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03、第六十章 千娇百媚生白骨，玉颜何处怨春风（上）

　　“慧妃娘娘小心，至尊吩咐了，万勿要让秽物冲撞了您腹中的龙子。”
　　阴暗的掖庭狱，似乎常年不见阳光，连我此刻足下的台阶都似乎带着阵阵阴气。说话间，阴冷的气息正叫嚣着从石阶的缝隙中奔腾出来，冲进我足下的经脉之中。
　　“华公公放心，本宫自会小心。本宫与仆阑氏姐妹一场，即使她未有所请，本宫也该来看看她。”我冲华源儿淡淡一笑，望了望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小队羽林，手扶着红药并明月，迈步走了下去。
　　掖庭位于天祚宫北处地势低洼处，中式以下的宫人都在此居住。除此之外，内侍省管辖的诸多官署也布局于此。掖庭狱专门关押有罪的宫人，不论身份曾有多么高贵的宫妃，一经到此，都由掖庭令负责关押审讯。一路走来，我暗叹，掖庭狱内的牢房相比起廷尉内的监牢来似乎更为规整。床铺用具虽是简陋，倒还是一应俱全，看来倒不令人觉得森然可怖。
　　我在长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门口站定，挥退了红药、明月，淡淡开口：“我来了。”
　　牢房内最远角落处的阴影却纹丝未动，微弱的火光中我只依稀能看见那里有人抱膝而坐。
　　“你入了掖庭狱便一口认下一切罪行，如今你大限将至，只一心要求要见本宫，本宫现在来了，你也如愿见过本宫了，你若再无话，本宫这就告辞了。”我抚了抚隆起的肚子，轻声笑道。
　　仆阑芊婳自亲口认下指使夏侯古真贿赂中藏府令在冰中下毒暗害于我，却误杀了太子拓跋珣之后便不多发一言，只说要见我。我如今来了，她却不发一言。
　　看着动也未动的暗影，我暗叹一口气，抬脚欲走。仆阑芊婳却突地跳起，猛地冲了过来，挥舞着尖利的指甲隔着木栅栏向我抓了过来。她本纤弱，此时竟把碗口粗的栅栏撞得哗哗作响。
　　我未退半步，静立依旧，只淡淡看着她两手徒劳的在我眼前乱舞，却碰不到我分毫。
　　“主子！”明月似是还未出得门外，她的声音生出焦急，从远处传了过来。
　　“无事。仆阑氏太久未见你家主子，太过愉悦了。”我看着火光中仆阑芊婳狰狞的面孔，淡淡说道。
　　“呵呵！贱人！你怎么不敢过来！你过来！看我不把你这狐狸的喉咙抓断！”
　　仆阑芊婳披散着头发，面目不复往日的清婉秀丽，巧笑倩兮的眸子里如今是歇斯底里的疯狂。我静静看着她，见她除了鬓发散乱，脸上、身上似乎并无其他伤痕，是了，她因一入掖庭狱便供认己罪，又曾贵为左夫人，是以掖庭令应是对她未加用刑。
　　“贱人！这些时日至尊未去找你吧！他永远都不会再去找你了！你姑姑是害死赫连紫菀的罪魁祸首！如今她唯一的骨肉也因为你这贱人死了！以至尊的性子，他能留着不杀你，就是为了你肚子里那块肉罢了！你也别得意！如今连那痴儿也死了，你肚子里的就是个男儿又怎样？他被立为太子，你就去阴曹地府去当你的太后娘娘吧！哈哈！”
　　我眼中的平静似乎点燃了仆阑芊婳最后的疯狂，她絮絮叨叨，似是诅咒一般。
　　拓跋昊自那日抱走珣儿的尸身之后，便再未在我眼前出现。夏蓂宫人自从桃叶被抓走问罪之后，似乎人人成了惊弓之鸟。我希望自己能够如往昔一般恬淡度日，可是珣儿冲我笑着的小脸总是时不时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心痛愧疚。每日黄昏日落，我总是下意识般的望向宫外，期待那抹明黄的身影如往昔般迈着大步、朗笑着向我走来。不知不觉，等待拓跋昊，等待他，似乎成了我的习惯。如今他骤然在我生命里远离，竟让我生出了丝丝难过。可这难过，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眼前歇斯底里的仆阑芊婳。
　　“真的是你做的吗？”对着疯狂大笑的仆阑芊婳，我冷冷开口。
　　仆阑芊婳止住笑，僵愣片刻，斜瞥我一眼，低声嗤笑道：“不是我做的，但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说，你这狐狸可知为何？”
　　“你可能并不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又或者只是隐隐有所觉。那日你承认下一切，不过是在至尊掌掴你之后，思及你老父被杀，他心中无你，绝望之下的气话罢了。你到如今咬牙认下一切，不过是藏了些恶毒的心思，希望那个下毒的人最终会如愿以偿，要了我的命……”我对着她粲然而笑。
　　“呵呵，狐狸就是狐狸！你就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就是只九尾狐狸，九条命用完了，照样要下阿鼻地狱！你怕了吗？”她冷冷啐了一口，哼笑道。
　　“罪妇你忘了？本宫生来就是在明枪暗箭中，本宫不怕。”我摇了摇头，叹息道，“倒是你，可怕了？”看着她呆愣住的脸，我继续说道，“谋害储君，罪在不赦，当夷九族，为首之人当处凌迟之刑。你可知何为凌迟之刑？凌迟之刑怎样施行？届时，行刑之人不将你的皮肉寸寸割下，不割足三千六百六十六刀，绝不会让你咽气……”
　　“不要再说了！”仆阑芊婳捂住两耳，仓惶蹲下，惊声尖叫道，眼中的歇斯底里已经换做了彻底的恐惧。
　　“当年指使你暗害思皇后的人，真的就只是太妃娘娘吗？”
　　我笑了笑，如此酷烈之刑，她怎能不怕？
　　“呵呵，我差点儿中了你这狐狸精的诡计了！你以为吓吓我，就可以为你姑姑、为你在至尊面前洗刷当年的一切？发梦！”
　　仆阑芊婳缓缓站起，冷冷哼道。
　　还真是执念，我暗叹，只开口道：“当年的因，种下了今日的果，你可否想过，究竟是何人指使夏侯古真诬陷于你？若是当年指使你的故人，他又为何如此？”
　　烛火摇曳下，仆阑芊婳秀目中，眸光闪烁不定。
　　“这分明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布局之人本计划鸩杀了我腹中的孩儿，鸩杀了我之后，再将你推出去做替罪羊。这样既除了我，除了我腹中骨肉，也除了你这个当年的知情之人。”我望了望她，苍白一笑。“你应该知道，进来这掖庭狱的第三天，夏侯古真就咬舌自尽了。她的性情你应该比我了解，她平日可是如此狠绝之人？若不是有人威胁于她，她会如此了断自己的性命？你怎知你不会是下一个夏侯古真？那人恐怕等不到你行刑之日，便会对你下手了。”
　　仆阑芊婳眼中惊慌一片，秀目却在看向我隆起的肚子的瞬间平静一片，只冷冷笑道：“那又如何？用这一切换你的命，值了！”
　　我静静瞅她片刻，淡淡一笑，垂眸道：“你错了，那个男人心中最爱的不是你，不是赫连紫菀，更不是我，而是大巽自建国以来列位祖先交托给他的江山。”
　　说完，我不再看她，只静静转身向门口走去。
　　对于一个明君而言，红颜枯骨只是瞬息间事，唯有锦绣的江山才是握在手中的真实。拓跋昊，那个男人，从我初见他的那日起，就是一心要做明君的。
　　我叹息，不知是为仆阑芊婳，还是为我自己。
　　“等等……”
　　牢狱大门关上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仆阑芊婳颤声的喊叫，但是她的答案我已不想再去听。牢狱外，灿阳依旧，我覆手在腹上，丝丝动静传来，恍若游鱼划过指尖。我微笑，眼中不自觉有些湿润，我腹中的他，或许才是如今我能握住的实实在在。

　　“慧妃娘娘，这边儿风大，阴气太重，您还是快些登车回宫歇息吧。”
　　掖庭狱之外，我扶靠着红药、明月，静静听着华源儿细声细气的关切话语。
　　“有劳华公公记挂，”我对着他笑了笑，从怀中取出那日拓跋昊送我的墨玉扳指，递给他道，“这个，还要劳烦公公还给至尊。”
　　我不信阿鼻地狱，身为棋子，人间炼狱，我入得，入不得，都由不得我。既然这墨玉扳指庇护不了我，还是尽早归还拓跋昊吧。
　　华源儿细长的脸儿一愣，却也接过扳指，细声叹道：“奴才知道慧妃娘娘出身高贵，一贯看不上奴才，奴才如今却有一问，要请教娘娘，不知娘娘您可否赐教？”
　　我愣了愣，想不到这奴才一贯贪财鄙陋，对我一向怀恨，如今竟似换了个嘴脸一般，却只应诺道：“公公尽管问吧，本宫知无不言。”
　　华源儿干涩一笑：“慧妃娘娘可知为何大凡君王都容得下一二奸臣？”
　　我定定望他片刻，叹道：“那是因为大凡能被君王容下的奸臣，敢为替君王为其不能为，却想为之事，从不向自己主子遮掩自己的丑事，这样的奸臣反而更容易被君王赏识、容纳。”
　　心中了然，我对这奴才竟一直是看错了的。拓跋昊用他和我用张无丑的道理一样，取其能而忘其恶罢了。孤注一掷的忠心，能行事的能力，才是宫中主子最为看重的。
　　“奴才八岁起就在至尊身边服侍，奴才爱财，却从不瞒着至尊。奴才教训的都是至尊想要教训，却又不便……”华源儿细长的眼角瞥了瞥我，顿住不语，怕是想起他捉弄我的过往。
　　我淡然一笑，那时拓跋昊确实是想要教训我而不能，华源儿倒是会为主分忧。
　　“慧妃娘娘，奴才跟随至尊多年，自思皇后薨了以后，您是唯一一个能让至尊真心而笑的人，至尊对您是上了心的。他不是有意冷着你，太子爷新丧，朝政不顺，西寰贼子又在生事……您千万别和至尊拧了脾气。”华源儿的声音依旧尖声尖气，我却不再觉得如往昔般反感。
　　“公公多虑了，莫说本宫只是一介妃嫔，就是百姓之家，寻常妇人又怎敢和自家夫婿拧了脾气？”我轻叹，扶着红药、明月静静登车。我并非要和拓跋昊拧脾气，只是，不知该怎样再去面对于他罢了。
　　华源儿一声低叹之后，只把扳指收好，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说

　　敌友转换，在宫廷有时也许只是瞬息间事。大人们在吗？戳戳小客O(∩_∩)O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