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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水上囚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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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船早已经离岸了。段千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又硬又冷的木牢里。这里昏暗一片,阴冷而潮湿,依稀还可以听到哗哗的水声,应该是被关在了底层的货舱里。
她揉揉脑袋坐起来,模模糊糊想起昏迷前是被那个黑衣杀手带去了奉城南郊的码头,换了一艘船后她就已经不甚清醒,直到此刻醒来。
“大侄女,你醒了?”不知是从哪个昏暗的角落里竟传来了她二叔的声音。
段千秋一下子惊醒,腾地站了起来。
这么一看,才发现她的两边竟还连着两间木牢,只是都用木桩子隔开了,她循声往右走了几步,隐约看到里面倒真有一道黝黑的人影。
“二叔?”她有些不确定。但见木牢里静坐着的人却缓缓站了起来。
“大侄女,是我,是二叔。”听声音是她二叔无疑。
“你——是我二叔?”段千秋说着不由后退一步,目光机警而狐疑地在那个走近木桩的人影上来回打量。
先前百里屠辰假扮她二叔之事在她心中阴影犹深,她现在不愿轻易相信别人。
“大侄女,怎么你连你二叔都不认得了?”舱外月光将那人影投射在影影绰绰的木桩上,依稀可辨中年魁梧的身形。
“二叔?”见那人被木牢相隔,段千秋又忍不住走近了几步。
借着深夜明亮的月光,这才看清是他二叔段鸿的模样。
他一身褐色劲装现在已是松垮而破烂,头发虽还束起着可也是零散不堪。段鸿脸色暗沉神情疲倦,胡子很久没理也已经长成浓浓的八字,看样子是受了很多折磨。
想必是她此番打量太过于谨慎,段鸿也不由目露疑惑。待段千秋回过神来,很快恢复了平静,便蹙眉问:“二叔,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
段鸿见段千秋眼中的怀疑稍减,他虽心有疑虑可还是咽了下去。
他微微叹息一声便又扶着墙坐了下来,道:“自那日大侄女你们同穆宫主离开后,有人夜闯兵机阁。那是几个很厉害的黑衣人,我本想顺着追查到他们身后的人,却不想落入陷阱便被关到了这艘船上。不不,我醒来的时候,甚至都还不知道这是一艘船——”段鸿一顿,忽而意味深长地望向段千秋,“大侄女,你猜我后来在船上见到了什么人——”
段千秋定定注视着二叔段鸿,摇了摇头,不想猜。
“是陆成斐。”
段鸿说着望了一眼这一排被造在货舱中的木牢,攥紧了拳头道,“原来要害大哥的人是他。那时段家因为劣质兵器一事而正处风头浪尖,陆成斐在那个时候造访段林剑庄,我原本就有些怀疑,可他同大哥几十年的交情,我也不愿相信他真的会背叛大哥——”
段鸿此刻虽不是对着她说的,可从他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愫,却是很难假装出来的。她知道一个人的脸可以易容,但唯独眼睛是骗不了的。虽然她二叔失踪已久,可此刻叔侄重逢此地,但不知为何她实在有太多的疑虑。
段千秋想到这里,遂正色道:
“二叔,你知不知道,百里屠辰曾易容成你的样子——那时候在南夷山里,他差一点就要杀了我。”
“南夷山?!你已经去过南夷山了?”不想段鸿的注意却是落在了这里。
二叔看起来有些吃惊。段千秋微微一怔,遂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去南夷山!那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提及这座山,段鸿略有些激动。
可既然那是陆成斐待她去的地方,不管此刻她二叔的真善,告诉他也是无妨。段千秋思虑片刻,便将之前同陆成斐去南夷山一事断断续续告诉给了二叔。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二叔的表情,只是从头到尾她二叔表情冷肃而专注,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疑。
可段鸿听完,却叹了口气,道:“自大哥失踪的消息传出后,便出了劣质兵器一事,陆成斐是计划好了,想让段家前后无援,一方面备受江湖争议,一方面又要被十八楼追查,他这是掩人耳目,借此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谁会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得那一份失传已久的上古兵机书!”
段鸿想到什么,也不待段千秋打断,便焦灼道:“大侄女,剑庄现在怎么样了?”
“剑庄、剑庄——”忽然被问及剑庄,段千秋却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可段鸿眸光一厉,看出她的异样。
“已经出事了?”
段千秋紧抿着双唇,默然点了点头。
段鸿也沉默了一会,脸色极其凝重。半晌,又问:
“那小侄儿呢?他现在可安全?”
“二叔放心,钧奕现在很安全。”段千秋估摸着时间想,倘若不出意外,现在九歌应该带着钧奕去找穆白祈了。
段鸿听此,虽是稍稍松了口气,可脸色依旧不好看。他站起来,望向船舱的出口。从小窗子里透进深夜的月光,带着瘆人的寒意。
“你们的剑玉都落在了他们手中,此番他们重回南夷山,想必是有了新的线索。上次你跟他们去,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听说南夷山山体奇大,里头沟壑纵横机关密布,要想进到深处其实极其困难啊——”
“二叔——”段千秋也站了起来。
她望着二叔负手而立的背影,有过一时的恍惚。
难道这回倒是她多心了——这是她的二叔,这才是真正的二叔。
“大侄女,那么你去过剑庄的地下密室了?”段鸿说着缓缓转过了身来望着她。
“密室?”段千秋心中又是一紧。
二叔知道密室的事情?那么爹留给她的剑玉和信又是怎么回事?
此刻即便她与二叔坦然对视,念及现在上古兵机图一事事关重大,她心中仍是有所保留。
沉吟片刻,段千秋遂蹙眉:
“二叔,关于我爹的失踪,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伫立在木桩前的人身形一滞,又忽而沉默了下去。
“二叔,你也早就知道上古兵机图的事情,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段千秋有些按捺不住,便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此刻隔开两人的木桩。
“傻丫头——”段鸿却是苦笑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上古兵机图历来为兵部禁忌,凡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多年来都被十夜组织一一追杀殆尽。大哥之所以离开无非就是想牺牲一个人来救整个剑庄。哪里知道陆成斐是如此不顾往日交情,还要趁此除掉段林剑庄。大哥和江老楼主真的是,错看了他——”
老一辈的事情她其实不太清楚,可她从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段南天同陆成斐交情颇好,虽然两家一个在澜州奉城一个在珺州珞珈城,两地相隔,可无论于公于私都来往密切。小时候,钧奕一出生,便同蓁儿定下了娃娃亲。每逢冬至,蓁儿生日时,父亲段南天也总是会带着她和钧奕一起去赴宴。她还记得,那时候大雪纷飞的珞珈城,许多孩子一起在冰天雪地里玩耍,怕冷的大人们总是面带笑意远远看着。如此久远的记忆再度被揭起,她的心底竟还深深怀念。
只是如今,一切都变了。算算今年冬至,大概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只是段家今年恐怕是连贺礼都送不过去了——
静默良久,段鸿叹了口气道:“也罢,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又急着要回南夷山了?”
段千秋回过神来,心情有些沉重,可她依然只是摇头。她二叔向来喜欢同她卖关子,而她向来不买账。
段鸿沉吟片刻,这才决定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段千秋。
“因为大哥就在那里,只要找到了他,也就找到了上古兵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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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天明。
大船行驶在薄雾笼罩的河面上,带来阵阵初晨的寒风。
这低矮的船舱里也终于有了几分明亮。
段千秋站起来,将船舱中的空间一览而过。这半片的船舱十分宽敞却用作牢房,只关押着她和二叔两个人。木牢结构虽简单,但是围起来的桩子却极其坚固,不好攻破。
摸摸枯草堆里,才发现那把墨渊剑应该也被十夜夫人拿走了。这下,要如何向九歌交代——可她现在也无心顾及剑的去向了。
段千秋又回到原处坐了下来,望望二叔段鸿,只见他盘腿而坐,靠墙阖着眼,似还睡着。想到昨夜二叔对她说的话,彻夜未眠的她不禁又有了几分清醒。把她知道的事情和二叔告诉给她的事情加在一起,她大致明白了些。
原来,十八楼同当朝兵部一直都有协议,在十八楼里上古兵机书一事历来由楼主保护。而十八楼楼主每隔十八年一大换,今年十一月里的谈兵峰会正要推选出新一任的楼主。原本,她的父亲段南天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楼主人选——但陆成斐却暗中与十夜夫人交易,不仅控制了内部的大宗会,还逼江老楼主交出了南夷山的地图。
至于父亲段南天忽然间失踪,二叔说父亲是去了十八楼,他猜测极有可能是江老楼主已经将上古兵机书的秘密告诉给了父亲。
“大哥临走前与我约定,倘若三个月内他不回来,就让我将剑玉的秘密告诉你。但现在恐怕也来不及了——”
二叔是这样说的没错,可剑玉的秘密指的是——
二叔说,惟有三玉合璧方能成山中大门的密匙。可二叔并没有提起剑庄密室里的剑玉和爹留给她的信,想必二叔虽然知道密室所在,但他并不知道剑庄地下的密室都是相连的!这说明,要不就是二叔刻意隐瞒,要不就是连爹对二叔也有所保留。
段千秋顾自冥思着,一点也未察觉到水浪声渐小,此刻这艘船正在缓缓靠岸。
“看样子,是到南都了——”段鸿睁开眼睛若有所思道。
“南都?”段千秋下意识站起来,顺着不远处的小窗户望去。这里在船尾,她只望得见船上的甲板和栏杆上一线雾蒙蒙的天空,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没有同二叔说她中了蛊毒,此刻摸摸双眼,似乎是因为呆在阴暗的地方,她的眼睛现在并没有什么不适。
段千秋闭上眼静心倾听,似乎听得到有人上船的声音。过不了多久,船尾忽而有一连串脚步声渐近。有人的脚上套着铁索,走起来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她听得特别清楚。
段鸿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坐下来不要妄动。
“哗嗒”一声,楼道上铁铸的大门被打开了,清晨朦胧的光线一下子洒了进来。走下来的人一身高大的金褐色长袍落入眼中,一时有些刺目。段千秋用手挡着眼睛,只见陆成斐还站在木阶上,如鹰隼般的目光正冷冷地扫过里面的一排木牢。
“把他关到后面。”
陆成斐没有再走下来,先被拖下来的却是一个满身是伤的少年,他的脚上套着铁链,拖过来的时候地上留了长长的血痕。因为这少年头发披散,耷拉着脑袋似乎不甚清醒,他的脸上也少不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段千秋一时没有认出来。
可待他被拖过身前,段千秋一瞥见那人的侧脸,她一下子认出来,不禁吓得捂住了嘴巴。
“凌——凌皓?!”
可江凌皓似还昏迷着,没有反抗,很快便被拖进了她左边的木牢。
“老陆,看来这次你不择手段连老楼主的剑玉都拿到手了,那你说你这次找到上古兵机图的机会能有多少?”段鸿仍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却冷冷发出嘲讽的笑意。
陆成斐动了动嘴角,他一挥手示意身后人退下,自己却缓缓走了进来。
“我只知道你们可是连活着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成斐,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段鸿忽而站起来,冲到木牢前,一伸拳头便狠狠砸在了桩子上。
借着明亮的光线,段千秋这才看清楚她二叔的背上竟有好大一道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牵动了伤势这连衣服都裂开来渗出缕缕血意。
“二叔——”从后面看,二叔的背竟还微微发着颤,她有些不忍。
“你死心吧,就算有了剑玉,你也绝拿不到兵机书的!”段鸿紧紧抓着木桩冷然道。
“这个世上不会有我拿不到的东西。”这样诡异低哑却高傲地不容置否的声音只有一个人会有。只有她。
段千秋缓缓放下了手,她怔怔向楼梯口望去,却只望得见十夜夫人乌黑的绒袍。有些奇怪,十夜夫人没有下来倒让她松了口气。
“陆先生还是上来吧。”
陆成斐注视着木牢里的人冷冷挑了挑眉,他最后望了一眼段千秋,便拂袖而上。直到铁门又被紧紧关上,段千秋这才瘫坐了下来。陆成斐的眼神辛辣轻蔑地叫段千秋忍不住心里透凉,那个她曾经敬畏的伯伯,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回过神来才想起凌皓,段千秋忙又站了起来,靠到左边的木牢上,低声唤:“凌皓——凌皓,你醒醒!”
只可惜她还抓不到他。
“大侄女,别白费劲了。他和你一样,都被下了迷药,不到三五个时辰是不会醒的。”段鸿说罢,便也退了回来,又靠着墙艰难地坐了下来。
段千秋望望此刻瘫倒在地的江凌皓,这年轻的少年不知是被折磨成什么样子,竟满身是伤简直不忍直视。她皱眉叹了口气,便又走近她二叔的木牢。
“二叔,你还好吧——”
段鸿挥了挥手,可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他捋了捋胡须,望着楼梯口唯一一扇铁窗,若有所思道:“船开了,走水路从南都西行过芙州湾到沧吾山脉,也不过四天的时间了吧。也不知此去是否能够见得到大哥,只要能见大哥一面,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吧——”
“二叔——”段千秋叹了口气,还是没有问下去。
真的还有机会能见到爹吗?
爹留给她的信上说叫她尽快赶到南夷山,如果爹真的在那里,那么此次冒险也许真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