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长安（2） ...
-
西域的马贼，骨子里带着天生的狠劲儿。但架在脖子上的刀，却比他还要狠一些，不知道是由什么材料制成，阴冷的寒意从脖子上渗进骨头里。
初七冷漠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意欲何为？”
马贼并不吭声，好像他问了句废话一般。
屠休道：“能够不给首领面子的，除了鹰骑那家伙，还会有谁？八成是他们看到这几辆偃甲车，眼红了，所以才派人来跟着。”
屠休一口唾沫吐了过去：“呸，这么多年，连场正面交锋都不敢，就会偷偷摸摸的，还鹰骑呢，就一群只会在黑暗里打洞的老鼠！”
被侮辱的马贼面色一沉，却无奈身处弱势。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小首领，这几个人，要怎么处置？”
这个小首领，叫的自然是乐无异。
乐无异挠着头发,还有些不习惯一下就被推了出来：“啊？问我啊……初七伯伯，您说呢？”
刀光如雪，看不清初七是怎么动的，马贼吃痛哼了一声，身上已是多处伤口。
“若有下次，杀无赦。”
这么一闹，也没了睡意，乐无异问屠休：“那个鹰骑……是个什么样的人？”
偃甲车，乐无异也没有想过私藏，只是现在偃甲车的数量太少，只能供一只商队使用。等这一次试行完毕，再多做一些，自然也会发放给周边的城市。却没有料到，鹰骑这么按捺不住，竟然现在就派了人过来。
屠休把火拨得更旺了一些，语气颇有些不屑：“鹰骑是西域唯一能和狼缇抗衡的马贼帮派，但鹰王，切……和首领比起来，他连个屁都不算！鹰骑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一个中原人。”
“那个人叫唐玉，是蜀中唐门人氏，最擅长的，是毒和暗器。他原本是唐门的继承人，十五岁那年，为家族所害，逃生至西域，危难之时，被鹰王救了下来，从此成为鹰骑的智囊团。仅仅七年时间，就将鹰骑发展成为一股能和狼王抗衡的势力……其中最大的依靠，就是唐玉的毒。”
像是仍有些后怕似的，屠休道：“曾经有人中了唐玉的毒，全身溃烂，却不死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腐烂，长满蛆虫，直到最后一点好的皮肉也被吞尽，才咽了气。这个过程，持续了十五天，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议论唐玉和鹰王的事情。”
“萧玉和鹰王的事情？什么事情？”乐无异问。
屠休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自从萧玉来了以后，鹰王再也没有碰过女人，而唐玉偏偏生得貌美如花，比女子还要好看，两人经常同进同出……你说什么事情”
茶金色的眸子越睁越大：“这这这这……可他们两个都是男的啊……”
屠休不屑：“这有什么？你们中原，不也有小倌吗？”
乐无异仍是惊讶，那些小倌，柔了声音软了腰肢，已经算不上男子，又怎么能和屠休口中阴狠毒辣的唐玉相比？
“说够了没？”初七的声音蓦地传来：“够了便睡觉，明日还要早起。”
“哦……”乐无异靠着火堆躺下，满肚子疑惑，偏头一看初七，闭着双眸，皓白的月光下，连轻轻颤动的睫毛，都一清二楚。
偃甲车速度再快，一行人仍然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长安。
在这之前，乐无异就用偃甲鸟，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了回去。主卧和客房都已准备好，在好客的乐绍成和傅清蛟面前，初七想拒绝的话，也咽了回去。
各种精致的美食摆满了整张桌子，或许是乐无异率先打了招呼，傅清蛟没有叫他谢衣，而是初七。
竹制的筷子不断地在他眼前晃动，耳边是有些聒噪的声音：“这个好吃，初七伯伯，您尝尝？”
“哦，对，还有这个蒸饼，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味道特别好，我可喜欢了。初七伯伯，您试试看？”
“芦服含凤是长安的特产，特别受欢迎。初七伯伯，您一定一定不能错过了！”
待到冒着热气的鱼头煲摆上桌时，乐无异迫不及待地又给他盛了一小碗，不慎被烫着了手，龇牙咧嘴的，盛了汤的小碗却依旧稳稳地放在他面前。模糊氤氲的雾气背后，是一双期待的茶金色眸子，写完了温情。
面前的碗里，已经堆满了食物。而乐无异，生怕他饿着似的，还在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
流月城里，从来没有晚饭这一说法。从来不曾想过，凡世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饭，也可以如此温情。
乐无异偏着脑袋：“等这些商人把货物卖了，再重新购进新的货物，最快也得五六天吧！初七伯伯，这几天您就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告诉我。”
“……多谢。”
最后，也只有这两个字。
乐无异自小在长安长大，虽是经常躲在家里，和他的木头疙瘩为伴。却也毕竟有着十几年的时间，对长安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来福家的金线油塔，又酥又脆，香味儿隔了三条街都能闻到，冯老大的铁铺里，总是有些新奇又好用的玩意儿，苏家抱云堂的织锦、绸缎，样式好看，质量又好，不仅女子喜欢，就连许多公子哥儿，都喜欢在里面定做衣裳……
“哈，就是这里了！”
抱云堂三个字，端的是龙飞凤舞，气势十足，据说，还是前朝皇帝提的字呢！
抱云堂价格昂贵，却也人来人往，不比那开遍大江南北的董广号差多少。
乐无异眼珠子一转：“初七伯伯，我给您买身衣裳吧？”
“不必。”
这两人站在外面，还没进去呢，老板娘就注意到了。混着中原和西域的血统，五官深邃俊朗的乐家公子，在整个长安城，就没几人不知道。老板娘盛着笑就走了过来，声音清脆，珠落玉盘一般：“可长时间没见到乐公子了？今天怎么有时间亲自过来？吉祥和如意呢？”
“上次的登云第短靴，乐公子可还满意？不是我自夸，能弄到这靴子的，整个长安城也就我们抱云堂了。”
“乐公子今天来，是想要买身什么样的衣裳？正巧这儿有几件新样式的，乐公子要不要瞧瞧？”
乐无异笑，把初七推了过去：“先给这位公子看看。”
初七冷不丁就被这么推了过来，老板娘已经拿着尺子出来比划了，多年的警惕让他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想要拔刀，头一抬却注意到那双茶金色眸子里的热情和期待。心中的怒意突然间熄灭，了无痕迹。
他想起了昨晚乐无异对他说的话：初七伯伯，您为什么不试一试，换一种活法？
“流月城的事情，终究成了定局。沈夜也没有事，你能做的，都做了，你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你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还要这么禁锢自己？”
“我不知道这一百年里，你经历了什么。人心是最大的枷锁，最精密的偃甲，都比不过。一旦你自己锁上了，就再也走不出来……初七伯伯，这个世界上，能够解这把锁的，只有你自己。”
老板娘量了尺寸，抬头一笑：“可巧了，尺寸大小，和乐公子差不多呢！”
取出一件绿底儿的衣裳，外面罩着红色的小褂……这样的搭配，在这家店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老板娘笑道：“乐公子就喜欢这个风格的，这位公子，您也来试试？”
看着和竹笋包子挺像，乐无异眼前一亮：“哈！初七伯伯，这个一定很适合你，您就试试吧！”
初七扶着额，对于某人的眼光，实在是…………
无论是谢衣，还是自己，都只会给这件衣裳下四个字的结论。
不伦不类。
怎么乐无异偏偏喜欢？
难不成是……偃甲谢衣教的？
不不不不……初七对于自己的偃术，还是很相信的。
“初七伯伯，你在想什么？”
抚着额头的手落在乐无异肩上，只留下几个字：“若你喜欢，便留给自己吧！”
不顾乐无异的愣神，初七已经离开抱云堂。
在品味这件事情上，他的确不应该相信乐无异————早在看到他做的偃甲外形时。
“初七伯伯你等等我啊！”
乐无异也顾不得什么衣裳了，径直追了出去。长安城人来人往，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初七并没有走多远，就等在抱云堂外面，看着冒冒失失冲出来的傻小子，冷冽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
乐无异却看呆了过去。
那笑意一闪而逝，短得像是幻觉，却一下重重击在他心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冷清的人，笑起来竟是这般的好看，恰到好处的阳光，恰到好处的笑容，恰到好处的……人。
拖着一把断了的木剑的小少年，抹着眼泪回家，转过街角，那人柔声问：“孩子，你是谁家的，怎么哭了？”
和记忆重叠，却又不完全一样。
因为不常见，所以弥足珍贵。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脚下像是踩着易碎的梦。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长安（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