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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孩子们聚坐到一起,卓衍便怎也分不清晰名字了,只管按长幼年纪依次称呼大小世子。

      玉容道温稽澄平日里最爱吵闹,常要捉弄弟弟,把人欺侮得要哭不哭了才肯罢休;今日许是回京路上舟车劳顿,精神乏了,竟是拗着卓衍脖子便沉沉睡去了。

      这小霸王一消停,其余几个小世子总也是听话的。玉容要他们识书习字,小人儿们便齐齐捧了书卷笔墨,依样画葫芦地认真温读了起来。

      玉容命婢女奉了茶点,致兴盎然地同卓衍侃了许多民间的滑稽趣事。而后又说到塞外大漠无垠,草原绵延千里,世间悠悠万物如何鬼斧神工、如何天空海阔,直听得卓衍心生羡意,不由自主道:“若是来日有幸,玉容姑娘说的这几处地方,我定是要去瞧上一瞧的。”见玉容神色轻松,面有笑意,他又坦然道:“如此遨游一遭天地,也不枉为一世人了。”

      玉容笑道:“怎这般嘲弄说话?你还尚且年轻,日后的机会大把,兴许去不到与我一般多的奇妙地方,却也定是能好好访上一访的。”

      卓衍仅是笑而不语。

      十年,人活一世能有几个十年。他又将为那人折损多少个十年。即便只是站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能静静地窥望他也是好的。

      他的命是那人给予的,浩瀚恩情无以为报。倘若要以命抵命,他也不过多赔上了一颗心罢了。史书传记,任何一簿用作传世品古的书文,本就不该录有他的姓名,更不应载有他对那人的龌龊心思。

      温稽澄睡至晚膳点方才醒来。卓衍抱他上桌,他泄着脾气指着桌上的丰富肴色要卓衍替他夹取。卓衍自没有平白无故与世子王妃同桌而宴的道理,幸得玉容素来不屑尊卑之礼,强令了他一并入座用膳,才免了他一顿跪地侍主的苦刑。

      待禀送了平王家眷顺利离宫回府,卓衍坐了轿,身心俱惫地往卓府赶去。

      朝夕裹了手筒在府院门口张望。卓衍的轿子一落,她便急匆匆地上前掀起了轿帘,“大人,春蔷院来了差信,说是云舒公子要请大人过去。”

      卓衍才舒下的眉头登时蓦然收紧,“云舒?来报信的是何人?”

      “那人我也不识,穿着灰布衣裳,看着像是春蔷院的小厮了。”

      卓衍头痛欲裂,直揉眉心,摆手道:“快些起轿,去春蔷院!”

      春蔷院有舞技艳绝京城的伶倌罗袖,有歌音妙若靡靡天籁的伎人映雪,更有貌美倾城绝色天姿的名妓碧柳。

      云舒于此,资质不过泛泛。唯一称得上过人的,便也只是一手弹得能叫人伤心断肠的瑶琴了。曲纵是悲曲,却也是好曲,只可惜欢场无情,官客来此买笑不买泪。

      因而他的曲虽好,但也未有几人能听得了。

      而今时今刻,侯禄深却要他脱了鞋袜,光脚踩在四把瑶琴之上甩袖起舞、唱那江边舫船上私家娼作传唱的云水调。

      见卓衍仓促进屋,他抚须大笑,“贤侄来得如此着急,可是怕老夫把这如花似玉的小公子生吞活剥了不成?”

      卓衍面上冷汗涔涔,胡乱捋袖抹了,揖身道:“相爷恕罪,卓衍失礼了。”

      “贤侄说的是哪里话?老夫不过是听闻了你同这位云舒公子的风流轶事,想来瞧上一瞧、替贤侄你把个关罢了。不想这云公子年纪虽轻,倒是能唱善舞得很呐!也不枉老夫特此登门一趟了!”

      能唱善舞?卓衍在心中冷笑。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顶着夜幕翻覆过大半个京城,却说是为了看伎子跳一支舞、唱一支曲?

      他自然不是来看云舒跳舞的,而是要来告诉他,当朝的辅政相爷权势滔天,今日能叫一个蝼蚁贱民裸脚舞乐,来日,便也能叫他卓衍如此这般屈于人下,尊严尽丧,供人取乐践踏。

      卓衍垂了首,双手拾起前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二连三地叩了好几个动静骇人的响头,“侯相爷大人有大量!若下官有哪处做得不合大人心意,还请大人明言,莫要将下官的过失怪罪到云舒身上!”

      侯禄深哈哈大笑,“没想到贤侄竟是如此怜香惜玉之人!甘肯为佳人折腰豁命,当真是世间一桩稀罕美谈!”

      云舒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缚住身体,见此情景不由大惊失色,几要咬破了嘴唇。

      卓衍缓怔着抬起头,额角一处鲜血直流,顺着面颊蜿蜒淌下,滴落到他的官袍之上,“下官昨日便向皇上呈告了折子。皇上既安排了下官随侍平王,多半已是读了奏折。”

      侯禄深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卓衍道:“六小姐在闺中深居不出,皇上约摸是未见过她模样的;旧时三小姐、五小姐又未在采选中脱颖而出。故而皇上这回晦辞不意、不作表态也应是事出有因。依下官拙见,还是伺寻机会,叫皇上同六小姐见上一见才好。”

      天下美人何其多?单以美□□主,自是尚不足够。

      卓衍深深望他一眼,唇瓣微微翕动,平缓道:“倘若生米能煮成熟饭,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以大人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六小姐势必会直接加封为贵妃。”他复一叩首,重新跪直身体,抱拳道:“此事乃卓衍一人之计。卓衍欲下毒加害圣上,却不慎失手调错了药包。”

      卓衍这通说辞虽拙劣生硬,意义却已万分明了。事成无奖无赏,换乾妃一时平安;事败独担罪责,受万民唾弃不耻。

      这也正是侯禄深想要的结果。

      与这只纵横两朝的老狐狸交手,他终究太嫩,只得铤而走险地使一遭苦肉计。如是出了纰漏,温稽彻定也保不了他。

      侯禄深目的达到,即不再多做刁难。虚心假面地奉劝了他几句毋要过分操劳,便领了一干家丁护卫,施施然离去了。

      云舒惊惶地扑过来捂住他渗血的额,手忙脚乱地撕扯了衣物替他擦拭血迹,口中慌乱道:“你这是做什么!”又扯了嗓子对屋外的小厮喊道:“快去把赵大夫请来!”

      卓衍轻握住他手肘,轻声呢喃道:“你可是说过,想去漠北?”

      云舒一愣,转而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你想去,我便派人送你过去。让云卷也跟你一齐去,好有个照应。”

      云舒恼道:“你是要将我一人抛去那地不成?我若一去,哪个知道你还要如何糟蹋你自己!要走一起走,只要你留在京中一日,我便一日候在这春蔷院,哪处也不去!”

      见他半晌不出声言语,云舒愠意更浓,“别当我不知,你急心把我送走,定是存了赴死的心了!”

      卓衍这才揪了他袖子,道:“侯相今日牵连你下水,你这时不愿走,只怕日后会成为我的拖累,更会是他威胁我的筹码。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云舒急得面红耳赤,“你莫要唬我!前些日子你还同我保证过,说你那冤家已是成竹在胸,只欠了你这股东风!”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世上,岂有不伤而胜之役?”卓衍接过他手中的碎布襟,轻掩住额处伤口,“他为这一日,已处心积虑筹谋十余载。我又如何能冷眼旁观这场惊天大变。”

      云舒脊柱发颤,渐然颓下了精神,委声叹气道:“你便非要爱他至此?他值当你爱他至此?你可知他心中是曾有过你分毫?”

      卓衍垂下眼,虚声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我更知,若我现时不对他这般好,兴有来日,我会将他的无情寡漠,归罪于自己待他的不够好。”

      云舒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执着一层层滋长茂盛,憔悴的面色却已灰白如纸。

      卓衍说得极慢,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愿只愿,我能换得他,勿忘一生一世。”

      他并非未曾替自己做过打算。只是他心中那人性情至冷至傲,不喜与人亲近,也不肯轻易与人坦诚相交。更遑论他生性多疑,虽恭听百官谏言,却常是固执己见,孤行一意。当朝天子威严瀚重,朝中胆敢劝驳圣意的忠臣良将罕之又罕;乱臣贼子麾同宰相乌瘴一气,上祸朝纲,下殃百姓。

      这一朝帝王家本是兄恭弟友,和善相亲。累却平王及外,还有宗、奉、盛三位本族亲王。其中年纪最小的六皇子受封时不过刚及舞勺之年,在位仅半载便因急疾暴病而亡;余下的两位年轻亲王也在三年之内先后遭故猝逝。实则便是连百姓也猜度得到,这天家白事之中,定有着侯府相爷的一层猫腻。

      倘若这一切真是求不得、盼不得、想不得,那便由它放不下舍不去罢。现如今他尚且能够欺骗自己,说是那高位之人身边,也是缺不得他的。

      “你且收拾好物件,待我安妥好一切,便来赎你。”卓衍攥紧云舒清瘦的手掌,坚定道,“至多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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