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香浮月华清（后宮－長恨歌）》雪莹若

54、梦到尽头时

　　风日弄轻柔，□□暗香流，九重天，杨柳树下燕子春归，只见蝶舞弄影，梨花斑白如雪布满了整个园子，衬着几丝烟雨迷蒙，那叮咚琴声如流水，蜿蜒于小溪不断。
　　有人踏进园子，走过来，坐下。
　　绿荫庭院，相见无言。
　　李鸿轩的脸色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本来有神的眼睛此时看起来充满疲惫，好像有一股黑乌遮挡着他的眼睛，怎么也不见晴。他不说话地坐在琉舒身旁听她的琴声，那声音触碰到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他想起自己很喜欢听琉舒弹琴吹箫，仿佛只要听着就会心境平静，所以当他烦躁不安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
　　琉舒只是继续弹奏，仿佛没有注意到李鸿轩，一弦一柱一挑一抹极是用心。水烟和小东子奉上金菊盏，想提醒琉舒李鸿轩到来，可看见李鸿轩似乎也没怪罪琉舒的沉默，于是他们奉了茶后就安静地退下了。
　　琴音婉转，澹荡梨花深园。
　　那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消散为无。琉舒双手放在琴弦上，蝴蝶落于指间，扑簌着蝶翼，然后飞走了。
　　“您可来了啊。”琉舒看着蝴蝶飞舞，淡声问。
　　“嗯。”李鸿轩只是点点头。
　　“我觉得我真是疯了。”琉舒微微扬起嘴角摇摇头。“您知道吗？那时候我将毒药交给了兄长，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李鸿轩握紧拳头闭上眼睛。“我知道。”
　　“呵呵，您当然知道。是您让我兄长进宫的，您怎么可能不知道？”
　　琉舒温柔地微笑着，李鸿轩不敢看琉舒，那样反常的温柔让他害怕。只觉得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无所遁形，心事也无法隐藏。
　　“恨真的是一样很可怕的东西呀。”琉舒抬头看着天空，迷离的眼神就好像围绕着春天的烟雾。“您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害怕，怕自己最重要的人或者事被毁了，所以才想方设法去阻止我的父亲。说到底，我都是自私的啊。”琉舒凝视着李鸿轩。“我帮您，只是为了自己而已，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说白了，我只是一个微笑的伪善者而已。”
　　“这是父亲第二次毁了我最重要的人了。。。。。。”
　　如果这个皇朝被毁了，那到底会变成怎样了呢？乱世，烽火，阴谋全数摆放在她的面前，她最重要的人还能在她身边陪着她吗？谁能保证，他们的幸福不会被战争和阴谋摧毁了呢？
　　失去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就如在她心头剜了一刀，时间的推移并不能治愈这道伤痕，只是用寂寞来不断加深痛楚而已。
　　时间只是将寂寞和痛苦留给了她，连美好的回忆也成为一种痛。
　　那天谢谦仁走后，琉舒坐在椅子上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她干得是什么？那一瞬间，到底是谁指使她将那张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方子交到谢谦仁的手里？
　　她真的就如此恨她的父亲？只是那一刹那她看到那个牡丹锦囊，想起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孩，想起那用生命演绎的倾城舞，最美好的东西被硬生生地夺去，那种感觉让她痛不欲生，疯了似地想要毁掉什么东西来平息自己的痛，仿佛被什么控制了一样，她将方子交到了自己兄长手里。
　　可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毁掉的到底是什么。
　　琉舒心寒，因为她自己，她当时是怎么演完那一出的呢？那么可怕的事情，她怎么做得出手？
　　“真的是疯了。。。。。。”琉舒低声呢喃，多日来内心的折磨让她沉静了不少，不知何时，当日进宫时那清澈的眼神已经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疲惫，苍凉，还有淡漠。
　　“舒儿，你。。。。。。”
　　“皇上那一本名册是靠德妃姐姐的命换来的，您答应了刘非纭什么？富贵？权力？还是皇后之位？”琉舒缥缈的声音打断了李鸿轩的话，那样轻柔的话语却如同巨石般砸到他的心上，直要砸出个洞来，然后鲜血淋漓。
　　李鸿轩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不说话了，只是不敢看琉舒的眼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居然会害怕接触她的视线。仿佛能看见德妃那天死去的样子，那是他心里一直不敢提的事情。
　　“这次到我了，真没想到啊，您什么时候和孟姐姐联手的呢？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本以为你会好好待公主的，可是你到最后却以她来利用我，到了最后，居然会是这样。你赢了，一切如你所愿。”
　　琉舒微笑着凝视着李鸿轩。“您什么话都不用再说，当日德妃姐姐不要那一句对不起，我不奢求您说，也不想听到您说，已经够了。”
　　水流云断，吹梦无踪，其实有些东西早完了，或许，从头到尾就没存在过。
　　李鸿轩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那样无奈可怜的笑容，完全不似往日威武自信。
　　“你们要朕怎么选？朕是皇帝，皇帝只能选天下，只可以选天下。”李鸿轩说到这里，语气略带激动，终于转过头来正视琉舒，那样的视线有这不顾一切决绝的光芒。“朕选了你们，朕就不是一个明君。天下人有千万双眼睛在后头看着，你们要朕怎么去选？为了你们不管社稷苍生？那朕就不该坐在龙椅上，也不会是一个皇帝了！”
　　两两对视，把心底话说出来后，李鸿轩握紧拳头盯着琉舒，琉舒只是看了他一会，然后抬头看着天。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时间过的真快呀。”想起来，琉舒进宫已经有一年。那时候她坐在梧桐树下想去看外头满园梨花，可现在，她倒有些想念那些寂寞梧桐了。
　　“我的父亲现在怎样了？”
　　提起这个问题，李鸿轩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思索良久，才缓缓道来：“谢相身体不适，已经多日无法上朝，朕已经派了太医过去查看。”
　　“如此，便多谢皇上恩典了。”琉舒淡淡地笑着，然后站起来，跪在李鸿轩面前。“琉舒恳请皇上让琉舒回去一趟。”
　　李鸿轩深深地看着琉舒跪下的身影，宫中省亲可是不容易，哪有随便离开的道理？可是。。。。。。
　　“朕准了。”也是最后了，就让她看看自己的父亲吧。“不过宫中省亲礼仪复杂，现在边关战事吃紧，你。。。。。。”
　　“可以的话，琉舒希望不需大费周章，简单点便好了。”琉舒提议，李鸿轩想了一下，然后点头。
　　“就如你所愿吧。”
　　琉舒深深一拜。“谢皇上恩典。”
　　他们都在对方面前，可是心中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也许他曾经将她的琴声当作是安慰心灵的乐曲，也许她曾经将那一个烟花夜当作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梦，可是现在，他是君，她是臣，连那么一点夫妻情份似乎都没有了。
　　“起来吧。”李鸿轩心里不禁落寞，可是也只是抬抬手，他转头看着园子的梨花，人似梨花花似雪，就像他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他知道她是个温婉女子，知道她擅音律，可就算知道她的好，却已然不能亲近。
　　“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满园白雪梨花。”李鸿轩似乎回忆起一些很遥远的事情，琉舒站起来。“那里是。。。。。。朕忘了，朕那时候在哪里看见你？”
　　琉舒微笑，眉间那一抹柔情似水，最后只是闭上眼睛。
　　“琉舒忘了。”
　　“是么？”李鸿轩凝视着那些皎洁梨花，低声呢喃，最后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忘了也好，都忘了吧。。。。。。”
　　人生如梦，梦到尽头时，就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