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六十三章 七殿伽蓝修崇虚，十方世界辨僧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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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儿停灵满七七之后，皇室车马一路护送着他的灵柩前往邙山崇虚寺，为他进行超度。崇虚寺为凿平邙山山腰而建，其间的七殿伽蓝莫不充斥着皇家的高贵与华丽。寺庙正中间的九层四方佛母塔据传高四十九丈，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高耸入云，仿若连接着苍茫的天地。仪式尚未开始，我带着随从，在羽林卫的护卫下，一路向僧房行去。
“师傅……”糯糯的童音带了些怯怯。
“济难，你又偷偷溜出去玩了？佛经可参悟透了？”
清润的声音竟是刺得我耳膜都疼了起来，恍惚之间，我耳畔响起的却是这声音主人的另一句话：“小十七，你又顽劣，阎夫子的胡子是可以随便剪来玩的吗？”
止住随从护卫，我徐徐行了数步，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那个曾经是我阿兄的人，此刻着着若青色的比丘僧服，正满是无奈地看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比丘僧，想来正是我刚刚听到的、他口中法号叫济难的孩子。仔细看这孩子的眉眼，我觉得依稀有些相识，回忆翻转，竟是磨笄山下被苏沐风抱走的那个叫小六儿的孩子，没想到他如今已经在这崇虚寺落发，成了小小的比丘僧。
“师傅，徒儿将经都背得熟了，可这佛经说得不对，徒儿不想参悟了。”济难歪着光光的小脑袋，对着开阳哥哥愁眉苦脸道。
“出家人岂可打诳语？”开阳哥哥修长的眉毛皱成一团。
“师傅，徒儿未打诳语。《梵刚经》里明明训诫说，‘不得食一切众生肉，食肉得无量罪’，可师傅您明明和徒儿说过，佛祖当年托钵化斋，是遇荤食荤，遇素食素的，那佛祖岂不是犯了无量罪了？”济难眼儿圆圆，泛着茶色的光泽。
我忍不住笑了笑，佛家的因果倒还是有几分道理，开阳哥哥以往在宫中可没少提让阎老夫子头疼不已的问题，如今他做了人家师傅，反倒被他这个徒儿问得头疼。
许是听了声响，开阳哥哥应声望了过来。
我抬手解下帷帽，推开僧门，只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虽然那之后，那眼重又变回了佛门弟子应有的平静。
“女檀越，这里是僧房，不是女檀越该来之处。”开阳哥哥静声对我施佛礼道。
“悟觉法师，十方世界皆为佛土，何处不可去？”我轻轻走到他面前，微仰着脸道，开阳哥哥受戒时日虽短，但天资颇高，如今已经是能够开坛讲经的比丘僧。我称他一句法师，也是符合佛门之礼。
“十方世界，皆为净土，佛门之地有伽兰诸神护佑，愿女檀越和您腹中孩儿心思澄净，安宁康泰。”开阳哥哥看着我，略一浅笑，正声道。
隔着缌麻衣，我单手抚着腹部，暗叹，十方世界，何处是净土？北巽即将到来的这场纷争，只怕会将晋城变成修罗之地。
济难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小脑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开阳哥哥，似乎有些不懂我和他师傅的关系。
“济难，你暂且先去温经吧。等下的法式是为亡者超度，不许疏忽。”开阳哥哥叹气，伸手拍了拍济难的小脑袋道。
济难应诺，小跑着出了房门，转首将房门掩上，临走，圆圆的眼睛还冲我隆起的肚腹眨了眨，似是十分好奇。
我笑了笑，转首对开阳哥哥道：“法师倒是收了个好徒儿，承了你的衣钵，偏好问古怪的问题，可难倒了你？”
开阳哥哥收回看那孩子的目光，对我亦笑了笑，道：“济难虽然顽劣，但是根骨颇佳，是他这一辈弟子中悟性最好的。他问得倒也不错，佛学自西裕末年从西方离垢之地传入中州，两百多年虽然随着世道大乱而大兴，可战火之下，经书散乱焚毁也是无计。贫僧未入空门时尚未有所觉，入得空门以来，方发现所阅的经卷多有残缺错漏之处。”
“那法师可有志西行苦修，为中州百姓寻觅得真经？”我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安静坐下，仰首问他道。
他敛眉而笑，在我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静静望着我出口道：“西行之事，以往中州高僧也多有行之，但多被战火阻绝。朝廷如今大行限佛，且西陲边关如今战事一触即发，戒备森严，贫僧就是真的有心西行，又从何能得来通关的文牒？”
“法师，我终归是大巽皇帝后宫中的一宫主位，我自有我的办法让您西行。”我垂眉敛目，伸手理了理帷帽上缵着的雪绸绢花，暗叹，红药的手还真是巧，黑绢纱的帷帽本是乌黑一片，上面缵了这些雪白的绢花却是显得格外雅致。
“女檀越，为何一定要贫僧西行？”开阳哥哥望着我，眼神中却不无担忧，他本性聪敏，虽身在寺中，但这阵子晋城风声鹤唳之下，他不可能无所耳闻。
“没什么，我只是念着佛门在中州百年，信者无计，岂可失了真经。法师悟性极高，既然有西行的志向，我岂可不助你一臂之力？”
我的呆子哥哥，以为把我忘了，遁入空门就可以保得我的平安。可惜，即使他忘了我是他自幼爱护长大的妹妹，别人也不会因此遗忘了他是我最为在意的兄长。晋城一场风雨近在眼前，我已是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护得他平安？西行虽然风险重重，但终有一线生机，他留在晋城却迟早会被我所牵连。
呆子哥哥，小十七很想你，你可知道，青阳哥哥他可能还活在世上？可是我不想让他看见如今的我，不想让他看见背叛他的我……
很多话，我想和开阳哥哥说，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摇光用命换了开阳哥哥的平安，换了我的命，他既然选择了以身侍佛，我便不想让他带着对我的牵挂西行。
“西行艰险，法师一路保重。”我轻轻一笑，将他温润的身影深深镌刻进心门之上，小心站起，掩住眼角的泪意，迈步向房门走去。
“女檀越，保重。”开阳哥哥的声音平静依旧，似是在为我虔诚祝祷。
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我未再停留，推门而出。
“你哭了？”糯糯的童音似是有些惊慌。
行了数步，我抬头，看到晨曦的阳光中，济难正睁着圆亮的眼睛，一脸诧异的看着我。
“小六儿……”我擦了擦脸颊上的泪，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孩子的年纪应该和珣儿差不多吧？
“那是贫僧俗世的名字，女檀越如今应该唤贫僧为济难。”济难瞥着小嘴，黑着小脸，旋即惊诧道，“女檀越怎么知道贫僧俗家的姓名？”
“我见过你和你阿莫，在磨笄山下……”我破涕为笑，开阳哥哥那个呆子，倒是将这孩子也教得一板一眼。
“阿莫……”济难小脸一黯，端详我片刻，似是想起过往，只端静地对我施了个佛礼，“贫僧多谢女檀越。”
他起身，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腹部，咧嘴一笑道：“你肚子里有小娃娃了，是吗？阿摩敦当时怀细弟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理了理自己被山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这时的他反倒重又有了些孩子的样子。出家之人，即使是离了俗世，又怎能真的将俗世的一切尽都遗忘？
“他们说，你是夏族的公主，却怀了大巽皇帝的孩子。那他是荻人还是夏人？”济难摸着后脑勺，盯着我的肚子疑问道。
“佛祖眼中，可有夏族、荻族之分？佛祖又是何族之人？”我点了点他的小脑壳，反问他道。苏相说得不错，时至今日，荻族、夏族、羯族……问两百年前的鬼也许才能分得明白。
“那他们说你肚子里会是个小皇帝，他会是个好皇帝吗？”济难侧首，清脆问我道。
我轻轻摸了摸肚子，对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济难一脸失望，垂了小脑袋。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低垂的小脑袋，轻声开口：“可我知道，大巽如今就有一个好皇帝，有他在，不会让百姓再去挖食观音土……”
无论如何，拓跋昊对中州各族的百姓而言都不是个坏皇帝。若他真能度过此劫，乾纲独断，选贤任能之下，苏相口中祖皇曾用三年而造的治世，未必不会由他再现。
“真的？”济难抬起头，眼中满是喜悦。
“佛门之地，打不得诳语的。”我冲他微笑点了点头。
“我能摸摸他吗？”济难仰着小脸，讷讷开口问我道。
我不语，只屈身牵过他的小手，将它轻轻放在我的腹部之上。
“我会做个得道救世的高僧，你要做个好皇帝啊！”济难小脸笑得灿烂一片，对着我的肚子清脆说道。
“女檀越，贫僧温经去了，愿佛祖庇护您和他。”济难收回小手，对我一板一眼地施了个佛礼，转身跑开。
我笑看着他跑开的身影，低首看着自己半隆的腹部，他若是个男儿，会是个好皇帝吗？
眼神飘忽间，一双乌黑的靴子闪进了我的眼中，上面的金龙纹，在灿阳中闪着柔和的浅光。
“山间风大，你这样到处乱跑，是想把朕的孩儿冻坏了吗？”拓跋昊板着脸，眼中却是温柔，只解下他身上的软皮大氅将我包裹住。
我在他怀中一愣，不经意间，东洛城墙上的那一幕似乎又在我眼前闪现，暗自苦笑，回忆果然是让人越是想要遗忘反而记得越是清楚的东西。
“能陪朕走走吗？”拓跋昊松开我，牵起我的手和熙问道。阳光下他的笑容分外温柔。
我轻轻点了点头，袖中收着的半束流苏却在不经意间滑落了出来，伴着山风轻轻飘落到拓跋昊脚下。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第六十三章 七殿伽蓝修崇虚，十方世界辨僧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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