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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教】Narcissus ...

  •   Tipc:Believer【信徒】

      Actor:Giotto,Dawn,Carl

      Key:信徒,奥斯维辛集中营

      Action:

      Abandon hope all ye who enter here.

      ——但丁《神曲.地狱篇》

      First:

      Dawn永远都想不明白那群德国佬是抱着何种心情来到这里的。
      这是一所位于里昂郊区,鲜少有人光顾的孤儿院。说是孤儿院,但这里原本是一所被弃置的旧教堂,院长买下了这块土地,收留了一些孤寡老人和被遗弃的孩子。

      往日宁静的景致被几声枪响彻底打破,被惊起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在树林上空打着旋儿,几具尸体摆在院外的草坪上,他们身上都有数个血窟窿,鲜血不断地往外流,浸湿了身下的一小块土地。他们瞪大了眼睛,像是愤怒咆哮的野兽。被粗暴推开的木门不断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举着枪的德国士兵讲剩下的人围在角落里,那些平日里总爱嬉戏吵闹的孩子被这副场面吓呆了,他们惊恐地聚在一起,躲在彼此身后惶恐地流着眼泪。

      刚从厨房拿面包回来的Dawn站在另一侧的廊口,光着脚丫,一半脸沉浸在森冷的黑暗中,双瞳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绿色。

      她觉得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谁知道这群德国佬会不会一不高兴就拿她开枪呢。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之后受的罪肯定比枪杀一百次还痛苦。

      半晌后她朝前走了几步,踏入柔和灯光所笼罩的范围中,可她仍觉得一阵钻心的冷。眨了眨眼睛,Dawn举起盛着刚烤好的面包的银质托盘,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望着中间的青年男子,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问∶“先生需要刚做好的面包吗?‘

      举着枪的男子回过头来,清秀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他的眼瞳里映出Dawn小小的身影,她就像一只误入了疯狂的猎狗群中的猫咪,男子拿出他的绅士气概,礼貌地向她道谢:“谢谢,不过现在还用不着。”

      被带离这里的时候,Dawn看到了那些死去的熟人,他们愤恨的眼神,干涸的血。

      她想,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Dawn慢吞吞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便是一个举着枪的德国士兵。孤儿院距离里昂郊区有一段距离,狭小的乡间小路根本不允许卡车经过,他们现在必须徒步走到卡车停留的地方。

      一路上她都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脸木木的,但那双镶在脸上的双瞳像极了诡变的变石猫眼。

      路边的枯草扫过脚踝痒痒的,离开前她没能回屋换上鞋子,只得光着脚丫,走在布满小石砺的泥路上,石子咯着脚,有些疼,但一直在走神的Dawn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

      她想起几天前看见的一幕场景,有些明白他们伟大的法兰西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那天她替Tom大叔到酒馆打酒,离开的时候注意到了一群喝得醉醺醺、一身酒气的大叔。他们面前放着一堆空酒瓶,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嚷嚷着,声音大到像是生怕别人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一样。

      他们以怨恨、不满,尽是酒味的语气咒骂着胆小怕事的首相,说军队里尽是政府养的猪猡,连一群德国佬都打不过,白白浪费了国家那么多粮食和钱,甚至还咒骂苏联人,责怪他们引起了这场战争,还说美国是个只知道隔岸观火的小人……

      Dawn当时愤怒得差点没直接把酒瓶往他们头上砸。

      对!他们的总统是胆小怕事、欺软怕硬、引火自焚,所以才会让德意志四处横行,把矛头指向了法兰西和英格兰;他们的军队是在德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的马奇诺防线毫无用处,以至于今日法国沦陷;而这场战争又与苏联何干?他们也是受害者;而美国……最后他们也会被逼无奈被拖下水。

      这些都是事实,但Dawn觉得,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惊慌失措甚至逃跑的士兵,这些坐在酒馆里指责他们无能的人才是猪猡!才是懦夫!!

      Dawn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无知和杀戮一样,都是一种错。

      然而在这段充斥着血与泪的历史中,天真也是一种错误。只有冷漠与自我欺骗才是常态。

      就像被押解的这一路上他们遇见了那么多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抬头正眼看过他们。那些人都低着头,神情冷漠而惧怕,在这些人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将死之人。他们畏缩地现在路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各做各的事。

      只有一个尚且年幼的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衣角,眼神天真而明亮,用稚生生的语气问:“妈妈,他们要去哪里呢?”

      Dawn想不明白那个女人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才说出那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的,是希望女孩的内心不会蒙上一层阴影,或是在为他们这群人祈祷,亦或是出于畏惧那些举着步枪的德国士兵呢?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他们将会去往天堂。”

      不,我们正在大步迈向地狱。

      Second

      Dawn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太多错事所以全部的报应都记在了这辈子头上,因此这么多年来她过的比谁都辛苦。

      不过下辈子或许会比其他人过的好些吧,应还的债她都要还完了。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地想着。

      尽量不去听也不去看,Dawn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脚下的这条路上,长时间的奔波让她觉得头重脚轻,但这总好过一直呆在拥挤而沉闷的卡车上。

      脚下的碎石有些硌脚,她也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觉得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踏着别人的恐惧与绝望逐步迈向地狱。

      万劫不复。

      上帝创造了天堂,而人类创造了地狱。

      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事情她从不同人口中听过无数次,就连将他们抓走的那个人她也听说过——“里昂屠夫”Klans Barbie。

      虽然不同人的说法不尽相同,但对这两者的评价毫无疑问是极差的——都是绝望与死亡的代名词。

      但她并不会因此而憎恨德国人,也实在恨不起来,她觉得这只是一种行为过激的宣泄而已,他们在宣泄自己的愤怒,为从一战战败后所受的一切压迫与剥削。

      说到底这也只是他们自作自受,原本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如果他们没有压迫德国,纳粹党哪儿会有机会上台;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竭力阻止,一切争端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然而她也坚信,作恶的人会受到上帝的惩罚,他们将会走进自己亲手创造的地狱之中,而那些受苦受难却依旧满怀希望的人将会受到神的指引,找到通往天堂的路。

      这与憎不憎恨他们没有关系,只是坚信这世间最后的一点正义。

      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逃跑,这么做的“傻子”也不在少数,但无一例外全被抓回来放众爆头。Dawn也想过要当这么一个“傻子”,一想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折磨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几天夜里她总是梦见那些死去之人布满血丝,狰狞而充满愤恨的眼睛,他们在血海中伸出被蛆虫啃噬的手,张牙舞爪地想把她也拉进去。

      Dawn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多久,仅有一扇小窗的昏暗小屋里连白天黑夜都难以分辨,而长时间食不果腹的生活让她难以分出多余的精力来关心这些小事——她首先需要担心的是要怎么活下去。

      不定时的会有人被带出去,当然这并不是件好事,恰恰相反,这意味着你可能会接受各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在疯狂与绝望中死去;或者是很幸运的过了下来,这部分人通常是被做了什么实验而留下观察的,但是这其中的多数人也会在煎熬中死去。

      因为这里的条件太差,伤口感染后没有人会来管你,最后还不是躲在角落里独自等死。

      这是一间仅有十几平米的水泥屋,冬冷夏热,一扇刚换上不久的铁门,墙角处长着几株杂草,另一边是一扇小窗,焊着几根结实的铁棒。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Dawn还听说其他房间好歹还有床,虽然就是类似于盒子一样的东西。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资金不够所以这里连盒子都没有……

      最初的时候二三十个人挤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连坐的地方都难以找到,但后来房间便逐渐空荡起来,每个人就有了固定的位置。但因为大家都无心交谈,所以这里的日子都很沉闷。

      每天的水和面包都是按量分配,根本不足以填饱肚子,所以像Dawn这样的小孩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常被人抢走面包和水。

      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连Dawn自己都觉得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但她不敢提出要求。

      现在大概是冬季了吧。Dawn缩在角落里冷得发抖,身上披着一件从一个死去男孩身上扒下来的黑外套,但依旧是钻心的冷。她抬头无聊地透过小窗努力看清外面的情况,天空阴沉沉的,刮着大风,近几日都是如此,她就想奥斯维辛已经进去冬季了吧。

      不是因为心软,她知道想在这里活下去并非一件易事,人为了生命会变得疯狂,她若不心硬一点只会自己受罪,可她想起了,上帝只允许善良的人进入天堂,她不想留在人间,更不想去地狱。

      她一定要去天堂,她想活的幸福一点。

      因此她才会只披着一件薄外套在冷风里瑟瑟发抖,但求生的欲望令她无所不能。

      “吱嘎”。

      被一阵开门声唤回神来的Dawn转过头,眨着青绿色的眼瞳盯着门的方向,黑发的青年板着脸走了进来,手里拎着装满面包的口袋,一身德军制度令其他几个孩子惧怕不已,只有Dawn费力地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他,冻得僵硬的脚踏在地上几乎没有感觉。

      接过男子手中的食物口袋,Dawn将它抱在怀里,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开口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Carl……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说完之后她觉得问出这样问题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问题没有人能回答的。

      Carl俯身拍了拍Dawn苍白的脸,冰冷的温度让他觉得简直是在触摸一个死人,他看着小女孩单薄的身躯和发紫的嘴唇心生怜惜,一头金发凝成一块一块的,很脏,只有一双眼睛亮的骇人。于是他轻声说:“谁知道呢,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

      在驻守在这里的他们很少能够了解到前线的情况,但眼下他们谁都能猜到德国是赢不了了,整个战争局面已经失控,美英两国已经开始策划反攻。

      “但是Dawn,假如德国战败后又会怎样呢?”Carl叹了口气,揉了揉她枯草般的头发,心里一阵烦乱,“今天会有新人来,我会找机会让他带些衣物来的。”

      Dawn沉默的点了点。

      德国战败了又会怎样呢?

      输也好,赢也好,他们这些老百姓终究是遭罪的。

      Third

      Dawn靠着墙,有些疲倦地闭上眼,冷风直往衣服里钻,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这几天天气越发冷得厉害,食物的供应也越来越匮乏,每日能分到的面包已经骤减到原来的五分之三,根本无法填饱肚子,而水更是少到每天只有一小杯。毕竟这样恶劣的天气运输食物的卡车很难到达,输水管道也容易冻裂。

      不知为何Carl说的那个新人迟迟不来,Dawn觉得他还真是幸运,这段时间刚好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每天不都有人被活活冻死吗。他们这屋里也冻死了一个小孩,被拖走的时候他全身像冰块一样硬梆梆的,若不是Carl偷偷塞了一件大衣给她,她大概也会成为其中一个吧。

      迷糊间她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昏沉的脑袋运转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有新人要来了吧,毕竟刚刚他们才拿到面包所以Carl不可能是来送面包的,也不会是来抓人做实验的,这里加上她也只有四个人。

      Dawn将脑袋枕在曲起的膝盖上,她想睁眼看看,但已没有多余的力气,眼睛半睁半合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可她已经没有精力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或许这一觉一睡就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

      Dawn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知道自己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全身酸软无力,明明意识清醒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觉得自己像脱离了□□一样,意识比往日还要清醒,她甚至还忆起了很久没有想起的年幼时光,那个已经面容模糊的女子,她对自己说:“Dawn,你的年少时光将在苦难中度过,你将会看到一个与你今日所见完全不同的世界,这或许会困扰你一生,但是你也将因此得到余生的救赎。”

      “Dawn,苦难过后,将是阳光般明媚的希望。”

      她蓦然睁开双眼,视线有些模糊,金绿色的眼瞳开始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枯草,空气中弥漫着臊味。动作生硬地抬起头,慢慢地活动着身体,一阵寒风吹过,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要吃点东西吗?”

      呆滞地盯着眼前被冻得发硬的面包,浆糊般的大脑思考了好半晌才终于发出了指令,肚子也应景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Dawn小脸一红,飞快地抢过面包低头大口咀嚼起来。

      在低温下放了太久的面包变得很硬,咽下去很费劲,极其难吃的面包,有时候还会咬到小石子之类的东西。

      不过在这种时候还有的吃就已经是中奢侈了。

      “咳咳……”吃得过快的Dawn一不小心被噎住了,她用空着的手拍着胸口,急促地咳嗽起来。她弓着身子,像极了一只警惕的小兽。

      “不用着急,慢慢吃,这里还有很多。”

      接过水Dawn迅速喝下一口,这才觉得舒畅了些,但胃里却是一阵寒,杯沿严重磨损的瓷杯中只有一小半混浊不清的水,杯底是各种细小的沉积物,这样的水里不知有多少微生物。但在零下几度的空气中这水还没有结冻还真是奇怪。

      或许是刚送来的吧,她想。天气再冷一些他们可能连水都喝不到了吧,那些军官才不会为了他们浪费大量的煤。

      沉默着喝了一口水,Dawn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她放下手中的瓷杯转头朝旁边的少年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客气。”金发的少年站笑起来温柔而平和,但却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一双蓝眼睛像极了里昂盛夏透彻的天空,一望无际。少年穿着一身厚厚的棕色大衣,靠着墙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堆面包,但那放松的姿势表明他并非想独占食物而是希望借由自己的体温让它暖和些。

      看着他的动作Dawn不禁有些动容,金绿色的眼瞳闪闪烁烁,正当她准备开口时,对方却已抢先一步:“我叫Giotto,是希腊人。你的眼睛很漂亮。”

      Dawn呆呆地看着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眼睑,Giotto认真严肃的眼神盯得她有些不自在,她抿着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是除了她母亲外第一个说她眼睛漂亮的人,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双不详的眼睛。

      “真的很漂亮呢,和父亲说的变石猫眼有些像,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Giotto盯着她金绿色的眼瞳,喃喃到。

      变石猫眼是一种在阳光下呈现出翠绿色,在黑暗中呈现出瑰红色的石头,它的颜色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Dawn的眼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变石猫眼,因为不管怎么变它也只局限于绿色系。

      Dawn眨了眨眼睛,虽然不太听得懂Giotto的话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很高的赞美,于是她笑了笑,说:“我叫Dawn。”

      Giotto愣了愣,被Dawn真心的笑容吸引了眼球。明明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笑容,但放在她脸上,配上一双不断变换的瞳却另有一番味道。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即使前方是悬崖死路,也能带着坚定的勇气走下去的希望。

      Giotto起身挪到Dawn身边,紧挨着她坐下,两个人挨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好。

      但Dawn还有些不适应和一个还不太熟的人过于亲近,但是她难得的没有觉得不耐烦或是很厌恶。相反,Giotto坐在身边令她觉得很安心,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唯独对Giotto就能这么快地放下戒心呢。

      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双像天空一样的眼睛。

      “呐,Giotto,冬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双手环膝努力将自己缩成更小一团的Dawn探出一双金绿色的眼睛,盯着狭小的方形窗,隐约能够看到飞扬的雪花。

      她想念里昂的夏天。

      “大概还有两个多月吧,波兰的冬天很漫长的,三月还在下雪。我进来之前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积雪都把冷杉压弯了。估计这场雪还会再下一阵子才会停吧。”Giotto伸手理了理Dawn乱糟糟的金发不禁有些惋惜。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了啊。”

      Fouth

      果然如Giotto所说,这场雪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停,至于具体有多久他们谁也不清楚。

      听Carl说今天要出去清理路面时Dawm暗自惊讶了一番,那些人就不担心他们趁机跑掉吗?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因为这里的人根本不怕他们逃走,有任何异动的人都有可能被直接枪毙。

      说得直白一点,这名义上说是清理路面保证食物运输,但实际上不过是拿他们当活靶子打而已。

      这群人还真是丧心病狂。

      在昏暗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待了好几个月,Dawn再次站在天空下时觉得一切都白得刺眼。

      天空阴沉沉的,像随时都会在下一场雪。

      她拉着Giotto的手,有些冰冷,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小水滴,幸好Carl送了她一双红靴,否则光着脚走在雪地上的感觉她实在不敢想象。
      或许那样的后果就会像那些得了“战壕足病”的士兵一样,神经坏死,脚失去知觉,说不定脱袜子的时候脚趾就跟着一起掉落。

      真可怕。

      这次出来的人有上百个,只有很小一部分。人们大多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Dawn知道这里大多都是犹太人,一开始德军的目标还只是犹太人,但之后逐渐地不论什么民族的人都被抓来了。

      “盖世太保”。

      她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组织,但每次德军实施暴行时这个组织的名字总是和“党卫军”的名字一同出现在脑海里。

      比如Klans.Barbie就是里昂地区的盖世太保头目,被人称为“里昂屠夫”,他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像是觉察到了她的恐惧,Giotto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像在鼓励她勇敢些。

      Dawn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她一定能够活下去的,只要在熬过一段时岁就可以了。

      外面的积雪已经堆了很厚,Dawn一脚踩下去几乎淹没了整个小腿肚子,这样的路行走起来十分苦难,她也明白了食物为何难以运输。因为卡车根本进不来。

      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雪啊,整个世间都变成了白色,真是刺眼啊。闭上眼,Dawn想着。

      她想起了孤儿院附近的那几株野葡萄,每年冬天叶子落尽后就只剩下又细又丑的藤条,沿着所有能依附的东西蜿蜒而上,那时候她觉得葡萄藤是软弱的,现在才明白那其实是一种处世的智慧。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种处世之道。

      她又想起了在战争初期时从报纸上了解到的关于华沙犹太人的处境,那时候不免同情他们:同情他们被迫带在贫民窟,无力地靠着同胞被地痞流氓殴打却无能为力,一心期望着回到自己的家园可等来的却是饥饿与贫穷。

      她很同情他们的遭遇。

      可时至今日当她与他们处在同样的环境中时她终于明白,同情只是因为她软弱无能。

      在此刻,她与他们的心情是相同的——

      希望自己被拯救,希望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
      Dawn握着铁锹,动作呆滞地将道路上的积雪铲开,太过纯白的雪有些晃眼,周围全是同样表情呆滞动作僵硬的人,像是失了魂一样。

      空旷的区域内时不时响起几声枪响。

      子弹携着寒风擦过耳边,温热的鲜血溅到积雪上,冒着一缕缕白烟,一点点晕开。穿着单薄的少年一头栽倒在她脚边,胸口处是个冒着血的窟窿,鲜血染红了衣衫和他身下的积雪。

      Dawn愣住了,垂头便对上少年湛蓝的双瞳,不甘与愤怒充斥了整个涣散的眼球。她呆呆地注视着那双眼,没有动作。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从身边远去,变得模糊朦胧,直至再也看不见。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荒原,絮絮飞雪从空中洒落,巨大的枯树上积着厚雪,黑色的乌鸦扑腾着翅膀盘旋着朝远方的云层间飞去,呼啸的狂风卷起了她乱糟糟的金发。

      恍若无人之境。

      “Dawn!Dawn!!”听到动静立刻跑过来的Giotto一把将Dawn从那具尸体旁拉开,从未见过这样场面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必须带Dawn立刻远离这里。

      被枪杀的人是昨天才转移来的新人,和几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少女一起来到了他们原本只有几个人的小屋,本宽敞的屋子因为他们的到来一下子狭小了不少,Dawn为此还抱怨了一番。

      但昨天的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其中一个人会如此惨死。

      Giotto看着他只觉得一阵胸闷,喉咙间翻滚的胃酸令他产生一股作呕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他知道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强压下心中的不适,他脸色苍白地将Dawn带到另一边,扭头不愿再看那个人一眼。

      他抱着Dawn,小小的脑袋贴着他的胸口,乱糟糟的金发粘上了不少碎屑,有些已经粘成一块。

      一手抱紧她,一手轻柔地梳理着她的金发,捻起碎屑,一根根地将发丝理直,他觉得这样能让他平静下来。长时间没有打理的刘海长得过长,已经遮住了一部分眼睛,过分苍白的脸蛋脏兮兮的,一身老旧的大衣让她看起来像是个贫民窟的孩子,消瘦的肩膀硌得他胸口有些疼。

      Fifth

      Giotto曾经见过和Dawn很像的小女孩,确切的说他敢肯定那就是年幼时的Dawn,尽管那时候的记忆已模糊不清。

      脆弱、敏感、寡言、缺乏安全感、有些疯癫、有些悲观,和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喜欢抿着嘴笑。

      和现在的Dawn截然不同。

      但是,那的确是年幼时的Dawn——

      Giotto是个希腊人,但年幼的他却长时间跟着音乐家的父亲辗转于不同国家之间,德国、苏联、英格兰、法兰西……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欧洲,甚至还有大西洋彼端的美利坚。

      可他并没有父亲在音乐上的天赋,是个普通至极的孩子,除了那诡怪的超直感,更准确的说,是对事物超常的观察推断能力。

      他生平第一次去德国慕尼黑是在八岁那年,其实现在的他早已忘了年幼的时候,在记忆中只有不断的奔波,一个一个地方、一群一群人……太多太多了,他根本记不住。

      但他不会忘记那个时候的的Dawn,因为——

      那年他八岁,音乐会结束后父亲并没有带他回旅馆反而是叫了车夫将他们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地方,那是慕尼黑主城附近的一个小型城镇,泥泞的道路使得汽车上下颠簸,他坐在一侧望着父亲严肃的侧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如此严肃的表情了,毕竟在他记忆里父亲总是微笑着的。可他不敢问父亲出来什么事,他只说是去见一个朋友。

      汽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前,巨大的生了锈的黑色铁门大开,他拉着父亲跑下车,盛夏的阳光很是明媚,远方的钟楼顶端的十字架淹没在光线中,分针转动的“嘀嗒”声低沉,大别墅几乎被淹没在爬山虎间,只看得到依稀的轮廓,翠绿的叶子闪着绿光,和青绿色的草坪交相辉映,盛放的几株玫瑰在绿丛中尤为惹眼。左侧是一条长廊,葡萄藤沿着铁栏杆向上舒展,一片片绿叶如在向太阳招手,还有几株紫青色的葡萄挂在藤条上。

      父亲拉着他朝长廊走去,浓密的树叶在毒辣的阳光中遮出一片阴凉,让人一下就觉得舒畅起来。远远的他便看到长廊转角处的圆桌前坐着一个正品尝着下午茶的女子。

      当时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她穿这么多不觉得热吗?

      因为女子身穿一件繁杂的紧身长裙。

      父亲笑眯眯地朝女子打了个招呼,然后示意他到一边去玩,他虽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做了。他知道大人们是有事要谈,他不该在旁边打扰。没走多远他就惊讶地发现了一个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因为她又矮又小且缩成一团,再加上她小半个身子都被葡萄藤淹没了以至于他差点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

      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大约只有四岁的模样,缩成一团安静地看着一本古旧的书,一头金发盘成髻,插着几株还未盛开的玫瑰,略显俗气的艳红色配上她那张稚气却又专注的脸反倒多了几分天真烂漫,额前有几撮短发遮住了前额,一双翠绿色的眼瞳,露在外面的胳膊又细又白,还沾着些泥土。一身天蓝色的小礼服,配上白筒袜和黑色皮鞋像极了童话里任性的小公主。

      Giotto一边打量着她一边竖起耳朵听父亲他们的对话,因为他实在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父亲摆出了那样一副严肃的表情,但是距离太远他听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到说要去法国找一位催眠大师,以及什么“未来的梦境”之内的怪东西,反正他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转回注意力他准备向眼前这个小女孩打个招呼,但还未等他开口,女孩便“啪”地一声合上书,仰头拨开头上的葡萄叶,清声念到:“我想我们是在老鼠窝里,在那里死人连自己的尸骨都丢得精光。”

      他愣了愣,以为女孩是在念书上的句子,但他垂头一看,那是本年代久远却被保存得很好的《圣经》,而她念的句子显然不是出自这里。

      她起身对上Giotto湛蓝色的眼,那双眼睛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般浩瀚无垠,Dawn歪着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未来有一天,我们会在地狱中相逢,小哥哥,你期待那一天吗?”

      Giotto听不懂她的德语,之前那句话若非她是以英语念出来的他怕是也听不懂吧。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那张清秀脸庞上浮现出的扭曲笑容令他全身发寒,如坠冰窖。

      他对上女孩半眯的眼,浅绿色的瞳中一片死寂,他不禁后退一小步,谁知女孩也紧跟着他前进一小步,她手中的《圣经》突然落到地上,一阵风抚过,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

      “希望与绝望同在,生命与死亡同在,不朽与须臾同在——这世间的一切对立面全都同在。”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听不懂女孩的话,却从她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一种面对死亡的坦然与无畏,还有一种与之相反的绝望与死寂。

      他不明白,她的深意。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也再没有提起关于那天的任何事情,第二天清晨他们就踏上了去往柏林的旅程。

      他曾以为那条路会很长很长,谁知父亲几年后突然惨死,他便一直一直流浪,然后走上一条早已被他人预见的路。

      从那之后的很多很多年,他们天各一方,再也没有想过会再次相见,或许早已忘了那个人。

      但是,命运已经开始转动,它不会停下,只是前进前进,碾过所有人的尸体。

      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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