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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凤凰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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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叶与花的形态拼合,状若凤凰,这大概就是凤凰木的名字由来吧。
凤凰木,又名:红花楹、楹树、金凤花。英文Frame of the Forest(森林火焰)。落叶大乔木,高达10至20米,树形广阔似伞如屏,花开时,红艳满枝,远望恰如一片火烧云,绵延无尽,彤透半边天壁。那样的壮丽与热烈,仿佛是一种勃勃生机,积极而奋勇向前的人生。无颓败之势,无凄凉之感。又像是一树的烈烈如焚,毫无忌惮的放肆着花叶的灿烂及辉煌,在阳光的喷薄下只有更为繁茂,疑似永恒的红。
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朝气?
有如生命无尽的轨道里的终点,遥远的不可及。所以,年轻的时候总爱把死亡挂在嘴边,随意的开着玩笑,极度的放纵,也是唯有青春才会有的烂漫奢侈。无论黑夜与白昼,总是美好的不参一丝杂质,仿若四季之初,融入了太多未可知的想象,即将踏上的征程,鲜花铺地锦绣开,香风满盈青云路。
只是这朝气,在张爱玲描述的《连环套》中却似荣极后的一抹苍凉漠漠,心底挥之不去的童年梦魇,潮湿的、阴郁的、酸涩的、苦楚的……就连回首,都是与现实的不堪重叠。霓喜情爱里的几度离合,最狼狈之时,恰恰为影树花开,野火无边泛滥之际。
影树和野火花,大抵都是往事里的称呼,如烟旧梦了,等同霓喜,半个多世纪前的人。那时的月亮,常常不为圆满。
文中关于野火花的描述共三次,却有一相同特征:一段生活的告终。
“水乡的河岸上,野火花长到四五丈高,在乌蓝的天上密密点着朱砂点子。”此时,她正被雅赫雅抛弃。记忆无知无觉的飘回到过去,荒芜的心野,唯野火花寂寞盛放。似乎这些年在绸缎庄的日子只是虚幻,她的真身仍处于那片野火花下。这才悚然惊觉,她是不是又要走进那样的童年里?
“野火花高高开在树上,大毒日头照下来,光波里像是有咚咚的鼓声,咚咚桩捣着太阳历的行人,人身上黏着汗酸的黑衣服。”此时,她不得不离开窦家。有着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她在物质上好不容易摆脱掉的野火花,难道要为了窦尧芳的阴魂再重新拾起?番禺乡下,必然无处不开着她童年里的野火花。
“大树上高高开着野火花,猩红的点子密密点在鱼肚白的天上。”此时,她心知汤姆生的远离。那位英国新娘,总比她体面,可今时今日的她,已不剩多少资本去开创另一个天地人生了。岁月这东西,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当头喝棒,清楚了解面前的一切,原来她从不曾真正的告别野火花。
越是害怕,越是在原地徘徊。即使身在远方,心依然封存于童年梦魇。也许,野火花美的太强悍,强悍到能扑捉到她心中每一个角落的闲置,若星火燎原。仿佛霓喜的容貌,一种悍然的美,不然雅赫雅不会买下她,甚至想过要给她应得的名分;不然窦尧芳不会心动,连她的将来都为她打算的一丝不苟;不然汤姆生不会被诱惑,鬼使神差的给她置了个家……其实这三个男人对霓喜,不可谓一点真心也无。
世事无常,她终究是要失去。主观原因也罢,客观因素也好,总之她是一次又一次的套进了自己设计的圈子里而无自知之明,临了,苦不堪言。她身上有着曹七巧的某种特质,不过出身不同,才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不得不驯顺的过着生活,又不甘于驯顺。那一道黄金的枷锁,等同于生物学上两性间的套子,源自心湖中蠢蠢欲动的不安而已。
因此,那野火花在文中也成了暗示,抑或象征,火光璀璨而过,异常绚丽,却也燃尽了天长烧尽了地久。霓喜的一生,每每遇到不外露水姻缘,朝开暮谢,不能长久。自然,她是没有白流苏的幸运,香港城倾陷了,却为她迎来生命中的蓬勃之夏。
野火花,本就是绽放于夏季艳阳里的花。
而野火花的出名,也要感谢《倾城之恋》,那还是流苏刚到香港,她和范柳原从跳舞场中逃开,夜幕中——
到了浅水湾,他搀着她下车,指着汽车道旁郁郁的丛林道:“你看那种树,是南边的特产。英国人叫它‘野火花’。”流苏道:“是红的么?”柳原道:“红!”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熏红了。她仰着脸望上去。柳原道:“广东人叫它‘影树’,你看这叶子。”叶子像凤尾草,一阵风过,那轻纤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颤动着,耳边恍惚听见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檐前铁马的叮当。
彼时,流苏和柳原也只是对彼此有那么点意思,火焰的苗头罢了,未来到底如何,其实还没定。交往的初衷并不单纯,步步为营,拼却全副心神,只为赢得对方。不过野火花已经开了,感情那是迟早,就像后来她与他第一次亲吻时所描述的样子: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了,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上身来。梦成了真,却不见得是曾经期许的梦。在白流苏,当然是一份婚姻的保障来的实在,那是终身的依靠。好在,香港城不久便沦陷了,那堵阻碍着彼此的心墙也倒塌了,往昔做过的梦也就接近了完美。
天塌地陷,似乎一切都无法掌握,命运为之翻覆,心是苍茫的空山,没有方向,随岚起伏,四周充满了沉沉迷雾,虚恍、无助、凄惶、茫然……唯有抓住伸手可得的,才能令人踏实,哪怕是在平日里看来微不足道的,甚至于不信的事物。所以炮火硝烟里的一刹那真心相待,抵得上十年八年的真情真意,或者是支撑那样长的岁月里的相守。
如此,白流苏与范柳原成了亲,文中自然有伏笔:野火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恋爱最好的方向,即步入婚姻阶段,另一段人生的体验。就像自然界的规律,花季过后该当是果实的成熟。累累硕果,可那果实又是怎样的,青涩甘苦、饱满多汁、馨香甜腻、酸脆可口……谁知道?流苏柳原毕竟已成了传奇,传奇里的故事众说纷纭,仿佛银钏金钗来负水一样的在天际华丽的一闪,留下久久不散的优雅弧度,供人品评。
幸而野火花不属于传奇,确切地说是凤凰木,它依然恣意的开在暖热带那湛蓝晴空下,似熊熊火焰,喷射出滚烫灼热的生命激情。每到夏季,那一树树的红迎风招展,就像是来自远古时期的人类体内那不断沸腾着的鲜血。
红,红的能够重生。
如今,这凤凰木更成了厦门市的标志。令人欣赏的地方,也不仅限于那艳绝的红了,更有着红花过后的秋熟,带状荚果满枝,嵌在羽状复叶间,另一番风情韵秀。秋去了,冬来了,又一次的四季轮回……
〈注〉:
据《海南植物志》记载,凤凰木有中医药学价值,可用于肝阳上亢、高血压、头晕、目眩、烦躁……不过花和种子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