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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正文五 此恨绵绵无绝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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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口粗般的树干,枝繁叶茂间,露出女人的五官和姣好身材,女人长相极妖媚,眼角斜向上挑,又多了几分狎昵气息,身材玲珑有致——不,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她为什么没有双腿,那条蛇尾巴哪里来的!
我看着我面前垂下来的粗长到令人发指的蛇尾,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然而意识却很清晰,宁朝各类传说都在我脑中缓缓流过,最后脑中只出现了两个字。
“……缘族?”
我不知道答案,女子盯着我,极轻极凉地哼了一声。然后她伸出手来,手上尖利的指甲碰在一起,我眼角都快瞪破了——我甚至都能想象到她之间插进我血肉里的声音。
真是疯了。
我后退了一步,转身想逃。
耳旁起了一阵凉风,我才发现我这个举动多么傻。当即狠狠向前一扑,险些趴在地上,腹中一阵剧烈疼痛我也顾不得,余光看见蛇尾在我头顶扫过,心里一松又一紧。
在这偏僻地带,我是不指望有人救我了,可真要我自救,也委实太难了些。
似是没有想到我会躲开,女子“咦”了一声,指甲瞬间变长如刀,冲我横扫了过来,事到如今惊叫什么的也太矫情了,我连忙往后跑去,刚刚抬脚,噼里啪啦的物什落地声和着女子痛呼声传了出来。
我没想到我会再见到秦云漠。我更没想到,那原本在太衡运筹帷幄的男子会在这里,救了我。
我艰难的爬起来,秦云漠还是六年前面容俊美神色冷淡的样子,令我意外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有着一双勾魂的桃花双眸,女子看见我,几步向前搀住我:“姑娘,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看见满地的鲜血和碎了的指甲,那个蛇女却不知去哪里了。我想道谢,却被秦云漠拦住了:“不用,我们跟着她有一段时间了。”
“她是缘族人?”
女子笑了声:“算是吧。”
我还是行了一礼:“这声谢谢,碧宛一定要说,两位还是承得起的。”
女子闻言,长眉一挑,看向秦云漠:“是她?”
秦云漠看了眼我,点了点头。
我一头雾水,却见女子又笑:“我是路梦瑶。”
我讶然,随即又恍然,路梦瑶嘛,那个西承画艺精绝的郡主,前些年嫁给秦云漠的,我早该想到是她了。
想顺着路梦瑶的身份把秦云漠点出来,路梦瑶又开了口:“我们知道你,前玖翌的公主顾碧宛。”
“啊?你们怎么……”
“司寇羽说的。”
司寇羽怎么知道……等等,该不会是苏执残说的吧?
我头疼地扶额,这真的是乱世么?为什么随便拉两个政治人物都是朋友?尔虞我诈去哪了!你死我活去哪了!狼子野心去哪了!
我跟他们告了别,回去以后乖乖跟华祈安说了,华祈安立马炸了毛,先数落了我一顿,又不顾我阻拦请的太医帮忙诊断。
我等着太医说“姑娘身子无碍”,歪着脑袋却等来了一句颤颤巍巍的“姑娘这是有喜了”。
我下巴差点嗑地上。
华祈安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一向镇定的华将军特别不镇定,我还在没成亲就怀孕这个问题上惆怅,他就已经在想孩子的姓名了。
府上一派欢愉安宁,即墨却彻底乱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下药的原因,莞王的身子怎么也没有撑过夏天。彼时华祈安奉命去了襄凝,其他三国因为他的缘故都没有趁虚而入。莞王撒手人寰后,众人才知原来他中意的人是华之煜。第二天,华之煜继位,称治王,改年号天祐,封谢氏为后。
他封后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趁着帮他递笔的功夫,我轻声问:“宋浅呢?”
这即墨王后之位,难道不应该是她么?
华之煜手一顿,看了我一眼,我竟从那少年眼中看到深切的哀伤,许久,他转头窗外。窗外三两只鸟儿在枝头叽喳,一只衔了片落叶,又晃着脑袋吐掉了。片刻,鸟儿陆陆续续飞走了,天空辽阔,趁着它们越发自在。
我似有所悟。
深宫阴暗,怎么能困住那个欢快的女子。
“她说,等她想通了,她会来找我。”
九月,我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入了宫,为了我姐姐。华之煜坐在最上,正中跪着顾瑾月,华涧站在旁边,我跟在华祈安身边,看着顾瑾月,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她斜睨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远离华涧府,我不常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隐约听些细碎的消息,都是传顾瑾月的无礼不懂事,倒没有说华涧的态度,他从一开始就知她蛮横,但并不过于过分,便一直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当我知道,顾瑾月折磨死了好多名宫女,那些被害者的家人告上公堂,地方县令报上朝廷,华之煜大怒时,我真真吓了一跳。
顾瑾月这一生求过我三次,一次要我成全了她的名,一次要我成全了她的情,一次,就在昨天晚上。她故技重施,跪在地上,梨花带雨道:“姐姐这次闯了天大的祸,求妹妹,我最后一次求求妹妹,救救姐姐。”
在知晓原委之后,我一脸无奈:“姐姐,即墨现在形势这般危险,华之煜刚刚继位,所有人都看着呢,他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别说我,就连祈安都不一定保你的命。”
“但是妹妹一定能帮姐姐的,我知道妹妹一定能帮姐姐的!”顾瑾月急道。
我不解,身后华祈安揽过我,面无表情道:“她要你替她去死。”
我大惊。原来……
原来她这么放纵自己,是因为自己心里清楚,有一天她闯下祸之后,还有我能帮着她,替她出嫁,替她死。我那么言听计从。原来不过是因为有这个原因。
我突然为自己感到痛心。二十年了,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就像是另一个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是我,她是她。父王死了,娘亲也死了,珣妃出家了,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她一个亲人。这个亲人,却是这么对我的,却是……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亲人。
华祈安握着我的手,道:“她不会。她是你妹妹,她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不是一个替罪羔羊。更何况,我不允许。”
我偏了偏头,不说话。姐姐还在请求,我道:“姐姐,你难道不知道我怀着孩子?你狠心,我却做不到为了你,一尸两命。”
顾瑾月身子一晃,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华祈安说得对,我是顾碧宛,是我自己,而不是顾瑾月的代替品。我错的太多,虽然妒忌顾瑾月,却一直帮她,怨恨父王,自始至终不肯为他开脱。到了最后我恨的人默不动声的护了我十九年,而我甘愿帮助的人,一心要我死。
我不能再这样了。
我不能、也没有理由替她死。
好不容易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却发现顾瑾月对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她全部承认了。她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听到是绞刑之时,顾瑾月神色也很平静。我的神情也很平静,我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我看透了她的性子。我了解顾瑾月一如了解我自己。
华涧身子抖了抖,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死死地咬住了牙。一旦顾瑾月之事暴露,即墨皇室将面临着朝廷无止休的诘问,华之煜怎么会招架得住,愈演愈烈,恐华家会下台。顾瑾月跟华家只能选一个,华涧必须做出选择。
我望着华之煜,那少年身形这般单薄,皎透的肤色胜玉脂,纵使黄袍加身,也掩不住他舞风回雪清云流月般的清雅气韵,他不该坐在上面,他本应该和宋浅对酒当歌吟风颂月,本应该对着高山涧流肆意笑乐,而不是坐在这里,担起不应该他担的担子。
莞王这一次真的做错了。我宁愿坐在上面的是华祈安,我原本以为坐在上面的会是他。
被押走的时候,顾瑾月没有反抗,她先是瞟了一眼华涧,动作太快,我看不清她的情绪,然后她对着我笑了。华祈安想护着我,我示意不用,平静甚至是麻木地等着她的动作。
“我特别好奇当你的身份暴露时会有什么下场,妹妹。”
我跟华祈安齐齐一愣,华之煜也皱了眉。
先前,华祈安就对我说过,华之煜亲审顾瑾月不仅仅是树立威严,还因为他想借这个机会把我的身份挑出来,毕竟是宫廷秘闻,不会判罪,所以干脆一并了结。
华祈安这样说:
“你总不能顶着这张人|皮面具过一辈子,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我跟孩子着想。”他脸上浮现暖意,手轻抚上我的肚子,“况且一个公主在华府做了这么久的侍女,也着实委屈。”
我跟华祈安迟迟不成亲的原因也是这个,我在华府的位置其实很尴尬,怀着华祈安的孩子的地位低下的侍女,背地里不知被嚼了多少次舌根,但也因为跟顾瑾月相似的容颜,我不敢见人。所以,当我知道华之煜有这个意思时,我并没有反对。
但我没想到,会是顾瑾月先一步透了我的身份。
一片哗然声,我突然凄凉一笑:“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我,如果我叫你去替我出嫁,牺牲名声、幸福、才艺、清白……甚至生命,可是所有荣华富贵都是我来享受,你,会不会答应?”
顾瑾月的神情终于破裂,她怔怔地、茫然地、无措地、震惊地望着我。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但是这事儿本来就瞒不了多久,所以我一点都不怨她,一点也不。
华祈安最先做出反应,他跪在地上请罪:“安犯欺君之罪,请治王责罚。”
他没叫他皇弟,生疏的称呼成功唤回我跟华之煜游离的神志,我从善如流,撕了面具,不管周围的抽气声也跪在地上,但因为怀孕这件事,这个动作做起来分外艰难,华之煜忙止住我,故意用薄怒的语气哼了一声:“看在你有孕的分上,还是免了吧,免得有人再说孤欺凌妇孺。”
最后一句话阴阳怪气,明显指桑骂槐,我忍笑:“碧宛的确是前玖翌公主,顾瑾月的孪生妹妹,但碧宛也确是无可奈何。欺君之罪无可逃脱,碧宛只求治王在判罪前听碧宛解释一番。”
华之煜等的就是这句话:“把顾瑾月拉下去,除了顾碧宛跟大将军,其余人一律退下。”
顾瑾月只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她像是要跟我说很多,可很快她就不再看我。其他人一看这架势,立即知趣地退了下去,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有华涧的反映最激烈,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轻声呢喃道:“顾瑾月……顾碧宛?”
我镇定笑道:“顾碧宛……不是顾瑾月。”
从来都不是。
华涧咬了牙:“我知你不是她,你们气质完全不一样,但我总感觉,我一定和你打过交道,在我新婚那段时间。”
“是,那是我。我曾替顾瑾月担了半年三皇子妃的名声。”
华涧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已经清醒:“我有权知道真相,我是瑾月的夫君,况且我也是皇室人。”
我没理由反驳,但也没有先向他解释,而是转头问华之煜:“姐姐这罪,当真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么?”
华之煜摇了摇头,我还想再问,华祈安拉了我的手:“这不一样,你这个罪,顶多算个欺君,且你有顾瑾月和上一代人压着,找个理由赦免并非难事。但顾瑾月的作为引起了民愤,如果不从严处置,民心难稳。更何况,内部发生混乱,外面那些臣子定要再推波助澜,即墨,再难安稳。”
我长大了嘴:“没……没那么严重吧……”
“你别忘了顾瑾月的事是地方上报的。一般有什么冤情冤案,地方能压下来自己处理,连地方都瞒不住,估计现在已经引起大轰动了。”
“还有一种方法。”华之煜看向华祈安。
“很难。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
我想了想,问神色凝重的华涧:“姐姐为何折磨那些侍女,你知道么?”
华涧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跟我有莫大关系。”
我挑了眉:“该不会你改不了那个沾花惹草的毛病,姐姐嫉妒,所以才暗地里下手?”
“我没有再沾花惹草,那些侍女,是以前服侍过我的,因此关系比较亲近,平时也敢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华涧眸色黯然,“想来是那些举动她看得不顺眼。”
我了然,姐姐这性子的确被养娇了,干出这么狠的事情。随即去繁就简地把上代恩怨说了下,该避免地都避过去了。
第二天,华之煜就写了两份圣旨,一份是顾瑾月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之类的,要处以绞刑斩首示众;另一份是我,我是顾瑾月的孪生妹妹,但因为当时被陷害,又苦于威胁,所以不得不隐瞒身份在华府做个侍女什么的,如今真相大明,就赐婚我跟华祈安,速速完婚。
华之煜当真文采横溢,胡诌个故事都能诌的这般逼真,完全给我脱罪了。速速完婚,他比我都急切。我真真完成了婢女到皇子妃的华丽转身,忙活了一个月,我名正言顺地嫁给了华祈安。
怀了孕就懒了,再加上我除了嗜睡外没有其他太厉害的害喜症状,因此怀孕也过的很轻松。倒是很喜欢华祈安讲的故事,或者古代的奇闻趣事给我听,过往十八年我都在流觞阁里读正史,学女工,学琴棋书画,哪里听过这些,常常枕着华祈安的臂弯晒太阳,一边听他念叨。
有好几次我去牢狱,姐姐都拒不见我,只叫人带了句话:等你孩子生下来了,你们一起过来吧。
因为华之煜刚上位,举国欢庆,不便杀生,又因为宫中祭司有言:华之煜上位一年内,皇室不得见血光,否则即墨必乱。因此姐姐保得了几月性命,我也稍稍舒了口气。
天祐元年一月,我生下了一个男孩子。
产婆在门外道喜,华祈安大步走来,握住我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我想我的脸色定然很苍白,但好在还有力气,断断续续道:“男孩?”
“嗯。”
“什么名字?”
“延宁。”
“……不是你给起的吧?”他是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过这个名字的。
华祈安挑了眉:“为什么不能是我起的?”
我笑出声:“华延宁,寓意倒好——我总觉得你想要个将军的。”
“我没那个想法。”他将我贴在脸上的凌乱发丝理顺,“皇图大业,丰功伟绩,都比不上他能陪你一辈子。”
我费力握紧他的手:“还有你。你也要陪我的。”
华祈安弯了眼,轻声道:“还有我,放心好了。”
天祐元年四月,在华祈安的陪同之下,我抱着延宁来到了地牢,阴暗的阳光潮湿隐晦,空气中一股霉味,望着憔悴狼狈的顾瑾月,我心生不忍。顾瑾月望了望我,又低头看了看延宁:“很像华祈安,叫什么名字?”
她虽身形消瘦,嗓音并不干涩喑哑,唇色也艳,想来华涧关照过,日子并不太坏。我笑:“延宁,华延宁。”
顾瑾月似乎很喜欢延宁,伸手抱在了怀里,我冲华祈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我跟顾瑾月单独聊聊。华祈安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顾瑾月,一副“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的表情。
我刚想说不用,却见华祈安挑了挑眉,凌厉气势瞬间溢出。
……好吧我自动认输了。
待华祈安走后,我说:“我可以送你出去,出这个牢笼。”
顾瑾月闻言,并没有抬头,像是不屑地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你,从小开始。但你却不知,我为何这般讨厌你。”
她目光转向其他地方,声音开始游离:“顾碧宛,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我妹妹的。其实我真的不想冷落你跟娘亲。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再怎么任性妄为,亲情可贵这句话,却是知道的。我尽可能地索要任何东西,我那时只想着有了好东西,就可以分给你;身份高贵了,你才不会被欺凌。可是——”
她猛然转过头来:“有一次去找父王时,发现他在书桌上睡着了。我走近之时,发现他不断轻声呢喃道‘阿妍……碧宛……’。我以为事情败露了,慌里慌张的就往宫中跑,路过流觞阁时,发现你在学琴,娘亲手把手地教,你们两个人笑得好甜。那一刻我突然嫉妒了,我从来都没有受到这种待遇,从来都是那些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叫我学这学那,珣妃再怎么疼我也不是我亲娘,而我自己的亲娘,一次次的跟我擦肩而过,却从来都决绝的不抬头看我一眼。我是她的女儿,亲生骨肉!她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就算是父王,他膝下子女无数,也不可能给我一份完整的爱!但是你却这么轻易的就得到了,就算父王有再多的孩子,他心里的那个女儿,从来都是你,从来都是你!”
我眼猛地长大,勉强借身后破败的墙壁稳住身形:“怎会……”
“怎会?呵,”顾瑾月讥笑,又低头看着延宁,“所以从那以后,我巴不得你受欺负,我故意在你面前装出一副高贵的样子,我告诉你,也告诉我自己,过我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好,你怎样与我无关!看到你戴着面具活得那么卑微,你到处受人欺凌,我心里就好受一点。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我有偷偷哭过。我努力的告诉我自己,我很快乐。可是,看到你那样生活,我的心也会疼,是真的疼。你瞧,我过的多矛盾。”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也是这样度过的。太过矛盾的心理折磨地我快发疯。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也不会么?你以为我的琴艺比你差么?我只是找个借口,找个借口让你能活的自信一点,也让父王看看,他的女儿,如今有多么优秀。你不负所望,赢得了一个‘玖翌婉约美人’的美誉,你不知道,其实我心里也很高兴。我高兴我妹妹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一天。可是从那以后,我更嫉妒你。没由来的就嫉妒了。虚荣心跟自私心混在一起,我第二次在你面前做戏。你也不会知道,你答应之后,我有多么后悔。我恨我自己的自私,我也恨你为什么会答应。那个西承的皇子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没过多久他就抛弃了我。我决绝的在那一天流了孩子,侥幸保了一条命。”
我睁大眼,我根本不知道,姐姐是这样过来的。然而,那些时日,我又是怎么误会她的?
顾碧宛,顾碧宛!你又错了,又一次。
姐姐却继续自顾自地道:“我一直担心你,我怕事情败露,你的下场会很惨。几个月的时间养好身子,我就混进了宫女之列,和你互换了身份。我还怕你没有安身之地,就把你留在了我身边。那些时日相处下来,心里那些负罪感突然就减轻了。我开始慢慢接受你是我妹妹这一事实,我也对自己说,你也不好过,我没什么嫉妒你的理由。直到见到华祈安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到底有多幸运。那男子没有一点疑惑,从第一眼,他的目光就只在你身上打转,不管你是谁,他总能第一眼就看见你。我知道他对你有感情,而且那种感情,是带到骨子里的。”
“说不清对你是什么感情,也许是嫉妒,也许只是自己没趣讨趣。后来,华祈安向我讨要你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没有答应——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当你是我亲妹妹,不管有没有嫉妒。直到听到你会有生命之忧时,我才犹豫。这些年,我怨恨父王、怨恨娘亲、怨恨珣妃、也怨恨你。然而,最后原因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然后,毫不犹豫地答应。”说到这,姐姐似乎很疑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我不语,任由自己瘫坐在地上。
“父王病危,我就是不想去,一方面,是想逼着你去,另一方面……”顾瑾月顿了顿,“我是真的巴不得他死,因为他心里只有你。当初如果他不知道的话,我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也不会这般嫉妒你。可是他真的死了,娘也死了。顾碧宛,你一定对我死心了吧,所以你也不知道当天我在华涧怀里哭了一夜。我心里疼,心疼的想把心给挖出来,这样就不会疼。”
我现在就像将它挖出来,放在沸腾的油里滚过一遍也好过现在听到这些。是的,我全错了。
“而知道闯祸之际,我却还是自私的请求你舍命救我。然而我知道那不可能,华祈安这么护着你,又怎么可能?我真不知道你怀孕了,但我知道华之煜知道你身份,于是我说了,让你光明正大见人。我任性了二十一年,我必须要为我的任性付出代价,所以我不会出去的,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死,我也不打算活了。……陪着父王娘亲也好。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就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顾瑾月一步一步走向我,“顾碧宛,我们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可是,你有真正了解我吗?我又有真正了解过你吗?”
此时此刻,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姐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疏远的姐妹。我们的距离,真是咫尺天涯。
“我也嫉妒你,我嫉妒你过得比我好,你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只能活在你的影子下,永无出头之日。我过的不比你好。”半晌,我喑哑着嗓子开口,“可是我不断地告诉我自己,顾碧宛,她是你姐姐,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所以她必须过得很好,你做点牺牲又怎样?”
她一怔,半晌,苦笑。
“姐姐,对不起。”
“妹妹,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迟了二十一年。直到现在,却,为时已晚,无可奈何。
我忍住落泪的冲动:“你本可以袖手旁观的,为何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那些侍女是无辜的。”
“她们是无辜的,所以我把这条命还给她们。”
“但是,姐姐,为什么?”
姐姐回答我的是一阵沉默,久到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爱他。”
这个原因,果然是这个原因。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年顾瑾月去接华涧的时候,她会有这般大的变化,为什么她几乎不对华涧发脾气,他那般疼她。这样的疼爱独一无二,不似娘亲的隐忍和父王的亏欠。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她会在被抛弃后,还可以再爱上一个人。又是一阵沉默,我起身,一字一顿道:“姐姐,保重。”
她将延宁递给我,这家伙一直在熟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顾瑾月笑:“他好可爱,你真幸福。碧宛,但愿你一直都这么幸福下去。”
又看我:“保重。”
我还她一个微笑,转身往回走,一眼都不敢往回看。我知道,如果我再往回看一眼,就会看见姐姐脸上的泪水肆意横流,就会发现自己脸上泪水源源不断,就会突然后悔,就会再也忍不住的拖姐姐出去,即使,这不可能!
出来之际,风风干了眼泪。华祈安过来牵住我的手,接过延宁,心疼道:“怎么哭成这样了?姐姐她……”
“你听到了。”完全肯定的语气。
他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力太好……”
我再一次泪流:“华祈安,我再也没有亲人了,我再也没有了……”
华祈安搂过我:“怎么会,你还有延宁,你还有我。你还有之煜,你有很多很多人陪着你。”
可是天地之间不会再有一个人,让我又疼又甜地叫着“姐姐”,让我甘愿代嫁,让我悔不当初。在我们终于解除误会的时候,她却要……消逝世间!
永别。永别。这一次,是真的不见了。
姐姐……
姐姐……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