兰凌霄？我叹息，他最终还是为他和他的家族选择了拓跋昊，选择了忠诚，乱世之中以他那样的谨慎都难以保全性命宗族，还真是令人扼腕。
　　“慧妃娘娘放心，任何让拓跋昱难为的事，奴婢都愿意做。但是还请慧妃娘娘答应奴婢，届时务必要求至尊开恩，放我琮儿一命！”韩却要妩媚的眼睛透出一丝犀利，直直射到我身上。
　　“本宫答允你！”我回视着她，忍住腹间的坠痛，郑重答允。
　　“如此甚好！奴婢的轿子就在柴房外，刘主簿的人也已在外面候着了。婢子等下会借着给侯爷请卜医的借口出府，就委屈慧妃娘娘和奴婢共乘一轿吧！”韩却要轻轻鼓了鼓掌，笑道。
　　“主子！”江寒奴轻步走进，走到我身旁。
　　“出了府门，若是本宫没有记错，乾安门离靖亲王府最近，你可是要带本宫去独孤承绪那里？”我尝试着扶着江寒奴的手起身，含笑问她道。
　　韩却要颔首，俯身伸出手来，和江寒奴一起将我扶起，敛眉道：“到了独孤承绪那里，奴婢设法说服他送您去文昭门。至尊的人马将外城围住，已从长孙道济驻守的正德门杀入，与拓跋昱集结的人马在那里鏖战，天子之师虽疲敝，但兵力相差如此悬殊，只怕要不了几日胜负便分，独孤承绪若是有脑子，听了奴婢的劝，自会带着您去文昭门守将于栗烈那里投诚。”
　　我敛了眉目，亦掩住唇间冷笑，更何况他对你早已有意，又怎会不听你规劝？不再言语，只随着她一路上轿，在刘宪陵和七八个护卫的护送下向府门前行。在轿中挨着韩却要坐定时，晨光已现，我长舒出一口气，暗叹，越是到了胜负将分时，我的处境就越是凶险，唯有出了这靖亲王府，方有一线生机。
　　“刘主簿！轿子里是……”
　　行了片刻，大概是将要到府门时，杂乱的军靴声纷至沓来，闻声听来竟是拓跋昀。我愣然，他此时不在正德门鏖战，却跑回这靖亲王府做什么？
　　“溧阳侯风疾犯了，嘱咐如夫人出府去请卜医！世子大人您这是……”刘宪陵稳稳答道。
　　“本世子……靖亲王让本世子来提拓跋昊的女人……”拓跋昀言语支支吾吾。
　　我抚着肚子冷笑，若是拓跋昱，只会直接令人杀了我，恐怕是他自己临阵退缩，想要擒拿住我保命。
　　“刘大人，侯爷的病耽误不得，还不快快起行！”韩却要坐在我身边挑眉喝道。
　　“诺，如夫人。世子大人，这就告辞了！”刘宪陵沉声应诺，
　　“且慢！溧阳侯如夫人，本世子见过，袅娜得很，如何会把这轿子压得这般沉重？分明有诈，把轿门打开！”拓跋昀忽地出声喝喊道，刀剑出鞘声起，他的部将似乎是将轿子围了起来。
　　我微微苦笑，勉强咽下因腹中抽痛而欲要发出的呻吟，与韩却要四目相对之下，看到的是彼此瞬间变得苍白的脸。混沌之人到了生死关头也会聪敏几分，此言倒是不假。
　　“拓跋昀！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无礼至此？来人给本侯将这狂徒拿下！”独孤昶雄厚的声音喝响而起。
　　韩却要忽地握住我的手，浑身似是在颤抖。我苦笑，看来此时独孤昶带着亲卫赶来，也是出乎她的意料。
　　刀兵声起，不消片刻，就只听到拓跋昀告饶的声音渐行渐远。
　　独孤昶高大的身影笼罩住轿帘缝隙处的光线，轿帘半掀，却终是被他轻轻放下。
　　“却要，去找承绪吧，保重！”
　　独孤昶重重的叹息从帘外传来。
　　“你们几个都随着如夫人去！务必保她周全！”
　　独孤昶的声音，似是吩咐他的亲卫。
　　良久，似乎轿子已行出王府，韩却要忽地松开握着我的手，平日生动鲜活的脸颊竟呆愣异常。她猛地掀开帘子，沉声吩咐道：“停轿！”

　　征南虞，军纪肃然，广爱士卒，所攻未有不克，众咸服其勇。东洛既陷，翟贼叩关，甚急。因世宗令而反西陲，拒贼于舒叶城外。迁凉州刺史、都督西戎诸军事、领护西域校尉，恩著凉土。武威十三年，翟贼无信，越瀚海而击西陲，杲佯降，暗布军于北荒诸城，合世宗之师，攻贼于韶阳关、且雍关之间。翟贼西逃，随扈至京师，平丙子之乱，力战而亡。噩耗至西陲，士卒百姓莫不涕泣。世宗悼伤之，自小佥至葬，常亲临哀恸。陪葬长陵。谥曰襄忠王。子琎袭。
　　——《巽书•列传十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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