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腊月生

8、日头暖情话玉生烟

　　这几日，九阿哥来翊坤宫请安，舒兰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午睡，总也见不着。这日胤禟陪宜妃用午膳，又见不到舒兰，便烦躁不安起来。宜妃见了，心知他是为了舒兰，便笑道：“这几日你妹妹总也不出门，想是那日吓着了。过会子，你过去瞧瞧她，陪她到园子里散散闷。”胤禟求之不得，连忙点头应允。
　　才吃过午膳，舒兰正想往榻上歪一会儿，见乌珍兴匆匆地来了。舒兰道：“什么事这么高兴？”乌珍笑道：“才刚温宪公主那边打发人来传话，让咱们过去赏花喝茶。”舒兰道：“什么没见过稀世名花？这大热的天气，我就不去了。”乌珍道：“听说是名种茶花。”舒兰笑道：“你当我乡巴佬呢！这节气哪里来的茶花？”乌珍笑道：“不骗你，听说是云南巡抚进贡的，咱们去看看吧。”舒兰拗不过，只得起身更衣同乌珍一同往永和宫去了。
　　至永和宫中，因德妃正在午睡，众人不便打搅，乌珍姐妹便被老嬷嬷引往温宪公主居住的偏殿去了。老嬷嬷笑道：“公主和众阿哥格格都聚在花厅，就等二位格格呢。”走进花厅，果然见胤禟、胤誐、胤祯、娜仁等围着八仙桌喝茶吃点心。花厅中央放置一人高左右盆栽茶花，株态优美，枝叶浓绿，花朵有碗口般大，色泽金黄，明亮艳丽。乌珍忍不住赞道：“好漂亮。”舒兰也道：“色泽黄润夺目，实为难得的珍品。”
　　温宪笑道：“早知道舒兰妹妹喜欢花草，邀她来赏花，她必来的。”众人见了，先互相见了礼，各自坐了。舒兰问道：“茶花原是早春时节才有，怎么这个节气也能如此盛放？”温宪笑道：“这是难得的稀罕品种，色泽浓艳花期较长，云南巡抚共进贡了三盆。一盆‘红日’在皇祖母那里，这盆‘黄玉’赏了我，另一盆‘冰种’放到长春宫去了。”十四阿哥嚷道：“你们别光顾着说话。温宪姐姐这里好东西多，你们快尝尝这洋奶茶，提神醒脑，味道真棒。”乌珍问道:“宫里头翻来覆去左不过这些吃食，都腻了，不知洋人的东西有什么新鲜的？”温宪公主笑道：“这是九哥从洋教士那里得来的西洋茶，叫‘巧克力’。”温宪公主命人斟了两杯递上，乌珍见杯子里黑乎乎黏稠稠，皱眉道：“洋人就好这个？”舒兰试了一口道：“苦中透着甜，还有些奶味，味道很特别。”温宪笑道：“我在可可液中加了些冰糖和鲜奶，又加了冰块，这季节喝着最适宜。”胤禟见舒兰喜欢，便笑道：“表妹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好些，一会儿派人给你送去。”舒兰只装作没听到，扭头和温宪公主说话去了。胤禟自讨了没趣，只无奈摸摸鼻子。乌珍却笑道：“这可比御膳房送来的吃食有趣多了，我就很喜欢。”胤禟便道：“乌珍妹妹喜欢，那我一会儿让小唐送来。”乌珍笑道：“那就多谢了。”温宪对身旁小宫女吩咐道：“拿些巧克力和点心给十三阿哥送去。”宫女答应着去了。
　　乌珍因不见胤祥便问胤祯道：“你们哥俩个向来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的，怎么今个没见老十三？”胤祯道：“什么‘公婆秤砣’的！老十三的母妃身子不好，他在跟前伺候，不得空。”舒兰听了便问道：“上月皇太后寿辰时，敏妃娘娘看着还好，怎么又病了？”温宪叹口气道：“敏妃娘娘这病也不止一两年了，常常好了病病了好，瞧了多少大夫也不见效，皇祖母寿辰时勉强支撑，略劳累了些便又不大好了。”舒兰道：“到底是个什么病症？”温宪摇头道：“听说发病的时候头晕心悸，食欲不振，御医也瞧不出什么，只说是热症，想来是气候炎热所至。”舒兰听了点头道：“想来也是。”
　　这边众人说话玩笑了一番，胤禟便说要去御花园赏荷花，温宪说要午睡，便不去了。胤祯要去库布房里练拳脚，也要先告辞了。娜仁和胤誐要去慈宁宫后院子里抓蛐蛐。舒兰本欲推说身上不好，无奈见乌珍兴致勃勃邀她同去，只得答应了。谁料走至半途，乌珍却说扇子落在了永和宫，便带着小翠亲自回去拿。
　　正是烈日当空时分，胤禟和舒兰二人来到园中，在水亭边坐了。池中莲叶接天，似碧如玉，池中五彩大鲤鱼，张口吐沫，躲在荷叶底下摇曳生姿。见舒兰看入了神，胤禟笑道：“这些鱼是日本天皇孝敬的，和咱们这儿的全不是一个样，你看那条最大个的‘金银鳞’，连皇阿玛都赞不绝口呢。”见舒兰只顾看鱼不搭理他，胤禟回头对小唐道：“你和阿岱回去拿几碟鱼食来，再沏壶茶端来。”两人答应着去了。胤禟见四下无人，一把拉住舒兰道：“表妹近日是怎么了？对我不理不睬？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表妹，也该直说才好。”舒兰连忙挣脱道：“你这是做什么？拉拉扯扯的，叫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胤禟道：“管他们做什么！你只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舒兰只低头不做声。胤禟见她生气的摸样实在逗人，忍不住笑道：“我猜着了，定是上回在外头看见什么，妹妹心里头不乐意？”舒兰被猜中了心事，急道：“胡说，我有什么不乐意的！”胤禟又笑道：“原是太子哥哥不知哪里得知苏州有一名伶，善歌舞，容貌佳，便托人相求。所谓上行下效，底下官员既知道了自然少不得巴结一番，便将此女送上京城。太子哥哥不宜亲自出面，便命我妥善处理。那日不想遇着你们，也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事原不该告诉你，但既然妹妹见着了，我少不得如实相告而已。”舒兰听了，心内释然，只面上还抹不开，便赌气道：“谁有空操心你的事！我只担心你耽误了学业，惹姑妈不高兴。”顿了顿又轻笑道：“再者么，谁知道你会不会见人家长得好，舞得妙，心里一欢喜，便舍不得还给太子哥哥了。”胤禟轻拍了下舒兰的额头，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她可是太子哥哥的人。”舒兰打趣道：“那可难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胤禟笑道：“你再说，我可要咯吱你了。”说着便要上去咯吱舒兰。舒兰边躲边求饶：“好表哥，饶了我吧，再不敢了。”
　　正闹着，见小唐和阿岱回来了，两人便争相投食喂鱼，说说笑笑，又复好如初。两人正闹着抢食喂鱼，远远地见素云笑盈盈走了过来。舒兰问道：“你来做什么？”素云忙回道：“宜妃娘娘让奴婢去永和宫看看格格们散了没有。”舒兰心道定是有事，便对胤禟道：“今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宫去了。”胤禟笑道：“也好，你先回去，我晚膳前去给额娘请安。”舒兰点点头，便带着阿岱和素云回宫去了。
　　舒兰回宫换了衣裳，净了手，便至正殿给宜妃请安。宜妃拉着她坐，笑道：“刚才十三阿哥来找我，有件为难的事想请你帮忙。”舒兰笑道：“姑妈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了。”宜妃笑道：“事儿倒是不大。十三阿哥今日来给我请安，说是他母妃这几日身子不好，这汤药吃多了，胃口便越来越差。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总不合口味，猛想起上回太后寿辰时你做的素菜，倒是有了些食欲，又不好开口让你下厨。说来这个小十三也是真孝顺，只管厚着脸皮过来求我。我想着，你要是得空，不如就过去教教那些厨房里的下人罢了。”舒兰笑道：“这有什么可难的，我亲自做几道清爽的菜色送去就是了。”宜妃笑道：“这更好了。”舒兰笑道：“我这就去小厨房准备，晚膳前就去给敏妃娘娘请安。”宜妃点头笑道：“让春喜和冬香都过去帮你。”舒兰笑道：“还是让她们留下伺候姑妈，我这里忙得过来。”说完，便辞了宜妃，带着阿岱和素云忙开了。
　　话说舒兰带着阿岱同素云忙活了半日，终于在晚膳时分备齐了几样精致菜点。掌灯时分，舒兰便带着阿岱，匆匆往长春宫去了。
　　才进院子，便闻得一股药香扑鼻，转至廊下，便是阵阵花香幽幽，磬人心脾。廊檐下一绿衣宫女正低头俢花剪枝，看见舒兰，便放下花剪，笑着迎了上来。绿衣宫女见礼道：“管事姑姑命奴婢在此等候格格，不想格格这么快就过来了。”说着便打帘将舒兰引进殿内。殿内当值嬷嬷见了，便请舒兰在厅上略坐坐，自个进去传话。绿衣宫女净了手，端上茶来，舒兰见此婢女机灵聪慧，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敏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小宫女道：“回格格话，奴婢叫‘青儿’，只负责同锦馨姑姑一起侍弄娘娘养的花草，偶尔也帮忙端茶递水。”舒兰笑道：“这名字倒适合侍弄花草，是娘娘起的？”青儿笑道：“奴婢生在立秋时节，爹妈就随意起名‘秋草’，说是贱名好养活。后来得主子赏识，来长春宫当差。有一回皇上来了，娘娘差奴婢倒茶，皇上听见了便说敏妃娘娘常病，奴婢的名字听着不吉利，便给奴婢改叫‘青儿’。”舒兰笑道：“原来是御赐的名儿，你倒有福气。”又瞧见院内房里花草娇翠缤纷，笑道：“你们娘娘也爱花草？”清儿道：“回格格话，我们娘娘闲来最喜欢观花赏叶，写字作画，有时还亲自侍弄花草呢。娘娘常说，养花如同育人，只要悉心照料，花草自会报答恩情。”舒兰笑着点头道：“你们娘娘真是识花懂花的有心人。”正说着，嬷嬷回道：“敏妃娘娘请格格里头说话。”舒兰放下茶盅，便带着阿岱往内殿去了。
　　只见敏妃娘娘歪在香榻上，发丝未梳起，只简单绾了个髻散在耳鬓。屋里只有锦馨姑姑一人伺候。敏妃见舒兰要行礼，连忙笑道：“格格免礼，快坐吧。”锦馨姑姑搬来凳子，舒兰便在榻边坐了，笑问：“娘娘近来，感觉身子如何？”敏妃叹口气，笑道：“只不过还是老样子，我这身子常病，连累宫里上上下下为我操心，实在心有不安。”舒兰笑道：“皇太后和姑妈都惦记着您呢，您要多保重。”敏妃苦笑道：“若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倒也干净。”舒兰听了忙道：“娘娘千万别这么想，又不是什么大病，只需静下心慢慢调养几日便好了。不瞒娘娘，我自小父母便不在了，身子又弱。幸得圣上和姑妈垂怜，将我养在南边，不想这几年，身子倒越发好了。可见这天地万物，风雪雨谷都是可以养人的，只要善加利用，便能治病救人。”锦馨姑姑连连点头道：“格格说得太对了。依奴婢愚见，娘娘的病但凡把心思放宽些，多吃些东西就好了。”敏妃也点头笑道：“舒兰格格果然博学多才。”舒兰笑道：“娘娘夸赞了，不过是些杂学旁收罢了。娘娘欣赏我的手艺，我还高兴不过来呢。”说着便让阿岱打开食盒，将几道菜点一一奉上。
　　舒兰笑着道：“这道‘五福乾坤袋’娘娘已尝过。这道糕点叫‘山药燕窝糕’最是补气养血。另外我还给娘娘做了一道粥，用新下来的荷叶汁煮的粳米粥，出锅时撒上用糖渍腌过的芙蓉花瓣，不但颜色好看，更有清热凉血、消肿排脓的效用。”敏妃笑道:“我就是喜欢这样清清爽爽的菜色，不像御膳房那些吃食,明明是素菜，偏要起个荤名，什么‘素鸡’‘素鸭子’的，好似素食就矮人一等，偏要起个荤名来抬高身价不可，终究是没意思。”舒兰听了笑道：“娘娘议论得极是，我也是这么觉得。”锦馨姑姑为敏妃夹了些菜，笑道：“娘娘快尝一口，也不枉费格格的心思。”敏妃尝了口粥。笑道：“人人都说舒兰格格心思巧，手艺高，今儿果然瞧见了，咱们的小厨房可做不出这样的菜点来。我也算白侍弄了这么些年花草，却不知道这花草也能入菜。”舒兰笑道：“花草不单能入菜，也能泡茶入药。例如白牡丹可消肿去痛，玫瑰花瓣可行气解郁。”锦馨姑姑笑道：“今儿个听格格这么一说，奴婢也长学问了。”
　　舒兰见敏妃心情转好，胃口渐开，带来的菜品也用了大半，便笑道：“我还特意为娘娘带了些茶叶过来。不是什么上好的名茶，只是南边的地方特色。”说着阿岱便从食盒内取出一青花瓷茶罐，递给锦馨姑姑，笑道：“劳烦姑姑了。”锦馨姑姑接过茶叶，亲手沏了一壶茶，奉于敏妃和舒兰。
　　敏妃尝了一口，赞道：“果然香气不同寻常。这茶可有名字？”舒兰笑道：“乡野春茶，哪有什么名字。不过是老百姓混叫了个别号‘香煞人茶’罢了。”敏妃听了，皱眉道：“起这么个俗名，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依我看，这茶叶碧绿小巧，就叫‘碧螺春’可好？”舒兰拍手笑道：“哎呀！这个名字实在对景得很，娘娘起得可真绝了！”
　　用过茶，又说了会儿闲话，舒兰便起身告辞：“娘娘早些歇息，舒兰先去了。”敏妃见天色不早也不便强留，遂命锦馨姑姑亲自送舒兰出院门。刚到院门口，迎面见十三阿哥胤祥来给母妃请安。胤祥见舒兰，有些不好意思，作揖笑道：“劳烦舒兰姐姐了。”舒兰也笑道：“十三阿哥客气了，能陪娘娘聊聊天解解闷，舒兰也高兴得很呢。十三阿哥是来请安的吧，快进去吧。娘娘这会只怕要歇息了呢。”胤祥呵呵笑着执意先送舒兰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