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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正文四 鸳鸯瓦冷霜华重 ...

  •   深秋来临,寒风渐厉,我窝在华祈安的怀里胡思乱想。

      姑娘我在一夜之间,就完成了由相貌普通的婢女到相貌普通的准皇子妃的华丽转身,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身份还是要装下去的,我还是顶着侍女的名号在华祈安身边待了三个月。

      直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回过神来,似乎被华祈安算计了?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个局。华祈安设了个陷阱我就稀里糊涂跳进去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索性把自我嫁到即墨的所有事情都想梳理一遍,等我想完之后,瞬间就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华祈安,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我仰头叫他。

      “嗯?”

      “第一,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身份的?”

      “一开始。”

      “啊?我们两个挺像的啊,华涧都没发现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以为神奇。

      “首先,嗓音不对,我听出来了。其次,做事风格不一样。盛传三皇子妃转了性情,跋扈蛮横,这种事你应是做不出来。还有便是,你对我的态度。”华祈安尽可能简短的解释,眸光沉稳。

      “那,第三个问题,什么时候怀疑我是玖翌公主的?”

      “也是一开始。”

      “不会吧,我伪装技术那么差。”我泄气了。

      “我说过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十四岁,第二次——也不算第二次,是顾瑾月十六岁的时候,我出使玖翌,她在席上抚琴助兴。我是那个时候怀疑的。”

      原来姐姐后来学会弹琴了。我想了想,道:“那也不对,沧澜紫轩殿上,你我不过一瞥,你不可能从这一瞥中看出我性情怎么样。至于其他更不可能了。你根据什么怀疑我的?”

      “手势。你试音的时候,小手指会勾住弦。顾瑾月没有这个习惯,你自己都没发现?”华祈安弯了眸。

      “我真没发现。”我挠了挠眉稍,不好意思道。同时也觉得华祈安观察力也惊人。猛地想起娘亲对我说的话,“你是不是去过玖翌皇宫?”

      “查你身份时去过。”大大方方的承认。

      难怪娘亲说见过他。这样一来,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我伸出手来缠住他手臂:“那最后一个问题,将军,我出嫁之前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吧?”

      华祈安眨了眨眼,笑得坦然:“说实话,就算你到昀城那天我都没喜欢上你。”

      我就说,否则怎么会任由我嫁到即墨。我揉了揉脸皮,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最近,宁朝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跟华涧很不同的一点,华祈安在我面前从不避讳政治,我对政治有兴趣,因此我们也常常谈政事。华祈安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他的反应奇怪,扬眸去看他,他顺手捋了我一缕青丝把玩:“若我说,是关于玖翌的呢?”

      我跳了起来:“是不是娘亲怎么了?”

      他伸手扶住我,闻言,眸色沉了一些:“桐鸢,假如出事的是你父王,你可还会这般心慌么?”

      我怔了怔。我……会么?

      华祈安却没给我思考的时间,声音平静如背书:“也没什么大事。温恪城承父位,封号渊王,太衡跟卓尔族接壤,本来卓尔向太衡称臣的,但近来有叛太衡的趋势,秦云漠可有的忙了。值得一提的是,温恪城娶了个平民女子为后。”

      “那挺好的啊。”

      “是么?只是,那女子能不能在太衡诸势力之间存活下去,很难说。”华祈安叹息了一声,“毕竟,皇室龌龊程度,非常人可以想象的。”

      我也跟着沉默了下去。

      深冬的一天,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恍然发觉本该去跟父王请安的华祈安皱着眉坐在桌前,我很少见到他这种凝重的表情,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华祈安看了看我,缓声说:“你出嫁之前,玖翌形势如何?”

      我不语。我太清楚玖翌的形势,父王懦弱,皇太后掌着兵权,朝中势力把玖翌瓜分得支离破碎,皇子们又个个不争气,地方官贪污严重,背后靠山纷乱错杂,早就不知道官为民还是民为官了。玖翌目前的状况,早几年便该垮了,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思及此,我浑身一震:“玖翌发生了什么?”

      “抱歉。”华祈安神色歉疚,“阿残早有吞并玖翌之意,也多次向我提起过,我却一直没告诉你。我没想到他下手那么快,溯城是玖翌机关要地,他攻陷了溯城,今日丑时,你父王送上了降书。接着就病危了。”

      还好是躺在床上,否则我一定会栽到地上。饶我承受能力多强,也接受不了玖翌灭亡的事实。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顷刻间便已是苏家的天下。

      顾碧宛啊……到了现在,你还怨么?你还恨么?你还怪么?

      天下无玖翌立足之地,你可开心?你可快活?你可恣意?

      ——桐鸢,假如出事的是你父王,你可还会这般心慌么?

      ——我会。

      我闭了眼,假装没发现自己嗓子微哑:“莞王知晓这件事后有何反应?”

      “父王……父王说三嫂如果要去玖翌,他会同意。”华祈安声音渐低,“可三嫂却死活不去。”

      她竟不去?我皱眉,咬唇道:“我要先去姐姐家。”

      华涧府上,真真是一片鸡飞狗跳。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全府上下无一不是惶恐至极。进门前,我听见华涧在哄姐姐:“瑾月,你在玖翌生活十八年,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如今怎么决绝到这个地步?”

      顾瑾月冷冷的笑,在华涧面前,她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对,我在那里过了十八年,可我再也不想过第二次!去他的玖翌!去他的誊王!玖翌亡了管我何事!誊王崩了管我何事!我还巴不得他死!滚!”

      我一愣,想不通她怎会对父王这么刻薄。推门进入之时,满地狼藉,顾瑾月看见是我,话语顿住,无明业火消了一半。我转身对华祈安道:“你先跟三皇子出去,我跟姐姐聊一聊。”

      “好。”祈安点头应了。房中只剩下我跟姐姐两个人。

      “莫不是怕苏执残下恨手?”我讥讽,“好歹也是个公主,留着也是个祸害。”

      “我在你心里这般不堪。”她淡淡瞥了我一眼,极尽不屑和不耐烦,“若是当说客,还是罢了吧,我受不起。”

      “我实在搞不懂你怎么那么厌恶父王。”我没看她,“玖翌谁人不知瑾月公主受尽宠爱,连皇太后都那般宠爱你。但我并不想当说客,你不去,我也绝不劝你。”

      “哈,宠爱,你竟敢说这个词。”顾瑾月阴狠道,“听话的工具谁不宠谁不爱?这些年我没一天不咒着他死的。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我也不会失去我的孩子,我本来就应该是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都是他!都是因为他!”

      “随你。”我真的不会劝阻。我对她的认知一向停留在任性、蛮横、自私、跋扈这些词语上,我不知原来她也很冷血无情。转身出门之际,又补充了一句,“你老是说没有他你会怎么样,可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他,会有你么?”

      说完,不管顾瑾月呆愣的神情,扬长而去。

      刚刚出府,我撕下了脸上面具,华祈安见我如此举动已然明白:“你终究放不下他们。”

      “可真是可惜。”我抚了抚脸,“可惜即使到了这个关头,我依然不是顾碧宛。”

      启程时便得到了消息,苏执残正式登基,统一玖翌与西承二国,且征服了多密沙漠上土生土长的外族鹰塔族,玖翌西承并在了一起。疆域跟即墨不相上下。苏执残建国龙倚,封号嘉王,改年号秋明,封沧澜郡主秋澜为后。

      听到秋澜这个名字,我才明白过来当初那少年的反常。下一瞬却伤感起来,宁朝真要变天了,太衡有卓尔之烦,龙倚有新生之恼,莞王年迈,即墨换主恐也是近几年的事,而沧澜,它表面的平静又能维持多久?我可是隐隐听说,沧澜帝后不合,沧澜少了宁挽晴?不能想象。

      华祈安偷偷带我去了龙倚。宫中冷落了很多,宫人们来来往往,神色凝重,漫天的白色飞舞,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金碧辉煌的皇宫好似苍老了许多,摇摇欲坠。我仰起头,突然感到讽刺。那个十九年都不曾注意过我的父王啊,你那么在意顾瑾月,如今,她却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你。

      嗯,最后一面。

      走进宫中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哭。公主皇子们在正厅,我也没有什么心情再说一些客套话,失去了皇室荣光,我更不用尊什么旧礼,拉着华祈安径直进入,又是一片白色。昔日张扬狂傲的金色再也不见了。

      入眼之际,一袭缟素衣裳的珣妃跟娘亲在父王身侧——到了今日地步,恐也只有她们愿意在他身边。她们看见是我,微微一愣,誊王缓慢抬眼,那一刻,我才终于承认,他再也不是玖翌的誊王,只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那眼中再也没有犀利而尖锐的目光,有的,只有对死亡的无限平静。

      我施礼:“女儿顾……”

      瑾月两个字还没有吐出口,却被父王急促的啊啊声制止了,他费力的抬起一只手,指着我,快速呼吸着,却再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解其意,珣妃见状,握住父王的一只手,对我道:“你自称碧宛便好。”

      我一怔,珣妃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父王早就知道了。”

      我讶然的望着父王,珣妃接着道:“你父王,早在你和顾瑾月出生之时,便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我脚下一跌,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当年,皇太后震怒之下,也让父王觉醒。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一味放纵下去,娘亲就会有危险,后宫手段残酷众人皆知,谁敢保证下一秒娘亲不会死于一杯酒,一碗茶,一件华裳?

      那一夜,父王瞒着娘亲,忍痛割爱,决定冷落母亲以保她一生安好。然而,突然的冷落定会让娘亲起疑心,他必须要找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便是珣妃。珣妃的个性决定了她必不会恃宠而骄,而且她又是娘亲的朋友,反而有能力保护娘亲。于是,珣妃来了。

      这场戏,瞒住了整个宋都皇宫,瞒住了娘亲,瞒住了珣妃,亦瞒住了皇太后。没有人知道,这场爱恋,早就埋在父王心里,永不提起。可珣妃是多么聪慧的女子,她怎么会不懂父王的心思?她只选择了打掉牙齿和血吞,一个人承受了诸般痛苦。还有娘亲,她这么了解父王,怎么会不知道。却是没有拆穿,却是……陪着他一起做戏。

      父王这一生,都永远的欠了这两个女子!他为了她,让她一个人将所有年华葬送在深宫;他给了她荣华富贵,却给不了她许诺的一生!

      我跟顾瑾月,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明明知道这是对孪生姐妹,却不得以让她们永远不能堂堂正正相认。于是,为了补偿,他只能给顾瑾月最好的,她要什么他允她,她做什么他由她,因为她是珣妃名义下的女儿,不会有人有异议。可是,他却没有办法给我任何事物。他能做的,只有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娘亲彻底失宠了,我也不会被待见。于是,他给我的,只有这十九年来不曾看望过的冷落。

      他知道当年兰都之上那人是我,却不得不将“玖翌婉约美人”的称号给我姐姐,他也知道我替姐姐代嫁之事,却不能去阻止,直到,我嫁人后半年后,皇太后薨。而等到真相大白之时,为时已晚。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任它滚落如珠。我居然误解了父王,而且,还是十九年,我是该庆幸有这样情深的爹娘,还是羞愧自己这十九年的自私?

      顾碧宛,你错得多么离谱!

      我身子一滑,华祈安急急扶住我,得到了支撑点,我索性放肆宣泄,伸手捂住了脸,大堆纷杂语言断续出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什么。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弥补我的过错,但我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说得再好做的再好都是扯淡。可我真的想,弥补我犯下的错,哪怕一点。

      什么嫉妒顾瑾月穿金戴银,什么怨恨父王薄凉无情,我为什么要嫉妒!我为什么要怨恨!我这才知晓,那些不舍,那些宠溺,那些疼爱,原来都是给我的。我哪里是在意玖翌容不下我?分明只是在意父王容不下我。

      说这些,都晚了。太晚了。

      求求上苍带我走吧,我愿意以我命换他命。

      我哭得不能自己,华祈安帮我顺气,柔声道:“你应该欣慰,这一生中你父王最歉疚的女子,都心甘情愿的陪你父王走到了最后。”

      我身子颤了颤。

      娘亲望向华祈安,那目光中有恍然跟欣慰。她起身对华祈安行了一礼:“多谢华将军对碧宛的照顾,也多谢将军千万人中独钟情于她。让我们都了却一桩心事。”

      “安岂能承受如此大礼。”华祈安挡了母亲一礼,“但凡安在世一天,总要护她安好的。”

      父王垂下双眸,看向珣妃,珣妃叹了口气:“我们知道顾瑾月的行为了。但是我们不会插手,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路,就应该由自己自己走。这是我们,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尚未答话,父王突然握住娘亲的手,似乎是尽了全力,他想说什么,却始终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娘亲幽幽道:“能有今天一日,我绝不会后悔,若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做。”

      如此毅然,如此决绝,如此深情。

      “我也不悔的。”珣妃坚定道,“为了你们,为了自己,也为了她们。”

      父王转而望着我,眼中满满的全是期待,我知道他期待着什么。我低下了头,一点犹豫都没有,郑重跪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女儿顾碧宛,谢谢父王。”

      这是我第一次,以顾碧宛的身份叫他父王,我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父王深深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和娘亲、珣妃给了他最后的解脱,我知道,华祈安给了他一生的承诺。那是欣慰,也是感谢。

      终于,那眼闭了,那头垂了,那生命,逝了。

      这世间,再无第二个玖翌誊王。

      我一脸麻木的走出来,正厅中那些亡国公主皇子们都不见了,只有一个男子站在中央,见我们出来,微微侧了眸。

      借着月光,能看清那男子眉若远黛,再画一笔便粗旷,少画一笔便秀气;眼眸亮似清晨荷叶上滚下的第一滴露珠,又似夜色将起时星子初现罩下的华光。那唇薄,那鼻挺,拼凑起来的五官精致仿若天神手笔。若非气质疏离,我实在挑不出他一丝缺点。

      苏执残。

      我手握成拳,没有笑意的笑了笑:“誊王驾崩,嘉王,你可满意?”

      苏执残也陪着我笑了笑:“顾碧宛。我会说愧疚,但我绝不会后悔,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放弃我从小坚守的梦想,即使这梦想会跟你,跟你们产生本质矛盾。如果我能放弃,这个梦想就没有任何实现的价值。人各有志,你可以指责我,我绝不反驳。”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梦想,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应该有人助你。”华祈安突然开口。

      “是阿羽,他帮我摆平的鹰塔族。”苏执残毫不掩饰。

      司寇羽。我竟把他忘了。“江山尽在执笔手”,此话果然不假。可是司寇羽,你可曾想过我们这些人的感受?

      我深吸了口气。

      “于私,苏执残,我可以把你骂的无话可说,可以大肆传你坏话,甚至于想方设法,杀了你。”我垂了眼,“可于公,我没那资格。玖翌腐朽,灭亡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天下有一统的趋势,我无法阻止。迟早有人要当这个坏人,对于我来说,谁都一样。所以我不会宣泄怒火。但请你,别伤害我家人,算我求你。”

      原本等着我一顿骂的少年,听了这句话,神色一动,半晌,对着我行了一礼:“你若为男儿,必为我兄弟。”

      我涩涩地勾了唇。

      我一直陪着我娘亲,本想安慰她,不知怎么自己先睡着了。我起来的时候,天色已大明。其实不是睡,是昏睡。房间里充斥着迷魂香的气味 ——华祈安曾用过的,我不会认错——很显然药效刚刚散尽。

      我脑中警铃大作,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起身还没将外衣穿上,华祈安的身形已经自屏风后一闪,他的声音微带焦急:“桐鸢。”

      我惶急地拉住他:“我娘呢?我娘呢?”

      华祈安眸光瞥向我身后,我转身,便见珣妃走了进来,不过一夜,她的发丝已泛白:“碧宛。”

      “珣姨,我娘……”

      “随你父王去了。”

      我听错了,我一定听错了。娘亲不会狠心抛弃我的,娘亲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她怎么会离我而去。

      “碧宛,这是你娘最后的愿望。”珣妃抱住我,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肩化开,“她放心不下你们,却更放心不下他。这辈子她就想待在他身边,哪怕死了也要牵着手下葬。碧宛,你瞧,她还是那么傻……”

      是了,这是娘亲做事的风格。

      我仰头,心痛如大把芒刺扎心,顷刻间便是千疮百孔。

      我终究留不住她,留不住,他们。

      珣妃坚持要出家,我没有阻拦。那女子是这段生长在淤泥中的感情中最为无辜的一个,她把她全部青春年华葬在深宫,只为了成全这段感情。我想,这不仅仅是出于友情吧,还有爱情……她应是爱他的。可心灰了这么多年,疼了这么多年,如今想来,她是真的看破了红尘。

      即墨瑞和十七年的冬天,是我过的最寒冷的冬天。那年没下最冷冽的雪,那年没刮最强劲的风,但它却让我凛到骨子,削透肌肤。我的父王,为了娘亲,宁愿擦肩不相识;我的娘亲,躺在父王前,陪他共赴奈何桥;我的姐姐,得知这一切,冷淡地牵了牵嘴角:所以呢?

      还能怎么所以呢?

      顾瑾月,我只剩下你一个了,可你要我如何对待我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呢?

      瑞和十八年四月。细柳斜斜,桃花旺盛,阳光在长廊暖地钩心斗角间跳跃。

      因为华祈安的缘故,苏执残自始至终都没打过即墨的主意,倒也相安无事。沧澜还是老样子,太衡却令人刮目,不仅平了卓尔之乱,而且跟沧澜一战中,还占了皲城,看来战神这个名号不是白叫的。

      即墨内部却不太平,莞王无故病倒了,众多御医连夜诊断、商讨、、开药、抓药……忙活了大半个月,往莞王嘴里灌的药不下十种一百服,众人越看越不对劲:貌似莞王越喝病得越重?一看完了,赶紧讨好太子打通人脉,又是一阵忙活。还是华之煜看出不对劲,华祈安顺藤摸瓜,才查出太子往药中做了手脚。

      这件事其实还能和我扯上半毛钱关系。自回来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闷了两个月,才在华祈安的安慰下慢慢好转。有天去宫里时看着太子鬼鬼祟祟的,觉得不大对,但要我跟踪太子也不可能办到,索性撕了面具大大方方装顾瑾月,把太子绕到了冷宫,又不好意思地让他再绕了回来,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显然很急,我装无辜,又假装什么都没察觉的让他送我回了华涧府上。

      虽是磨他时间,我却能感受到他一直往御医署里瞧。

      后来我把这疑问告诉了华祈安。

      这件事查出来后,莞王就把太子废了。朝廷势力一看不行,形势不对,又立马分成了三大阵营,一方护着华祈安,一方护着华之煜,再加上一方中立的。

      我承认,华之煜跟华祈安私交不错,但我不会傻到认为华之煜真的跟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体贴温暖,他可是在皇室里长出来的人,能从皇室里脱颖而出的人,能一点心计都没有?

      华之煜才十九,还没有出宫自立门户,我偷偷溜到了他宫里,才走了一小圈便听到银铃般清越的女声响起:“呀!华之煜你又耍赖!”

      我连忙在一棵柳树下藏住了身子,一边往外瞄,瞥见不远处凉亭中华之煜笑得灿烂,竟比我见到的任何一次笑容都好看。他身旁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看服饰竟不像宫里的人,长的却漂亮,远远一瞄便知是个美人胚子。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让人想到一个字:配!

      华之煜身边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个女子?

      难不成是未来的八皇子妃?

      我还在乱想,不防女子声音带着一丝羡慕:“什么时候教教我?”

      “你若有空,我现在就可以教你。”华之煜的声音一贯温柔,我却觉得今日他的温柔中搀了点什么,带着腻软的黏。

      然后便是纸张摩擦的声音,女子在一旁研墨,声音懒懒的:“你们即墨太子下台,你便是不想趟这趟浑水,都难了。”

      你们即墨?

      她不是即墨人!

      “不是还有五哥么?”他沾了墨,将毛笔塞到她手中,又拿起她的手,她嗔了他一眼,他立马笑,“不然你有更好的法子?”

      女子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华之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宋浅,你当真是那个天下盛赞的巾帼尚书么?”

      我一口凉气差点呛着。

      宋宋宋宋……宋浅?!

      开玩笑,那个太衡巾帼户部尚书宋浅?不应该年过半百饱经沧桑的妇人么?不应该是心狠手辣铁血无情的冰山么?这个活泼的俏丽女子哪来的?

      吸气声音太大,华之煜当即警觉地看过来,见到是我愣了愣:“五嫂怎么来了?”

      我听着华之煜那声“五嫂”,油然生出了一种“我老了”的感叹,但我更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我的突兀。我立刻掩了唇,往四周看了看:“……华祈安在这儿么?”

      华之煜笑:“五哥不在。”

      我立刻舒了口气,刻意将嗓音放轻:“我不过想问你,你常穿的那件紫色直襟软袍,民间可买到衣料?娘亲……最喜欢罗绸了。”

      我低了头,假装没看到那女子凛冽目光。这的确是目的之一,但更大的目的,我却是想探出这声“五哥”里,到底包含了几分真情。如今想来,先不说这一招能不能骗过华之煜,从官场里混出来的宋浅,最起码是把我放在她对立面上的。

      华之煜又愣了愣,宋浅接口:“罗绸前几天即墨宫中不是进了一批?你怎么还要去宫外?”

      她居然连这个也知道,看起来华之煜是真把她看的很重。我啼笑皆非:“宋浅姑娘,你可看好,我是何等身份。”

      宋浅这才发现我的宫女装扮,疑惑地望华之煜,接着面色一冷:“你听到了多少!”

      “没多少,刚走到这里来就听到皇子的笑闹声了。”我瞥了眼宋浅,笑意宛然,“我来即墨快两年,从未见过华之煜身边有能并行的女子,我欣慰还来不及,所以宋浅姑娘不用担心我能做出什么来。”

      即使我撕破脸面,宋浅依旧对我有敌意,我没办法了,谈了几句便退下。华之煜的态度我看不出异样,我也不想再试探他,因我刚想到了一件事。我是顾瑾月妹妹的事,目前知道的,除了珣妃,便是华祈安。不,华祈安对自己极其信任的人没有隐瞒,这个极其信任,一是苏执残,二是华之煜。

      我是从来不介意我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因为玖翌已亡。何况这事也瞒不住。话说回来,华祈安对华之煜真真信任,华之煜也没有捅破这件事,这已经是最好证明。我何必还要试探?不如就此相信皇室中也有亲情吧。宋浅我不熟,不熟我也阻挡不了华之煜稀罕她,我不用操心,也没对华之煜用敬称,希望他能察觉出来。

      我本担心华之煜跟华祈安会不会手足相残,为了皇位,如今,这两个都不对皇位感兴趣,莫不是要让华涧继位的节奏?

      我走在城北狭长的林荫道上,望天长叹。

      这一仰头,我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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