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笑》山清

2、第二章 林笑

　　林笑推开门，小心翼翼，“我……回来了。”屋子里，养父林德民黑着脸没有说话，弟弟林海睡眼惺忪，正要去洗漱。十五岁却一米七五的个子，走到才一六八的哥哥面前，俯身悄悄地，“哥你昨晚去哪儿了呀？我和奶奶找你好久。”
　　林笑不禁一阵愧疚，这个家里只有弟弟和奶奶对他好，自己却夜不归宿害他们担心。
　　“我……”还未答话，正在做饭的养母田爱红端出一盘菜，重重摔在饭桌上，“一晚上不知道在哪野，吃饭的时候倒回来了！地里的活儿也不见帮着干，饭倒不少吃！”
　　“对不起妈，我……今天一定能下地……”
　　“得了吧！到时候一棵草没拔就晕倒在地里，做那可怜相给人看，左邻右舍的还不定说我怎么虐待你。一点活不干倒把屎盆儿往我头上扣……”
　　“妈……那又不似不资道哥身体……不好，”林海正在刷牙，实在听不下去，一口吐掉满嘴泡沫，“老说这些做什么！哥身体不好又不是他的错。”
　　“得，你倒是我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哈，有种今天不吃老娘做的饭啊！”田爱红气急败坏，扔下把筷子进了厨房。
　　“唉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海扔下牙刷追进厨房。
　　“我当初怎么就不长眼嫁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老婆子白养个外人连个屁都不放，家里开善堂的哟……”
　　听着厨房的咒骂，林笑更加难过，惴惴不安地看向养父林德民。林德民是典型的山里汉子，皮肤黝黑，话很少。对林笑是不闻不问的状态，却是个大孝子。林笑九岁那年被奶奶从江边救回来，神智不清，山里人虽然喜欢男娃，但林笑瘦瘦小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看就是赔钱货。田爱红说什么也不同意老人收养。“这是一条命啊，你们不养我养！以后有我一口就有他一口，饿不死他！”老人说得动情，脸上刻满岁月的沧桑。最后还是一直一言不发的林德民拍了板，“妈你这么大年纪了，我们来养，不差他一个。”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林笑从陈二与奶奶的谈话中得知的。
　　所以，这个家里不同意收养林笑的其实只有养母一个。养父是个木讷的人，今天对他黑了脸，林笑很害怕，他在心底其实一直是偷偷地把林德民当父亲的吧。
　　“爸……对不起。”
　　林德民黑着脸不搭腔，看得出很生气。林笑可以忍受养母无休止的谩骂，却害怕养父此时的沉默。低着头不知所措，知道自己不是林家的孩子，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小心翼翼，生怕犯错。但是，昨晚真的好开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男孩对他近乎耍赖的一句“喂你会划船吧我要坐船”会让自己那么开心。也许，是觉得自己被需要了吧。
　　又也许，在钻出船舱的一瞬间，那张阳光，青涩，俊朗的脸便已在心里定格。
　　良久，林德民望向失神的林笑，叹了口气，“算了，你吃了饭去山上把奶奶接回来，昨晚拦不住，偏要去山上寻你，说有人看见你和城里学生在一起。陈二怕老人家年纪大了，下山不安全，好说歹说留她宿了。你也不小了以后去哪里跟奶奶说一声。”
　　“嗯！”林笑用力点头。这是记忆中养父对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林笑很感激，其实一直在幻想着爸爸的形象吧。

　　现在想来，就是那样充斥着养母谩骂的日子，居然是幸福的。虽然残缺，但起码是个家。一个放学后能去的地方。

　　“他们去看什么了呀？”林笑偏头，眼睛大睁着像一只受惊的仓鼠。
　　“啊别动！别动！”凡博拍大腿的样子很夸张，“臭小子要累死你大哥呀，好不容易要画完了，快快！站好站好！”
　　傻小子并未理会，只是喃喃自语，“那么多穿西装的人要做什么呀？”
　　“喂喂！不许到处看！”被无视的孟凡博气急，从画架后跳了出来，不客气地用画笔敲着对方的头，“夜不归宿被老师罚六张人物画，可是你小子害的，还在这走神，你大哥要是被老师修理，你不心疼啊……”话说着，却顺着林笑的眼神望过去。
　　“嗨班长老大，来了个比你老爹还拉风的人！”钟浩上蹿下跳，远远招呼凡博过去看。

　　村里唯一的水泥路上，一台Arnage T显得尤其突兀，风尘仆仆，而后面紧跟着的懒洋洋的是MAYBACH62，流畅的线条一气呵成，即使不爱车的人也要因它与生俱来的奢华沉默。不过现在这台迈巴赫是灰头土脸的。两台车边各立着一个西装男子，一动不动地演石雕。车里的人显然早已进了陈二家。
　　美院学生们叽叽喳喳讨论，好不热闹。象征财富的东西似乎在哪都能吸引人群的目光。而那个可爱的婴儿肥女孩却不发一言，时不时看向后来的凡博。
　　而凡博看到那两台车时就笑了，真是辛苦了，什么路况呢开这种车。可见车主人真是一刻也不肯迁就。凡博看得无聊，却感觉到身旁的傻小子似乎很感兴趣，便笑道，“傻小子，你喜欢车？”
　　“不是，只是前几天听陈哥说有个很有钱的人要把杨木沟开发成度假村，可能是他们。”林笑好像有些激动，连说话都顺畅了不少。鼻翼一动一动，煞是可爱。
　　好想捏一捏，凡博想。

　　后来林笑想，自己的人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加糟糕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

　　转眼又到了开学时间，每到这种时候。奶奶就会从柜子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只木匣子，打开，是一个布包，一层层的，里面是奶奶不多的积蓄，供林笑读了这么多年书，早已干瘪。当初，养母连收养他都死活不肯，自然不会让他上学，那些学费，用的是奶奶一辈子的积蓄。而奶奶年轻时便守寡，辛苦养大孩子，积蓄根本就不多，支撑林笑的学费已很是困难。
　　高三了，最后一年，林笑心想。一定要拼命努力，拿到奖学金，不然便不上大学了。好好照顾奶奶。
　　一切都在按轨迹进行，林笑暗暗给自己加油。打开柜子，是卷厚重的画布，摸上去有些粗糙。画上，一个秀美的少年，皓齿白肤，眼里像有散不尽的雾气。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天空很高，让人有会飞的错觉。
　　原来自己在凡博大哥眼里这么美。
　　那天，孟凡博画着被老师罚的人物画，突然一屁股倒在了玉米地上。“不行不行累死了，画你怎么这么累呢，每次下笔都觉得会把你画坏。来来回回不敢下笔，这一整天居然就画了你小子一个！”
　　“那还有五幅怎么办？”林笑担心他会被老师骂。
　　“嘿嘿你跟我来。”大男孩咧嘴，一下子站起来拉着林笑往陈二家学生们的住处跑。

　　“这是……”林笑张大了嘴巴。
　　孟凡博小心翼翼抱出来的厚厚一沓，居然全是林笑的肖像。从船舱钻出来的林笑，小心翼翼的林笑，皱着眉头拼命划船的林笑，头上沾着根野草的林笑，在船舱里写作业的林笑，抱着一大桶煮玉米喊他们过去吃的林笑。
　　“一，二，三……”
　　“不用数了，正好六幅，”大男孩望向那些画，额前细碎的刘海垂下来，“其实早就够了，今天那幅因为想送给你，所以……有点难画。”凡博发现自己舌头又打结了。

　　“滴答”的一声，像有水滴融入湖面，有一只温柔的手拨过心弦，在身体的某个地方好像漾开了柔软的风。

　　是……恋爱……吗？

　　不！不是！明明都是男生吧？！小家伙拼命摇头，此刻的心里乱极了。

　　“啊——”突然被猛地推到了墙上，后背被撞得生疼，可是，这是什么？林笑害怕地闭紧了嘴巴，又在引导下生涩地张开，好……好温暖。凡博低眉，看着小东西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颤动的羽翼。

　　“笑笑，我喜欢你。”

　　只是一个吻，两人却久久不愿放开对方，房间里静地能听见心的跳动。

　　“诶……我们，是男生吧。”林笑眼里的迷蒙让人情动。
　　“嗯，可是笑笑，我喜欢你，”大男孩松开双手，喘了口气，却猛地挥拳砸向自己脑袋，“不……不是……我，”
　　林笑抬眼，望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男孩。
　　“我是觉得……啊烦死了！”凡博站起身，烦躁地踱来踱去，却突然走到林笑面前，居高临下，“我是觉得，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三个字如旷世的雷霆劈开了少年，那告白轰响在林笑脑子里，回声不断，越来越远，却不能消散。

　　林笑呆住了。粗重的喘着气，很害怕。可是，为什么要害怕呢，这明明是爱吧？
　　“喂……你小子给个回应啊喂！”孟凡博看着那个箭一样冲出去的小身影，一脸抓狂。却没有追上去，那家伙是不是被自己吓坏了。

　　细碎的脚步声。
　　“凡博哥，”女孩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声音细如蚊蚋，似刚刚哭过，“我说过我喜欢你，但我不会烦你。我会等的。”女孩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伯父伯母那边我也会配合。”
　　“谢谢你，楚楚。”凡博眼里有无可奈何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