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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异域东风湿,中华上象宽。此楼堪北望,轻命倚危栏。 ...
戏台上,粉面吊眉的花旦莲步轻移,水袖飞扬,而后一个吟哦,触剑身死,唱罢一曲凄凉。紧而老旦拍案高呼,几番长叹,我看了乏味,索性低低垂下眼帘。身侧僮仆恭声提醒:“下场戏折子……”
我摆摆手,看着坐下交头接耳的人们,说:“都散了罢。”
我是高天旷野中沙漠的儿女,向来不知道东廷大朔这样冗长繁靡的调子有什么好的。这样惰着去听别人的故事,倒不如,回首想想我这一生。
那又是一个何其漫长无趣的故事,也许,比那戏折子,更甚。
时隔多年,有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得,但是故事的开头,我还记得清晰。
那时,还是元熹七年,仲秋。大朔自史以来最为铺排的一天。
帝王,和他同胞的兄弟宛南王同日娶亲。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刚刚行了及笄礼,便与长我两岁的嫡姊裹了一身火红远嫁。
她是原本安苍贵族轩辕氏的嫡长女,自然,是引銮驾向都城万翙进发的。而我,是最末的庶女,自然是要往宛南去的。
宛南,是一片水乡泽国,然而我的家乡,我的母亲所在的这片土地,却是沧海桑田也不曾改变的茫茫大漠。
我很讨厌,也很怕水。
“琨瑶。你去吧。”母亲只是这样说着,将我送上了锦轿。
透过那飘摇的轿帘飞起的一角,我看见,我的父亲和他的正室夫人守在那赤金流苏大轿前,还在细细叮咛她,轩辕琼珶。我那风华绝代,气度雍容的长姊,向来是占据了所有的关怀。
或许,有幸嫁给堂堂天子的兄长,已经算是我修了几世才修来的福分,是妻是妾,是真心是假意又有什么关系?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号,不至于让我那可怜的母亲,更加可怜。
轿外有人催着吉时,我听见了长姐的哭声——新嫁娘,总要哭一哭,以示对家人的不舍,不知这是何时传下来的规矩。
我哭不出,两眼就如轿外漫天的黄沙那样干涸。
母亲的呜咽声很小,隔着薄薄的轿帘传来——她一辈子都不敢放声的哭泣。哪怕是自己的女儿远嫁异乡,或许自此便是永别。
马蹄踏在砂砾上没有声响,软软的塌进去,又带出几缕烟雾翻腾。车轮连带着整个车轿陷在烟雾里。
我的视线中,连安苍,都完全的被那烟雾遮掩的看不见。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过往,都成了过往。
我一路往南去了,慢慢出了大漠,坚硬的砾石让车驾咯吱作响,车里的我亦是颠簸得难受。可我心里却还欣慰着——这幸而不是宛南那动荡的河道,也幸而那离我,还有一个月的距离。
漫长的一个月,我可以安安静静的去思索我的未来。可是那又怎么会是我的未来?
对于女子而言,喜乐奏响的那一刻,所谓的未来,不就已经全部是夫家的物什了么?我的夫家,那样显赫,显赫到已经不知夺去了多少女子的未来,还要夺去多少女子的未来。
宛南富庶安逸,他,身边的女子又该是怎样的仪态万千。
听说他和帝君是双生子,生的一模一样。
听说他风流雅致世间无双。
听说他也才过弱冠却已因精通乐律名动天下。
听说……
一路上,总能听说他的事情,仿佛这天下,遍是他的身影。以至于到我真真正正见到他的那一刻,却觉得他那张陌生的脸,如此熟悉。
初见他,是在宛南王府的大门。
我从未见过那样如诗如画般的殿宇,却因为这样潮湿的空气深深惋惜。
他就那样出现在那团湿热的空气之中,天青的衣袍好似化在这一派氤氲里,模糊而淡远。
我忘了行礼,听凭礼乐震天。
他微微地笑了,声音沉和。宛南人说话像是唱歌一样,很悠然,很有韵律,他却不是这样,是正儿八经万翙的味道,雍然贵气,又有几分水一样的温文。
“还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直到如今,我依然记得,他说这话的表情,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叹息,可怜,亦或是微微的嘲讽。我猜不透。
那时尚且浅薄的我只是因为这一句话回过神来,扯着沉重的裙裾向他跪拜。
他是个很亲和的人,十分知礼尽力的和我走完了整个仪式。然而纵然是浅薄的我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不恰切的地方。
是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我,第二天早晨独自在内室醒来时才恍惚明白的——他的和善,就如我遵从的礼节一样,是他生活的法则和教条。
迎娶我,行冗长的礼,寒暄宴饮,以保证安苍旧势与大朔平安,这是他的责任。他要在天下面前高呼,我,轩辕琨瑶,是他娶进府里礼遇有加的。但众人所不及之处,我二人之间,他又何必奉行夫妻之实?那于他,于我,都太过劳累牵强。
说来,我是很感谢洞房花烛夜他将我独留空房的。便是他真的来了,挑了喜帕,我亦是不知该怎样面对他。与其到时弄得尴尬慌乱,倒不如免去了这相见的繁琐和麻烦。
这样看来,前夜我听着外厅喧闹渐歇便遣散了下人睡下,倒算得上是与他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还该不该称之为“默契”。
照例,我是该拜谒他,和他的正室妻子也就是宛南王妃的,晨起便没有敢怠慢下来,急急地收拾了妆容。毕竟是初婚,总要娇娆些才能讨个好彩头。虽则我并不信这些,但好歹是夫家代代遵循着的礼节,我并不好违背的。
好容易拖沓着衣裙出门去寻他的厅堂,冷风灌进脖颈——这天色却不好,辜负了我这大早细细描画求取的“彩头”。
我并不认识府里的路,他又是这宛南的主子,多少事要他处理,他又怎会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等我去找?倒不如先寻着他的妻子再做打算。
去寻我夫君的妻子,这话听来,总有些胡闹般的嘲笑。
一路上碰到几个下人,然而每每我问及王妃的住处时,往往受到十分奇怪的神色。
后来终于有个老奴给我指了条路,我道谢转身离开,没来得及看到她面上的诡谲。
我自认碰到好人,迈开步子急急奔过去,可绕过一切喧嚣,剩下的,只是一座荒园。我狐疑的推门进去,满目的青翠晃花了我的眼睛——那是我在安苍从不曾见过的一片翠竹,美丽的让我害怕。
我想逃开的瞬间,天空却被一道闪光撕裂。
干旱的沙漠,我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居然一头躲进竹林里。
时至今日,每当我回想起那一天,还会被自己的胆怯幼稚逗乐。然而,若非那时昏了头的胆怯,又怎会有那样的故事?
雷电交加,突然就来了。我在林子里奔跑,总是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间小屋,足以让我躲避。我甚至还抱着希望,或许王妃是个性情孤僻的人,会住在这里?或许会有人发现我,收容我?然而一切希望都不过是痴想。
我渐渐后悔身上沉重的礼服,吸了冰冷的雨水死死的压住我;高挽的长发被冲散狼狈不堪,连那眉眼妆容都褪了干净。
忽而又是一道闪电,如布满倒刺的长鞭狠狠劈下,我惊得身子一倾,脚下跌顿打绊,重重扑地。
衣衫下,炙痛。
我干脆褪下外袍和高舄,只一身素裳赤脚跪坐在雨里。
雨水淋漓划过脸庞,却滋润不了我干涸的眼睛——过往的十几年里,每一天,我都很累,累的没有力气哭泣。
爬起来继续走,我总该绕出这座迷宫,回到我的那一间小屋,躲个安闲。
没有鞋履的足底有尖锐的疼痛,我不敢理会,缓缓地挪动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终于到了尽头。我已经感受不到心头的喜悦,只是想快些出去,出去。
天边有微亮的闪光,使我勉强看清前路——他,站在那里,面庞平静僵冷的如同一具尸体,任由雨水冲刷。
我心头一悸,慌忙顿住脚步,躬下身子准备行礼,他却将我拦住。我不敢抬头,生怕看见他那张没来由的叫人害怕的脸。
“王爷金安。”
他轻轻地笑了,却像哭一般:“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仰头看他,却在目光触及他的那一刻忘记了语言。
“本王的错,没有教你认识府里的路。”他说得很平常,仿佛并没有真的觉得错过什么。
到底,这也算不得他的错。帝王家,又怎么会有错呢?
“只是这里。究竟是禁地,你,还是少来为好。不然,纵然你是远嫁来的贵戚,本王也是不能偏袒的。”
他轻描淡写般的一句话,却轻易勾起了我的好奇。禁地?我不知道就这样一片林子,有什么值得他下令禁止的。然而又能多干预什么呢?他的府邸,禁与不禁自然是由他说了算的。便是他某日兴起,下令封了这整座大宅,也没人有权力说上半句不是。
“琨瑶唐突了。还望王爷见谅。”
“不知者,终究不能怪罪的。今日,你搬去沚轩住。”
“是。”沚轩,那又是什么地方。我顿了一顿,忽而想起了什么,“妾按礼该拜谒夫人的。”
他素来平稳地目光忽而微微颤动,蜻蜓点水般透过雨帘看我:“没有这个必要。”
“这……”又是一个秘密,我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深知自己不该问,亦是不该知道,“是。琨瑶明白了。”
“明白?你又明白什么?”他些须扭曲的唇角,似乎正在嘲笑着我的无知。但他的眼底,依旧一派漠然,遥远的心,隔了几世那般令人触碰不得。
我没有继续问的必要——又何必自取其辱,让两个人都不快乐?
“雨很大,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提起淌水的衣角,垂下头,“琨瑶告辞了。”
“琨瑶。”
“是?”
“去沚轩吧。”
“琨瑶知道了。”
沚轩,比我想象里更难找到。
与它遇见,已是初晴,它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仿若安静的他一样。
湘妃竹掩盖的墙壁,像是夜夜泣泪的美人一般苍冷。
推门进去,整洁简单,没有他的厅堂那样煊华的装饰,却如他的目光,乍见有些许的温暖,却又冰冷漠视地不能让人深知。沚轩,沚,这嵌了他的名字的地方,有掩埋了多少秘密?
卫氏,卫静沚……皇家,王族,怎么会没有那样晦涩的秘密呢?我自嘲般的笑笑——连这样稀松平常的事都放在心上,今后就要心力交瘁而死了。便是这里曾葬送了谁的青春,寄托了哪个女子一生的怨恨,又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求的,不过一处安身之所,他肯给我,我就该感恩戴德,随遇而安。
幸而这地方到底算不得荒凉,无需人太过劳心,简单收拾清扫看着倒也舒心怡情。
但沚轩终究是个是非之地,这一点,我很快便体味到了。
府中姬妾们向来不进沚轩,但那些流言蜚语却伴随着她们尖利的笑声自沚轩之外传来。左不过是些关于我不过亡国之后的卑贱身份如何入得了沚轩这样那样的话题。我阖了窗子——总不该叫我这好不容易轻快起来的心再一次重重跌堕下去。然而,到底没办法说不在意。安苍亡国时虽还没有我,但母亲对旧时的安苍一直念念不忘。她不忘安苍开国的那勇武英明的君主,不忘他死的那般冤屈凄惨。她甚至说,若他还在,安苍定可与大朔相匹敌。
只是他终究不在了,留下了一个颓圮的王国,变成了朔卑微的一隅。
我的家族曾是安苍最显赫的贵族,凭着跟随旧主的忠心和赤诚登上高位。然而,我的家族,也是安苍王死后,最先向朔投诚的贵族。
为了家族永世的“荣光”,父亲抛弃了他曾引以为傲的忠诚,安居在黄沙大漠之中,享受着大朔赏赐的美酒佳肴。而母亲,只能跪在他的脚边,一次又一次为他斟满夜光杯。
父亲的心里,母亲不过是卑贱的下婢,能为他斟酒都是抬举。母亲向来逆来顺受,从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甚至叫我也不许多说。于是,所谓轩辕家女儿的高贵身份,也不过是外人看来如此。实则,却是个有着无用名号的下人罢了。
所以到了今日,不必日日劳碌忍受父亲、夫人和长姊的责骂,只是听着这样两句鄙夷,我倒还觉得不痛不痒。
我知道她们故意说给我听,但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宛南王妃,或许不过是个象征着轩辕家和大朔皇廷永结同好的可有可无的摆设,她们又何须嫉恨什么?
怀着这样悠然自在的心情,我安然度日,竟也忘了时间的流逝。期间,他也曾派了两三下人过来侍候,却也一一被我打发。他亲信的随侍,名叫“九儿”的,也来过几次,似乎是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对待我过多的推辞,劝我识大体,知礼仪。然而我说,该知礼仪的时候,我自然会遵规守据,也不比他的操持。几番驳斥,关于下人的话题也就只能就此作罢。
自那以后,除去日日送饭食衣被的小奴,再没人到我这沚轩来,连他的面,我也见不到。只是偶尔,听到府里辽远的某个方向,笙歌乐舞响至天明,女人们的欢笑与娇嗔就那样揉进鼓点之中,描摹出一副英雄贪酔温柔乡的景象。
我渐渐习惯了让那些令人烦躁的乐曲擅自闯入我的浅梦,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告诉我,我还活着,在宛南。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府里的乐音更盛,我用被子蒙了头缩在床里,耳朵里却仍然不停的回响着那些声音,忽而被上像是覆盖了什么东西,我轻轻掀开被角,却见他衣带半宽的倚在床沿,见我露脸,他更是好不客气地大手一挥,挤进了锦被之中,将我逼到角落边缘,却又用力扳过我的肩膀。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依然俯身过来,身子宛如牢笼般将我笼住,恰在此时,湘妃竹门轻响着被推开。
他的动作一僵,目光甩向门口,我只见到两个模糊人影,他却是立时开口:“清辄?琼妃?”
人影那端摇晃了一下:“琼珶拜见王爷。”
琼珶!我忽而绷紧了身子,双手抓住锦被,一动也不敢动。
轩辕琼珶!她——!
他的手抚上我僵冷的胸口,温暖醇厚:“还不起来拜见皇上?”
“不必了。”那头,一个与他的声线一模一样的声音传来,“是琼珶和朕来的不是时候,哪知道静沚你放着宴会不去却跑到这里偷闲。若非琼珶说一定要见见妹妹,朕也……罢了,朕先行入席了,静沚你,自行方便吧。”
门悄然合上的一瞬,我忽而明白了什么,用尽力气推开他,羞恼着捉住被子,怒目而视。
“你……”我不知如何开口。对于这样的事,自及笄礼时我得知要被远嫁的消息,就已经想到过,然而太长久的消遣过后反而没有了这样的觉悟。
他却很悠闲地束好衣带,微微扬眸看我:“你不该感谢本王吗?”
“感谢!感谢什么!”感谢你突然在夜里闯进我的房间害我在长姊面前失了仪态,自此变成轩辕族新的笑话吗?
“你看来……”他靠过来,目光深沉,“很想和轩辕琼珶多聊一会儿?”
“姊……”我僵了一下,不再言语——的确,若非是在这种情形下乡间,我与她之间不知又要多出多少寒暄?
“你怎知我与长姊她……”我并不记得和他说过我与家人那错综的关系。
他抓过我的手掌,轻轻摊开,说:“若是亲近的姊妹,会留下这样的东西吗?”
我微微仰头看他——是啊,若是亲近的姊妹,怎么会让自己的妹妹的手心留下这样粗砺的厚茧,而她却日日令下人为自己妆点那一双柔荑?
他轻轻叹了口气,怀着几许惋惜:“还是个孩子。”
他忽而抬眸看我,四目相对的一瞬,我慌了心神,堪堪与他错过。
“王,王爷总嫌琨瑶是个孩子。琨瑶确不如姐姐贵仪温婉,只怕是配不得王爷。”
“你啊。”他拍拍我的头,令我忽然有了些兄妹一家的感觉,“你当本王和皇上都是蠢人吗?”
我终于缓缓抽回了手,握紧掌心那些斑痕。
“卫衿来了几日了,你知道吗?”
“卫衿?”我忽而反应过来,卫衿的名讳不该是我这样的人说的,“东临王,来了吗?”
他轻轻笑了:“你啊,还真是养不熟。按礼,你也该唤他一声兄长的,何必那么生分叫东临王?”
兄长?卫衿的确是宛南王卫静沚和帝君卫清辄的异母兄长。嫁到宛南王府的我的确也可以唤他一声兄长。
“循些礼数总是不会出错的吧。王爷……”
“王爷……本王很想知道,对于你而言,本王这个王爷和东临王有什么区别吗?”
我默不作声,他便继续追问:“若是将你送入他的深宅内闱也没差别么?”
我不知他今晚为何那般斤斤计较,却也坦言:“即便是到了东临王府,也不过是遵从尊卑贵贱,我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样哭泣一般的笑容:“的确是无甚差别。”
也许,唯一的差别就是,东临王的领地之内更加富庶,笙歌之声也定然比宛南更盛,到时,我的睡眠也就更加清浅了。
“即便本王此刻将你赐给了东临王做通房的丫头,你也不会吭一声,是不是?”
通房的丫头,我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指着母亲破口大骂——你不过是个通房的贱婢,怀了孽种就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不图飞上枝头,我宁愿守着谁的坟茔过一生,也不想与活人争夺什么。
“王爷,莫不如将琨瑶贬为乞者,倒也自在。”
他瞪大了眼睛看我,半晌重又整理衣领,头也不抬的开口:“收拾好妆容,本网带你去见东临王。”
我的心头忽而盘旋出一阵不祥,却也只能束紧衣带,披上外衫。
华美的礼服有些肥大,越发衬得我孩子般的瘦小。
“还是个孩子。”他又一次发出这样的叹息,一样的腔调,掺着不同的兴味,总是令我心头一片迷蒙惊悸,想要揣摩他的心思,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头一次开口驳斥:“我已经行了及笄礼。”
“及笄。”他哼了一口气,“那还连个开始都算不得。”
“和长姊比来,和王爷不起来,确实还算不得。”
他皱眉看了看我:“还轮不到你来笑本王老。”
“王爷不过弱冠之年,算不得老。”
他深深吸了口气,忽而负手而去,缓步徐行,竟似与岁月流动的速度同频,空余一句嗟叹:“帝王家,只恨命途短啊。”
只恨命途短。
回想母亲时常提及的帝王旧事,的确,未曾有翁媪之年尚挥斥方遒者。尽是些年纪轻轻,正是意气风发大好年华,便过早地死于非命。
命途短,又有谁能安稳的度过这短暂的一生。
但那毕竟是乱世,而今正值太平盛世,我默默祷告,可否上天垂怜,护佑我的母亲平安终老,护佑我这赖以支撑苟活的宛南王永世安好?
“王爷千秋万世。”我福下身子,向他拜别礼。
他没有回答,只是推开门,放任乐舞笙歌涌了满室。
褪下宽大的衣衫,我宁愿一身简素,跟在他身后,他的步子很大,往往要我小跑着才追的上。裙角时而刮过路边带刺的花茎,扯落几瓣细蕊,牵起一阵清芳。
那是我长久以来第一次离开沚轩,眼前的一草一木不再熟悉,明明是将要了此余生的宛南王府,却于我如异世一般陌生。
我的目光在这异世之间勾留。那潺潺自假山石巅流下的清泉,那沾染了几层水汽的娇嫩的花瓣。水乡泽国,依然是那个没有我的水乡泽国。
乐声渐渐近了,我已听见众人的寒暄,不知觉慢了脚步,放他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我终究不是轩辕琼珶那样的女子。难登大雅之堂。追根究底,我为什么要跟随他走到这里?这不过是一场永远与我无关的宴会。大朔最煊赫的三个男子,身侧应陪侍着各自风华绝代的美人,我不是。
“琨瑶,过来。”
他的声音悠悠远远递到耳边,明明那样清浅,却令我的心头一片澄明,竟盖过了那震天的礼乐。
“王爷。”我捏住衣摆,不敢抬头看他。
“嗯——?”他倨傲的伸出手,我低下头,挽起半缕散发,安静地走过去,足尖蹑地,从不曾有半分声响。
他的步伐永远也不像我这样谨小慎微,他向来淋漓洒脱,仿佛这一步,便可纵横天下,跨越四海八荒。
我不敢去看他,去看我们之间那仿如千百万年的距离。
风中有山茶花白色的香味,散在乐声里,徘徊。我愿如这山茶花香,消散在天地之间,也便不会那么轻易叫人窥见心中的犹豫。
终于到了那里,门口小厮引吭,惊散了几许暖意。
“宛南王到——”
终于还是决定开了……一月争取一更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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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域东风湿,中华上象宽。此楼堪北望,轻命倚危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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