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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贪玩乐出宫惹事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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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庆贺皇太后的千秋,宫里热闹了小半个月。这日午后,日头炎炎,各宫主子都在歇午觉,舒兰则坐在窗下临字。忽然手中的笔被唰地抽走,舒兰抬头一看,乌珍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乌珍笑道:“皇上亲征才两个多月,且回不来查看皇子们的功课呢。妹妹何必如此着急替表哥捉刀?”舒兰笑道:“这几日得空,闲着也无聊,顺手写写。”乌珍见油蜡纸上一排蝇头小楷,字迹和胤禟的极像。乌珍笑道:“我听说夫妻两个处久了,容貌会越变越相似,如今才知道,这字迹也会一样的。”说完便哈哈笑起来。舒兰听了又羞又急,骂道:“你这蹄子近日跟着十阿哥胡闹,越来越坏了,看我怎么治你。”说着便上来掐乌珍的脸。乌珍边躲边笑道:“怎么?说不得?你难道不喜欢表哥?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咱们满族女子说一是一,有什么可扭捏的。”舒兰撅着嘴从乌珍手里抢回毛笔,搁回笔架,道:“你今儿怎么不歇午觉?”乌珍笑道:“差点把正事忘了,我来找你过去试衣裳。”舒兰道:“这真奇了,不年不节的,怎么内务府又送新衣裳过来了?”乌珍一把拉住舒兰:“哎呀,你跟我过来就是了。”舒兰道:“不忙,等我唤阿岱过来。”乌珍忙止住:“别麻烦她们了,我伺候你还不成?”
乌珍拉着舒兰到暖阁,屋里一个下人也没有,榻上放着两套男装常服。一套绛红色长衫配石青色马褂,一套秋香色长衫配月白色滚边对襟坎肩。乌珍笑道:“快选一套吧。”舒兰奇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乌珍神秘地眨眨眼道:“咱们着男装出宫逛逛去。”舒兰惊道:“这如何使得?若是被上头知道了,可怎么得了。”乌珍笑道:“你别怕,我晌午已回过姑妈了,姑妈早已应允了,还给了我出宫的牌子,让逛逛就回来,咱们早些回来便是了。难道你整日闷在宫里头不想出去逛逛?”一席话说得舒兰有些心动,乌珍手一挥,扔出套秋香色长衫:“这套给你,快换上吧,别耽误了时辰。”
两人着装毕,便沿着小路穿过御花园,来到北宫门。见乌珍东瞧西望的,舒兰问道:“怎么不递牌子出宫?还在等谁?”
“等我呀。”话音未落,便看见十阿哥胤誐笑嘻嘻地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身着宝蓝色长衫的清俊小厮,舒兰定睛一瞧,原来是娜仁格格。
乌珍当下拉下脸来,埋怨十阿哥不该带娜仁来。娜仁气道:“怎么?许你们出宫,就不许我也出去逛逛?”舒兰笑道:“娜仁格格初到京城,怕是也同我们一样没怎么逛过,大家一同逛逛也好,人多些也热闹。”胤誐连忙道:“正是正是,舒兰妹妹说的好。”乌珍哼哼道:“既如此,那就走吧。”说话间,一行四人便递了牌子出了宫。
前门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酒肆林立,彩招飘扬。这四人皆不常出宫,见街上摊贩不断,叫卖声不迭,遂像出了笼的小鸟,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好吃,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因见街旁有许多小吃摊,乌珍便食指大动,先是喝了碗豆腐脑,又尝了两块臭豆腐,顺道再要了两串糖葫芦,转眼瞥见街角有一烤羊肉的摊子,便拉着众人过去。舒兰笑道:“姐姐还是仔细些,当心闹肚子。”乌珍道:“我打小就有个金刚肚皮,从没闹过肚子,不怕的。”娜仁冷笑道:“宫里头什么没有?这种穷家小户吃的东西,亏你还当宝!”乌珍道:“你懂什么!这些街边小食才是数百年智慧的传承,宫里的膳食都是中看不中吃的。”舒兰对娜仁笑道:要不你也来尝尝?真的好吃呢。”娜仁鼓着腮帮不理她。乌珍拉着舒兰气道:“咱们吃咱们的,别搭理她。”娜仁正要发作,胤誐刚吞下口烤羊肉,叹道:“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就是心眼窄,好好的出来逛逛又闹什么,别扫了爷的兴致。”舒兰也笑道:“十阿哥说得是,咱们难得出来一趟,该尽兴才是。我刚瞧见那边有卖首饰的,可好看了,咱们过去瞧瞧。”乌珍连连道好,娜仁也颇有兴致,于是众人便赶往瑞云轩去了。
瑞云轩是京城里头数得上号的首饰店,据传这里老板的祖上原在前朝宫廷造办处当差,他为人勤奋仔细,将前明宫中的掐丝描金手艺同西洋镶嵌技艺融合,开创了独特的宝石镶嵌工艺,深得前明万历帝和后宫嫔妃的喜爱。但因不满前明皇帝日日声色犬马荒废朝政,遂辞官回乡,带着家小迁居南方。清兵入关后,见天下太平,其子孙便又重返京师,在前门大街开了这家瑞云轩,依靠祖宗手里传下来的技艺,生意竟越做越大。
店里头伙计见这几个华服公子,便笑容满面地凑了上来:“几位公子爷可算来巧了,店里刚到一批新货,送心上人可是最对景了。”胤誐摇着扇子大声道:“快把店里上眼的东西统统拿出来。”伙计见来头不小,自然高兴,便利索地把店里的上等货一一拿了出来。
“舒兰你瞧,这只镯子颜色多亮。”乌珍看见一只满翠的平安镯赞道。娜仁瞧见冷笑道:“颜色还凑合,底子却脏得很。”乌珍不理她,转身拿给舒兰瞧。舒兰笑道:“是平常的很。”又在乌珍耳边轻道:“远不如八阿哥上回送姐姐的那只。”乌珍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
伙计见这些东西都不入她们的眼,便转身从内间又取出一个匣子,匣子内有四五样首饰,做工精湛细巧,与众不同。其中有一只碧玉莲花簪,样式新巧,颜色幼嫩。舒兰轻轻拿起仔细瞧了瞧,小巧的莲花雕刻地栩栩如生,果然手工精湛。乌珍见了笑道:“喜欢就要罢了,也不值几个银子。”舒兰笑道:“罢了,家里的都戴不过来呢,别白白糟蹋银子了。”又笑问:“娜仁格格可有入眼的?”娜仁瞧了一眼道:“这些东西色儿都太素,我不喜欢。”舒兰道:“既如此,那咱们到别处逛逛吧。”众人应允,便出了瑞云轩。
才走几步,娜仁嚷着口渴,众人都觉暑气逼人,便欲找个喝茶歇脚的去处。胤誐笑道:“我倒有个妙处,不单茶好,糕点果品更是可口。”众人皆喜,遂让胤誐带路。胤誐熟门熟路穿街过巷便来到一清幽之地。只见两扇朱漆大门紧闭,门上有一匾额题曰:“江苏会馆”。舒兰见这里绿树遮阴,芳草环绕,笑道:“不想这热闹的街市边竟有这般清幽的气象,亏你会挑地方。”胤誐嘿嘿笑道:“上回九哥带我来的,我想着这个地方妹妹们肯定喜欢。”说笑间,几人便进了大厅。
厅上布置得雅致大气,这里的馆长姓秦,是位金刚眉八字胡的老秀才。胤誐同他熟识,称他“老秦”。此人瞧见胤誐便殷勤地上前问安,又引众人至楼上雅座奉茶。秦秀才笑道:“咱们这里外官商贾络绎不绝,凡是进京的苏籍官员和客商都爱到这里吃饭留宿,故而咱们这里的厨子也做得一手的好菜,虽不登大雅也颇有风味,还请各位贵人尝尝鲜。”胤誐道:“捡两样新鲜的上来就是了。”老秦利索地差人去厨房准备,并亲自奉上一大茶壶,每人斟上一杯,笑道:“炎天暑热的,各位贵人先喝口酸梅汤解解暑气。”胤誐咕咚咕咚喝了整杯,赞道:“不错,再来一杯。”众人尝了,也道:“冰凉酸甜,真好喝。”老秦笑道:“各位贵人慢用,奴才去厨房催催。”不一会,便摆上几样小吃。一小盆香油糟鹅掌,一盘桂花盐水鸭,一份玫瑰鸡油卷,一碟银丝江苏饼和一小碗冰镇燕窝挂粉汤圆。老秦笑道:“这些都是苏扬一带有名的小食,请各位主子将就用些个。”胤誐摆手道:“得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老秦笑道:“各位主子可要传几个清俊小优唱唱小曲说说闲书?”乌珍道:“我们这里没人要听这些野话。”老秦便打了个千退了出去。
众人才喝了几口茶,用了些点心,便听闻隔壁传来笙笛羌管之音夹杂着清朗的谈笑声。舒兰细听了听,笑道:“这说话的莫不是表哥?”乌珍也笑道:“听着像是表哥。”胤誐道:“九哥也来了?咱们过去瞧瞧。”
两间雅座隔着一扇屏风,绕过屏风,便见九阿哥胤禟和三五华服公子盘坐于榻上饮酒作乐。下头一班女乐不单技艺超群且个个面容姣好,气质不俗。尤有一舞姬身姿窈窕,骨骼风骚,面如满月,目送秋波,正半靠在胤禟身上夹菜布酒。舒兰等见有外人,也不好表明身份,只上前问安道好,胤誐也只说带了下人出来办事,众公子遂上前作揖寒暄一番。原来是江南盐道上官员进京述职。胤誐等不便久留,略闲话一番,便退了出来。
胤誐和娜仁还兴兴地商量着要到大栅栏去看杂技。舒兰推说天晚了,宫里快摆饭了,迟了恐生事端,还是回宫吧。众人想想也有理,便趁天色未暗赶回了皇宫。
自会馆出来后,舒兰一直闷闷不乐,乌珍见了便问:“妹妹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舒兰笑着摇摇头。乌珍笑道:“我知道妹妹的心事,莫不是才刚见着表哥同那个舞姬有说有笑的,妹妹心里头不痛快?”舒兰勉强笑道:“姐姐说哪里话,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咱们还是快回去把,还要给姑妈请安呢。”乌珍也笑笑,两人便回了翊坤宫,换完衣裳,去正殿给宜妃请安。
才进院子,顿觉鸦雀无声,宫女太监们个个屏气凝神,面色沉重。乌珍心道,定是哪个宫女偷懒又或是哪个太监赌钱吃酒,惹恼了姑妈,正欲进去劝解。不想见宜妃端坐于正面榻上,下头一水儿跪着蓉妞、小翠、阿岱和素云四个丫头并几个执事太监婆子。只见宜妃杏目圆睁,满面怒气道:“说!两位格格去哪儿了?再要犟嘴,仔细你们的脑袋!”众人一言不敢答,只磕头认罪。乌珍和舒兰见了,连忙上前,跪下磕头道:“姑妈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我们贪玩不懂事,他们并不知情。”舒兰见宜妃大怒,便猜到出宫一事并未获得宜妃恩准,暗自怪乌珍太胡闹,见事已至此,少不得自己担待罢了,便哭求道:“姑妈息怒,都是我闹着要出宫去,姐姐禁不住我磨叽才同十阿哥商量出去逛逛,姑妈只罚我一人便是,饶了其他不相干的人吧。”宜妃听了,面色稍缓道:“你少唬我,你当我不知道,你向来是个懂规矩知大体的孩子,从不教姑妈担心,今日这事定是乌珍这丫头搞的鬼。”乌珍连忙磕头道:“这事同妹妹无关,是我想出宫去,便同妹妹撒了个谎,妹妹并不知情。”宜妃用力点了点乌珍的额头,道:“你这孩子啊!”
正说着,外头传慈宁宫来人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来的是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吉雅姑姑。宜妃忙令人看茶,吉雅姑姑笑道:“宜妃娘娘不用忙了,奴婢说句话就走.”宜妃笑着道:“不知太后有什么吩咐?”吉雅姑姑道:“皇太后说了,这些孩子们还小呢,偶尔淘个气犯个错也不是什么大事,下不为例就是了。”宜妃听了便道:“请姑姑回太后放心,妾身不难为她们就是了。”
送走了吉雅姑姑,宜妃道:“ 今儿个是太后慈悲,饶了你们这回,下回可再不敢了。”众人皆磕头称是。宜妃厉声道:“皇太后慈悲,饶了两位格格,可这下头的奴才们连格格出了宫都不知道,那还了得!”遂将外头的太监婆子们每人赏了三十大板,贬至辛者库为奴。只见十几人被呼啦啦拖了出去,宜妃顿了顿,又道:“至于这几个身边的奴才么”舒兰见宜妃要责罚阿岱她们,顿时滚下泪来道:“姑妈请息怒啊,阿岱她们伺候侄女这些年一直尽心竭力,侄女这些年寄居江南,身边无亲无故,全靠阿岱陪伴解闷,虽为主仆,实同姐妹。今日阿岱她们虽有错,但侄女错处更多,还望姑妈明鉴,侄女愿代替她们收罚。”乌珍也着急哀求。几个丫头吓得只连连磕头道:“是奴婢们的错,请宜妃娘娘责罚。”宜妃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看你们素日还老实,格格们又离不得的份上,今儿的板子先记着,下回要不好了加倍再罚。”众人连忙谢恩退下。宜妃面色稍霁,叹道:“今儿个的事,幸亏太后不追究,不然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你们也大了,再过个一二年便要找婆家了,再这么胡闹下去看谁敢要你们。”乌珍见宜妃心情转好,便拉着宜妃撒娇道:“人家才不要嫁人呢,人家要陪着姑妈。”宜妃轻笑道:“你真这么想,只怕有人还不答应呢。”说得舒兰也笑了。说笑间,春喜进来回:“饭得了。”舒兰姐妹欲亲自伺候,宜妃笑道:“罢了,你们今儿也乏了,休息去吧,改日再孝敬。”两人只得谢恩告退。
回了自个宫里,舒兰见阿岱额头磕出了血痕子,刚想地叫人拿止血化瘀膏来,阿岱“扑通”一声跪下,满面泪珠道:“格格往后要是去哪里请务必让奴婢知道。格格您不知道,奴婢找不着您,吓得双腿发抖,差些背过气去。奴婢不怕受罚,只求能同格格时刻在一起。”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舒兰也流泪道:“知道了,我答应你,往后咱们不分开。”正说着,外头小太监来回,才刚九阿哥打听这里有人受罚,恐有皮肉之苦,特遣人送来西洋膏子一盒,说是祛瘀止血最有效,说完递上一精致小锡盒。舒兰瞧了瞧,随手搁在一边道:“我记得咱们药架子上有“三香化瘀膏”,上回姐姐磕破皮姑妈赏的。去找出来,伺候你阿岱姐姐用上,比这些西洋膏子强些。”小太监答应着去了。
舒兰亲自看着阿岱擦完药,随意用了些晚膳,便早早地就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