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六十二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上） ...
-
“燕氏，你可愿意？”拓跋昊松开乌头，冷冷扫我一眼，问道。
我敛眉低首，轻轻摸着肚子，淡淡答他道：“女子出嫁从夫，但凭至尊做主，臣妾莫敢不从。”
“朕问你可愿意？”
我的手猛地被他钳住，我抬起眼，只看到他微眯的双眼中射出的寒光。心中暗叹，果然，酒醉尚有三分醒的不只我对面的那位西寰王子。
“臣妾信至尊不会输了这场酒。”我定然望着他道。西寰翟人仍有抢婚旧俗，男子似乎也并不介意抢来的妇人是否怀有身孕，据传当年处罗可汗就十分器重非他亲生的养子乙弗侯倍，几次欲要将汗位传给他。但我此刻肚中孕育的骨肉又岂能是拓跋昊、大巽所能轻易交与敌方的？
拓跋昊愣了愣，幽深的眸子闪亮之处恰似踢兰节那日他在南市烛火下看我的模样。
“乙弗胥黎！朕断不会输给你！接着喝！”拓跋昊喝道，单手重又拎起一坛酒，向自己口中灌去。
他未松开我的手，我也只能立在他身侧，看他和乙弗胥黎斗酒。
乙弗胥黎侧头看了看拓跋昊攥着我的手，转而给了我一个似嘲非笑的眼眸，不多言语，仰头喝尽了手中酒坛中剩下的酒，扔下空坛，抱起一坛酒喝将起来。
如此不到小半个时辰，这两人脚下都七七八八堆满了空酒坛，乙弗胥黎恍若透明的脸上红酥一片，上前拿酒坛的脚步也虚浮了起来，拓跋昊脸色虽未变，但他箍着我的手中已透了汗意。
“当啷”
乙弗胥黎放下空坛的瞬间，足下一个趔趄，竟是栽倒在地上。
“哈哈！朕赢了！”拓跋昊大笑着打了个酒嗝，举手饮下坛中最后一滴酒，伸出手用空酒坛指了指软成一滩泥般的乙弗胥黎。
“你倒是条汉子！朕也不白娶你妹妹，这女子够美吧！”拓跋昊扫了眼在我身侧扶着我的桃枝，朗然笑道，“朕就把她封成公主，嫁给你好了！”
桃枝扶着我的手忽地攥紧，我望了望她瞬间变白的绝色面容，慨叹若真如尤嬷嬷所说，她入宫前就已经有了中意之人，她此时的心情，我不难理解。
西寰侍从七手八脚将醉倒的乙弗胥黎抬了出去。拓跋昊笑着望了望四周的朝臣、嫔妃，咕哝道：“如何？朕赌赢了吧？”
下一瞬他只一个趔趄，也倒在了地上，却仍是死死攥住我的手不放，力道下险些带得我也摔倒。我轻轻摇头，他这赢了，也是惨赢吧？
“朕没醉！拿酒来！朕还能喝他个一百坛！”
回修元殿的路上，拓跋昊犹自在车里半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嚷个不停，只是攥着我的手不曾松开。御车之中，我接过华源儿拧干的帕子，轻轻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暗叹，蒙他这番酒狂，拉着我上了御车，明日就够御史大夫好好参我一本霍乱主上，颠倒纲常。
到了修元殿内，宫人七手八脚地将拓跋昊扶到了寝床上，他这一路攥着我前行，倒是苦了这些伺候的宫人，拥在我和他两旁，小心服侍，生怕我腹中龙子出了闪失。
“慧妃娘娘，醒酒汤好了，您服侍至尊用些吧！”华源儿细白的脸上堆着笑，将宫人端上的羹汤托着送到我面前。
我端坐在绣墩上，看了看躺在榻上、咕哝着的拓跋昊，示意两侧宫人将他半扶起来，自己只单手弄了弄调羹，从蒜瓣银碗中盛了一羹匙醒酒汤，喂到了他有些苍白的嘴里。
“慧妃娘娘，至尊心里苦啊！今日至尊他不是有意以你赌酒……”
华源儿持着银碗，在我身旁小心言道。
“本宫知道，只是，”我叹了口气，看着拓跋昊即使在酒醉中也拧着的浓眉，转向华源儿，笑了笑问道，“华公公您真的没在酒中做什么手脚吗？”
华源儿愣了愣，旋即满目堆笑，压低声音讪讪道：“慧妃娘娘聪慧，奴才是吩咐酒丞在堆在至尊这侧的玉梨春加了些清水，可没敢叫他多加，至尊圣明，万一叫他尝了出来……”他看着我的脸似乎笑成了一朵花，“奴才这都是心疼至尊，慧妃娘娘饶了奴才这回，千万别让至尊知道！”
“本宫只知道公公您今晚辛苦了，余下的，本宫一概不知。”
我对他笑了笑，心中莫名地有些感动于他对拓跋昊的这份情意。
“燕辛夷！你大胆！你抗旨！”
醒酒汤喂了大半碗，拓跋昊猛地睁开眼睛，狠狠瞪着我吼道。
我持着羹匙愣了愣，他这又是意欲何为？果然是醉得厉害了。
华源儿微微抬眼看我一眼，也只能招呼左右宫人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宫中，奴才对主子之事，有时最大的本分便是如此这般。
“这扳指旁人视若珍宝，你当它是什么？你当朕的旨意是什么？都是你可以随时丢弃的东西？”拓跋昊瞪着我，双目如血，眼睑下一片青黑。
“臣妾正是当它是宝物，是幽皇后留给您的护符，所以才不敢轻易受之，辜负了至尊一片心意！”我放了羹匙，敛了眉目，垂首答道。
大手猛地钳住我的两颊，我不得已抬手，看到的是他恨恨的眼神。
“辜负？不敢？燕氏，不要将你看得太高！回去好好照照妆镜，你那幅姿容值得朕挂心！要不是因为你姑姑，朕当初根本就不会娶你！”
“臣妾明白，臣妾不想劳至尊挂心。如今，臣妾只想安安心心的静等着还给您一个孩儿。”我静静看着他，淡淡答道。我的姿容在宫中确实称不上倾城，他当初对姑姑，对我都有诸多怨怼，娶我，又怎会是他的本意？后来他心中对我的那点知己之感，怜惜之情，又怎能敌得过珣儿因我而死的伤痛？
“珣儿……”拓跋昊愣了愣，松开我的脸颊，竟是放声大笑，却是说不出的萧索。
我听着他的笑，心却在恍惚间被刺得钝钝地痛。
“珣儿的死，今日宴上，除了朕，恐怕真心为他难过的，也就是你一个。燕辛夷，你说，有朝一日朕死了，真心为朕难过的有几人？”他止住笑，突出一口酒气，冷冷问我道。
我抬眼，看着他充着血丝的眼道：“这对至尊重要吗？重要的是，现在为您的喜乐而喜乐的有几人吧？”
他看了我一眼，疲惫地闭上眼，缓缓道：
“燕辛夷，你倒是比朕都看得通透！”
“华公公，叫人服侍至尊更衣吧。”我叹息开口，望了望满身酒气的拓跋昊，“至尊可以放开臣妾的手了吗？”
“不放！”他咕哝一声，犹自扯着我的左手，翻过身，面向帐内，背对着我，竟有些无赖口气。
华源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颇有些为难。
我摇了摇头，摆手吩咐华源儿道：“除了值夜的人以外，都下去吧，至尊这里有本宫服侍。”
华源儿似乎是松了口气，对我谄笑了一下，只招呼宫人在御榻前架上了屏风，缓步退下。
“朕头痛！你还不来给朕揉揉！”
拓跋昊扯了扯我的手，背对着我嘟囔道。
我有些好笑，他这可算是真的把我当做宫人使唤？可看到他自珣儿去后，明显消瘦了的侧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只松了金缕鞋，上榻，将他的头轻轻放在我的腿上。
他不语，缓缓松开我的手，任我两手在他太阳穴池上轻轻揉着。
“那首歌，唱给朕听。”他闭着眼，长舒了一口气。
我将手顿住，对他的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在祁潋山上哄珣儿入睡时唱的那首歌，唱给朕听。”他扯着我在他身侧躺下，轻搂着我的腹部，叹道。
我心下微黯，轻轻唱道：“阿儿尚好眠，阿娘出城旦。露寒采绒忙，绒线换谷盐。盼得儿良壮，快马逐一方。”
那孩子那时在我怀里还睡得香甜，此时却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中，只等七七超度过后便要置身于黄土。
“这首歌，朕儿时睡不着时，母后常常会唱给朕听。”我将歌谣如是哼唱了不知几遍，头上方传来他淡淡的叹息，“她用命换来朕的这个皇位，可朕如今只觉得朕这个皇位坐得窝囊！不知朕的阿娘泉下有知，可会责怪朕无能？”
阿娘？曾几何时这个字符对我而言，只是母妃那模糊而温暖的笑脸，可是如今……
“时势如此，不是至尊您的错，臣妾相信加以时日，至尊定会造一个更好的时势出来。何况，”我握住他覆在我腹上的手，叹道，“母后她定不会责怪您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阿娘会真的责怪于自己的孩儿。这份心情，臣妾明白。”
腹中的孩儿似乎有所应，竟是前所未有地一阵欢动。我仰首望向拓跋昊，对视的瞬间，我和他在彼此的眼中看见的都是难掩的惊诧与喜悦。
“睡吧。”良久，他黝黑的眼中喜悦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平静。长夜中，他轻轻拥着我，开口道。
我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也是乏了，淡淡的酒香中，我闭了眼，恍惚睡去间，好像听他在我耳边喃喃道：“朕定会为你腹中的孩儿打造个更好的时势出来……”
一夜无梦，晨曦的光影里，睡梦恍惚中，不知是谁在我鬓发间落下轻柔的一吻，也不知是谁将何物轻轻放入我掌中。我只知当我再醒来，拓跋昊已不在我身侧，晨光将我掌中的那枚墨玉扳指晕染得分外柔和温润……
“慧妃娘娘，至尊上朝去了，只吩咐奴才不得打扰了娘娘的清梦。”华源儿堆笑上前，挥手吩咐宫人上前伺候我梳洗。
“有劳。”我微笑，只摘下发髻上的东珠缵花，赏赐于他。华源儿也不推辞，只将珠花收入怀中。
我轻笑，这奴才尽心为主，倒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财。
“主子！”
修元殿外，红药和明月双双立在车马前，见我出来，红药匆忙上前将软皮披风披到我身上。
“主子，右夫人一早遣人来，说是今夜十五之夜，月色必定正好，邀您去她宫中赏月……”明月扶着我，盯着我的腹部，犹豫开口道。“主子，婢子愚钝，如今您的身子……”
我笑笑，她剩下的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先回宫吧。”我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
临登车的瞬间，我微微抬眼，只看到蔚蓝的天宇深处，紫宸宫的风华似乎也难以掩映秋苓宫宫顶那明黄色琉璃散发出的耀眼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第六十二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