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深几许》淑图

3、03：决定

　　挺拔的身姿，俊秀的面庞，整齐的衣冠头发，当我推开门看着那焕然一新的人时，竟忍不住眯了眼睛，忽然觉得灯光有些刺眼。
　　衣服穿着他身上略小了些，好在他本来就瘦，倒是很好的勾勒了身形，裤子刚好合适。他光着脚站在镜子前，有些茫然摸着自己的脸，似乎在打量被遗失许久的东西一般。

　　他循声望着惊讶的我，第一次露出了笑意，“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的样子了！”尽管只是嘴角一个浅浅的幅度，却突然将我心里的犹豫阴霾一扫而光。

　　“呵呵呵，因为之前太脏了嘛！”我收起有些花痴的表情，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开饭！喏，我买了很多哦！”
　　“待会儿先去帮你找出处，钱我可以借你，不过我也不多，最多够付几个月房租，所以之后最重要的是给你找份工作！你会些什么？”我咬着馒头问道。
　　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

　　我有些气馁，又用力咬了一大口馒头，“好吧，你失忆了而且又没有身份，公司什么的应该进不了的。我有一个死党在一家餐馆儿当厨师，我帮你问问，兴许做些杂活不成问题。那些事不会也没关系，学个一两天就会了。”
　　“好。”那人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那个，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吧……”我咬着唇笑嘿嘿的望着他，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次继续说，“那我给你起一个好不好？你看，没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而且去工作的话也不方便，别人问起来更是麻烦。放心，我对起名字很在行的。”
　　他望着我，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反对。

　　“呵呵，那就叫言涣哦！语言的言，涣然一新的涣。”我开心的说道，这本是我小说男主角的名字，现在能用到真人身上，自然很有成就感了。“至于姓么，我姓许，你就暂且跟我的好了。许言涣，以后别人问就说是我弟弟！”
　　他皱了皱眉，害的我有些紧张，这可是我寻思了好久的名字，难道他看不上？

　　正准备问，他却打断了我的话，“为什么是弟弟？”
　　“啊！”我惊讶的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吸了进去。“因为，这样我可以帮你编造一个身份啊，别人不容易怀疑。还有，我二十了，你看着比我小嘛！嘿嘿！”
　　原本以为他会反对，却没想的他只皱了皱眉，就点头同意了。“好。”
　　“呵呵呵，我收小弟了！”我咯咯咯的笑起来，把袋子里剩下的肉包子全往他那儿推，“言涣，呵呵，叫声姐姐听听！”
　　言涣皱着眉，表情有些不自在。

　　“言涣，都说好了，叫嘛叫嘛！”我在一旁催促着，乐得看他这幅样子。
　　“不叫。”好半天过后，言涣才皱着眉不甘的反对道。
　　“哼，小气！”我故意不快的闷哼一声，侧过脸。只见他神色怔忪，浓黑的眉紧紧蹙起，于是也不忍心再捉弄他，“好啦，我开玩笑的嘛！”

　　当天上午，我便着手开始帮他找房子。因为在学校周围，出租的房屋很多，墙壁电线杆上到处都是小广告，选了几处，最后还是定在慧园旁边的一处。单间，四百一个月，水电齐全，有配套的浴室。虽然旧了点，但就我们目前的经济情况看，已经是我能支付的极限了。

　　可是，当站在取款机前，我真的开始茫然犹豫了。这个和我萍水相逢的人，这个身份不明又忘记一切的人，真的要耗费我所有的积蓄吗？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可我也只是一个来自偏远山村每月向爸妈索要生活费的大学生，或许对别人来说两千块钱不算什么，可那是我两年来的积蓄。我也想偶尔买点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我还希望再存一点，明年可以却一趟云南，感受一场旅途，积累一些写小说的真实素材，不用给爸妈增加额外的负担。

　　想着爸妈粗粝的手，黝黑沧桑的脸，想到妈妈一个人要种几亩田地，爸爸每天早出晚归骑着摩托车跑几十里路做活儿，手便沉重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侧过头，言涣站在花台旁，淡薄的阳光透过木槿花的枝叶漏下来，将俊逸的眉眼染得那般迷惘，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股压抑的悲凉窜出心头，那一刻，我真的心软了。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人，盛夏的午后，他穿着蓝色的T恤站在军训的人群里，泼墨的发热烈的延伸进衣领里，像是画笔没有停住。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垂着头，只能看见阳光从细碎的发丝穿过，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的像是隔了另一个时空。那个时空里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物体都静止不动，又随着他呼吸的节奏重新拥有了生命……

　　而此刻的言涣，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面对车水马龙的长街，安安静静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
　　我揉了揉眼睛，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一个幅度。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我永远得不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所以上天以另一种方式，让我从需要帮助的那个身上找回依稀熟悉的感觉。
　　终究，情感战胜了理智。

　　“言涣，走，交房租去吧！”我拿着一叠钱递给他。
　　言涣侧过头，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有些迟疑的盯着我手里的钱。
　　我朝他笑笑，将钱塞到他手里，“拿着吧，这是暂时借你的，等你找到工作了可还是要还我的！”

　　“嗯。”他垂了头，不动声色的微微点点头，接过纸币。指节修长，皮肤白皙，那是一双从未做过粗活的手。我迅速瞟了自己的手一眼，有些感叹造物主的不公平，对他的身份也更加好奇。

　　只是，当我捏着最后两张百元钞票站在人来人往的地下商场时，才真正感到了自己的天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完全跟孩提办家家酒有着天壤之别。
　　脚边堆着棉花，毯子，床套，枕头，盆，桶等等，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生活必需品，钱像水一样哗哗啦啦的流出去，再加上一季度房租和押金，我马上就要山穷水尽了。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言涣，“我们去买一套衣服吧，看来明天就要帮你找工作了，不然我们俩都得饿死了。”然后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前走。
　　言涣默不作声的跟着后面，许久后，似乎从身后传来一声清浅的‘谢谢。’

　　我弯了弯嘴角，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我想的那么严重，大不了将自己的生活费分一半给他，就当减肥好了，怎么也不至于饿死吧。瞟了身后的人一眼，依旧淡漠寡言的面容，依旧挺拔顷长的身姿，可眼神流露出来的迷茫总让人觉得像个孩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说实话，我有些自豪。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男装店铺，我气喘吁吁地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搁在地上。
　　那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光洁的额头，圆鼓鼓的两颊，嘴角长着一颗黑痣，一双小眼睛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记得老妈说过，嘴角长痣的人都是能说会道的。

　　果然，那阿姨已见到我们立即笑开了花，小眼睛眯成了细缝。“小妹儿需要些啥？我们这儿的秋装都是最新款的，保准你满意。”
　　“恩，我们看看！”我笑眯眯的答道。其实我应该算得上一个内向的人，特别是在买东西砍价的时候，都说重庆女孩火辣外向，可我一点都没遗传到这样的品质。面对那阿姨的热情和笑脸，我很快就败下阵来，要不是捏着那仅剩的两百块钱，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能砍下价来。
　　最终，我以一百五十给言涣买下一件T恤，一件棉布格子衫，一条质量不怎么样的牛仔裤。好在他生了副好身材，即使是地下商场的便宜货穿在身上也依旧挺拔好看。

　　回去的时候又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天空暗了下来，街灯与霓虹相继亮起，将整个城市点缀的热闹非凡。我望了望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心里又是一阵强烈的抑郁空茫。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城市，或许是所有的城市。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总让人生出渺小的感觉，回想起那个宁静安详的村庄，我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隐居在那里。没有朝九晚五，没有夜夜笙歌，看自己喜欢的书，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可我知道自己不能，爸妈的期望，家庭的重担，那个迷茫却必须踏进城市的未来……活着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可我们没有选择。从出生的那一刻我们就被束缚住了，那是爱的束缚，是甜蜜的，也同样是无奈的。
　　好在，我还有可以支配的青春，努力朝自己的梦想迈进。也曾犹豫过，也曾茫然过，可我终究选择了相信自己。

　　帮言涣收拾好房间，整理完床铺后已将近九点，看着干净亮堂的屋子，我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打开窗，葱郁的树叶在细雨微风中摇曳，零星的灯火穿过缝隙，将一切点缀的宁静美好。
　　站在这个这个隔音效果极好的屋子眺望窗外，我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归属感。没有寝室的拥挤，没有宾馆的冷清，倒像是自家的闺房。

　　“言涣，带你去吃酸辣粉吧，这可是重庆特产哦！”我心情极好，笑眯眯的说道。
　　那人略微踌躇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可你说，我们没钱吃饭了。”
　　“啊！”我一愣，这才想起在地下商场说的话，连忙笑着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得快点帮你找到工作，不然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没钱吃饭了，现在还有的！”说着还拍了拍瘪瘪的钱包，心里却诧异这孩子的单纯。

　　或许是看到夸张的动作，言涣居然笑了，唇角弯起了浅浅的幅度，墨黑的眸子澄澈如水，在日光灯下柔和而温暖。
　　我夸张的瞪大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好半响才确定他是在笑。这可是两天来他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干净清浅，温柔宁和，我真的有些恍惚了。

　　我很少吃辣，可因为心情大好的关系，特别嘱咐老板多放了一勺辣椒，吃的满头大汗，酣畅淋漓。对面的人吃的优雅，可鼻尖额头同样冒了汗，薄唇被辣的嫣红。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指指他通红的鼻尖，心里笑得欢快。为了不长胖，我从来不吃夜宵，就连晚饭也是清粥或馒头，现在看着人声鼎沸的小饭馆，听着热闹的调侃嬉闹，还有一个陪我吃饭的人，突然觉得没那么讨厌人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