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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孤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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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要这个女人的命了,那你便离开吧。”太后沉声道。
“你是在威胁朕?”肖怀逸冷冷地看着她。
“信不信由你。不过出了这道门,这个女人必死无疑。”太后说着忽然看向我,“你的反应也当真是迟钝,过了这么久,竟连一丝异常都察觉不出。”
我微微讶然,继而联想到此前喝的那杯茶,不由得惊异地瞪大了双眼。太后似乎极满意我的反应,眼里的不屑转换成为计谋得逞的傲慢。
肖怀逸抓着我的手紧了一分,但随即又轻柔的将我握住。“朕有自信带走她,就有自信治好她,太后娘娘这步棋,怕是下错了。”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是吗?别怪哀家没有提醒你……”
正在这时,我忽然身子一软,直直地撞到肖怀逸怀里。他大概没有预料到,险些扶不住我。“阿语,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我微微启唇,才发现竟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艰难地摇摇头,却因为靠在他的怀里,反像是为了撒娇而蹭弄他的衣裳。身子好沉,沉到只能凭依他而存活;心也好沉,沉到腻在他的温柔里,快要窒息。
为什么我们要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察觉?为什么我要为了自己去伤害他?
世人皆是自私的,同时又是自卑的。我有多爱那人,就希望那人有多爱我,若是他有一瞬的优柔寡断,自私就将那默认为自卑的借口,不断自我谴责,自我否定。最终的最终,被自我囚禁,即使是深爱,也宛如束缚。
“解药呢?把解药给朕!”我从不知道肖怀逸生气竟是这个样子——不安,威仪。
“哀家不会给你解药,起码现在不会。”太后依旧不愿退让。
“不要以为你是太后,朕就不敢动你!”肖怀逸搂着我的手未松开,使我轻易便察觉出他心底的怒气。这对剑拔弩张的母子此刻犹如仇敌。
“皇帝今日杀了哀家,也等同于杀了她。”太后镇静道,“哀家只知道,这江山是肖家的江山,身为肖氏子孙,就该继承大统。而你如今为了这个女人,冷尽后宫,苛待功臣,姑息奸佞,你可知同族亲王有多少双眼睛觊觎?你又可知他们的子嗣有多少颗叛乱之心?哀家不为一个母亲求你,但为肖家求你。即便你今日为了这个女人杀了哀家,哀家亦是无悔,能够无愧于先祖,哀家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我听见肖怀逸低低的讽笑声,仿佛听了一句最荒唐的笑话。
肖怀逸维持着抱住我的姿势,忽然敛了声音,我感受到他微启的双唇,以及哽在喉咙里想要告诉我的话。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我的掌心里轻轻浅浅的烙下几个字。继而我肩上一痛,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很亮,仍然充斥着扼人窒息的果香。抬头就能瞧见窗外那浓不见底的黑夜。我突然希望永远都不该从梦里醒过来。
我尝试着坐起身来,却听一个声音道:“醒了就躺着吧,不必勉强。”
顺着声音望去,太后正坐在茶几前,身边没有侍婢,还著着正装。我慢慢支撑着自己,倚靠在床头的横杆上,虚弱使我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看着窗外。
太后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别看了,已经四更天了。”
已经四更天了吗?
我茫然的看着窗外,竟收不回视线。心里有个地方很痛,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你也会心痛,哀家原以为你该是无心的。”太后看了看我,随即也看着窗外,自顾自地说,“每次到了冬天,尤其是这样深不见底的雪夜,哀家都睡不着觉。即使屋子再亮,炭火再旺,被褥也是冷的。”
“与其在夜里辗转反侧,不如静下心来,伴着长明灯坐一宿。”太后说。
我默然的盯着窗外,却又听她说:“身在后宫之中,这样不眠的夜不计其数,一日在宫中,一日就该明白皇帝身边站着的从来都不止一人。哀家厌极了你,所以才要阻止你,不能让你毁了肖家。”
我依旧不吭声,任由眼泪划过脸颊,滴到被褥上,化成一团水渍。
我时常会想,一个人究竟能对另一个人到什么地步。是否剜心蚀骨,是否锥魂噬魄?喜欢,深爱?这些都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情感,经不起磨练,稍一用力便会支离破碎。
爱是理想,却也是束缚,在给予自由的同时,锁住肩骨;赋予飞翔的权利,却将双翅生生地扎进后背。神说,欲爱他人,先伤自己;魔说,欲爱自己,先毁他人。你以为有的选择,却原来两个都错,爱即是毁灭,爱与恨从来都是双生。
“太后娘娘,你知不知道崇衍最后跟我说了什么?”我忽然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继而扬起微笑,轻柔道,“‘对不起’……”
如果肖怀逸愿为我缚上名为爱的绳索,那我就该筑起名为毁灭的牢笼,我不要选择,只要紧紧抓住捆系在他身上的铁链,哪怕与他一道万劫不复。
太后凝视着我,突然嗤笑出声:“你以为那就是他爱你吗?你错了,错的离谱……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心,更何况他是皇帝。也许你年轻的时候,他爱慕你的容貌,但当你老去的时刻,他又在哪里?不过是辗转于另一张年轻貌美的容颜,将温柔给了另一个人,而你的归宿,就是永无尽头的黑夜和等待,日复一日。”
听着太后的话,我忽的有些同情她。也许她不知道,她之所以对我恶语相向,是因为她的心上也有一道伤,总以为藏得很好,被人触碰却还是会痛。
“我们与你不同,我相信他。”我平静地说。
“哼!执迷不悟。”她说完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