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妖颜》霜天难晓

3、第二章

　　大夫说，姐姐是中毒了，但她喝下的只是一种症状剧烈但毒性不强的“寄魂”，所以没有大碍。我的心这才算恢复了跳动，全身有着极度紧绷过后的无力感。我深深地看了娘一眼。看到那种快感变成了失望。我在心底舒了口气，却对娘生出一丝怨恨。
　　两个时辰后，姐姐缓缓苏醒，大娘急切地问她到底是吃了什么。姐姐静静地回想，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汗顺着额角大颗地滚落。
　　“想到了吗？”爹催问，姐姐却闭唇不语，在我看来，似乎是在掩饰什么。爹可能也发现了，于是更加迫切地催问。
　　“我，我只是在房里，与漪涟喝了杯告别酒。可是——”
　　满室猜疑的目光射到我身上。
　　全场寂然。
　　“不可能，绝不会是我女儿！”娘尖利地叫着，挡在我身前。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却本能地开口：“不是我。”
　　“你看她那紧张的样儿，汗出的这么多，没鬼才怪呢。”三妹阴阳怪气的语调在耳边响起。
　　“是啊，你看她妈急成那样，准是知道自己女儿下毒，说不定，还是个同谋哪。”三娘语气酸酸的，“怕是要害了佩如，自己好嫁到甄家，谋夺家产吧。”
　　“哎呀，这可怎么得了，在家就下得了狠心给亲姐姐下毒，真要是嫁到了甄家，那甄家可就进了条大毒蛇了呀。”
　　“那是那是，看那手段，怕是熬不了一年，就要谋害亲夫，毒死公婆了哦......”
　　周围七嘴八舌的话语越来越响，逐渐向我避近，刺激着我的耳膜，使我几乎站不住脚，手也不自觉地施力，紧紧抓住手里的东西。爹看我的眼光，也充满怀疑。那种上下打量的目光在我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我终于开口，发出的声音却虚弱而嘶哑：“不是我......”
　　大娘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你手上，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一惊，手立刻松开，玉珠“哗啦”掉在地上。小弟走上前来，拾起珠子交到爹爹手上。
　　“这是什么？”爹端详了一下手里的珠子，猛地抬头：“甄家的结亲信物，怎么在你的手上！”
　　我一下子懵了，好半天才唯唯诺诺地挤出一句：“那是姐......”
　　“姐什么姐，难不成你说，大姐不想嫁了，就把这个送你了？”三妹嘲弄出声。
　　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向我，目光阴冷，身上似乎燃起熊熊大火。我一个激灵，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爹——”姐姐虚弱的声音在父亲背后响起，他停下来，转身飞快到床沿坐下。我求助的眼神投向姐姐，我多么期待，她能说，我是清白的。
　　“不要怪她。”我看到姐姐的手抓住了爹的衣襟，“她只是太小，错爱上了司辰大哥，才犯下错误。”
　　我的心整个地下沉，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心里又悲又苦：姐姐，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
　　爹转过头，看向我的目光瞬间由怜惜变成冰冷。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狠狠地给我甩了个巴掌。我的脸一下子又痛又辣，一股甜腥从嘴角流出。
　　有生以来，爹给我的第一个巴掌，竟是如此沉重！
　　他抓着那串玉珠，将手伸到我面前，珠子犹在我眼前晃荡，耳中已听到一个陌生而缺乏温度的声音：“这个东西就真这么重要，可以让你连亲姐姐都狠地下心来害？！”
　　我无语，只是呆呆地站着，脑海中反复搅着那一句话：他不相信我，我的爹爹居然怀疑我向自己的亲姐姐下毒！
　　我呆滞的模样更激起了父亲的怒火，他朝我吼道：“你给我说话啊！”
　　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听到她哀求的声音：“老爷，涟儿只是......”
　　“别为她求情！”爹断然截住娘的话，“我们落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歹毒心肠！还有你——”他转而指向娘：“你看你生的好女儿，你是怎么教的。我本以为她聪慧善良、天真可爱，没想到她非但学了你的小心眼，还学会了工于心计！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娶了你，让你养了个害我女儿的蝎子精！”
　　爹的话越骂越难听，娘的脸也随之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你，你居然这样骂我，居然这样看你女儿，你，你的心......”
　　娘大叫一声，突然起身，向墙撞去。
　　暗色的血染红了新房，墙上斑驳的印斑像姐姐被泪打湿的嫁衣。爹愣在当场，有人开始围上去，大夫也跟着挤上前去。
　　“没救了，准备入殓吧。”大夫摇了摇头，从人群中挤出。我脑袋里似乎响起一道闪电，将我劈醒。“娘，娘。”我拨开众人，挤到她的身边。娘的眼睑灰白，努力地向上抬着，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可眼睛终究是闭上了。
　　“娘——”我大声哭喊，试图用凄厉的声音将她从地府唤回，而娘最终还是没能答应。
　　我一下子冲到爹的面前，夺过那串玉珠，使劲拉扯，串联的线断了，珠子散落一地，我的手也给割开了口子，血顺着线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整个房里的人这样呆呆地看着我，直视我那疯狂的举动。没有一个人出声。我看着满手的血与伤，居然掉不下一滴泪，一会儿，我反而大笑起来。我的笑声是那么悲愤而疯狂，连天也感觉到了，应以闷闷的雷声。在那癫狂的外表之下，我的心却如镜清明，我明白地知道，我恨的是什么，要做的又是什么。
　　“是你们，栽赃嫁祸，害死了我娘。”我一手指向大娘和姐姐，大声宣判她们的罪行。“还有你们，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爹——”我的手指向父亲，我看到他的身子明显的一震，“你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不顾虑与娘的夫妻情分，是你不仁不义，把娘活活逼死。过去欠你们的，我娘已用命还清，从今天起，我不再姓落，与你们落家人恩断义绝！”
　　我直直地走向娘的尸身，从她的头上取下一支金钗，那支钗，是娘带来的嫁妆，也是娘生前最爱的首饰。我看着钗上蝴蝶的双翼轻轻地抖动，在心底与娘告别。然后，转身决绝地冲出房门，冲出落家宅院，头也不回。
　　雨，倾盆而下，一路上居然没有人阻拦。雨中，我的泪水终于盈眶而出，泪水滂沱如当时的雨。那时的我在心底发誓，这辈子绝不再流泪。
　　在我十五岁那年，那个喜庆的婚礼染血的日子，我走出了落家，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五年的繁华却虚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