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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让生活的烦闷苦役进行到底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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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诺贝尔文学奖的浩瀚星海中,费朗索瓦•莫里亚克是有点不一样的,他的文字并不沉重压抑,艰涩难读,至少不是那样的严肃,但这并不影响他作品要挖掘的灵魂深度。深入浅出的又与《青鸟》不同,毕竟后者是童话。
如果真要找出一位感觉类似的作者,那么,多丽丝•莱辛姑且算是吧,而《苔蕾丝•德斯盖鲁》也确实在某些方面与《野草在歌唱》很像。不是情节,亦不是人物,或许,只是那通过文字想要传递给读者的一种信息:女性婚后痛苦的状态导致了生活的悲剧,抑或是本身的不安分于屈服环境的因子。当然,在整体篇章里的真正题旨,莫里亚克侧重的是人性深处的虚伪探讨,莱辛侧重的则是殖民地的社会种族问题。
莫里亚克说:用火把去照照我们的深渊。
相信他笔下的苔蕾丝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就照出了那另一个苔蕾丝:心底深处的真实自我,不再扮演角色,不再装腔作势,不再说俗套话……小说最后一章里苔蕾丝和贝尔纳的对话极尽清楚的表明了,是不是有点像荒原狼的味道?这两个苔蕾丝互相争斗,终于是真我压倒了一直以来的表象,只是手段过激,无人能够接受。于是,她成了一个罪犯。
文章的开篇也将她描述成一个需要改邪归正的人,似乎她真的罪大恶极,还用了圣洛居斯特的比喻,希望她最终也能被引向天主。而在刻画她的所作所为时,也是用词极不友善的,十分惹人憎恶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个开篇,恰恰说明及证明了苔蕾丝•德斯盖鲁就是个不折不扣地罪犯。
那事实呢?谁关心,就像流言蜚语只牵扯表面,心灵是从来不暴露的一样,没有人关心事实真相,包括法律上的受害者贝尔纳。最后,他只差一步就了解了事物本质,却还是怯懦了,迟疑了,退缩了,放弃了……如蜗牛般的回到了他认为安全的软壳里面,继续他虚伪而又无聊的家族生活。
自然,苔蕾丝不仅是自己的背叛者,亦是家族的背叛者,最后她一个人留在了巴黎,也算是摆脱了家族桎梏吧。可是她仍然需要那个被她背叛的苔蕾丝为她提供让她鄙夷的家族生活所赚来的物质基础。看,这便是矛盾点,也是莫里亚克自身的背景环境制造出来的局限性,他批判自己阶级的同时却在享受着阶级财富。
不过也只有身在其中才能够真切的体会到那周边的一切,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莫里亚克只是在借助苔蕾丝的故事在书写他自己,抑或处在他那个阶级的任何人,再将范围扩大化,亦可看作现如今的某个阶层的某些现象。
苔蕾丝有一位受人尊敬的父亲,但他似乎并不关心女儿,只关心自己是否能顺利地进入参议院。在她被诉讼的时候,这位父亲四处奔走,显得极为热心,为的也只是自己的政治前途。后来诉讼被如愿的撤销了,他松口气的同时也认同了德斯盖鲁家族对苔蕾丝的无情审判以及残忍软禁。没什么比面子更重要,哪怕亲情。
苔蕾丝还有一位看起来不错的丈夫,但他只会因循守旧的做家族的奴隶,与阿尔热卢兹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对物质充满了占有欲,即财产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好东西,除非占有土地,否则生活没有价值。所以他才会认定了苔蕾丝是为了占有他的松林才要毒杀他的,而且在毒杀他之后还会去毒杀他们的女儿,进而独占财产,多么龌龊合理的自我解释!只不过为了家族的面子大于天,他才肯在法律上饶恕苔蕾丝犯下的罪,主动撤销诉讼。心里面是不会原谅的,但仍要顾及四周的言论,因此制造了种种假象来让众人看到他和苔蕾丝是多么的和睦。待到假象成了事实,便用事先商量好的患了精神衰弱的原因,理所当然的把苔蕾丝给囚禁起来。
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循着常规的路线走,对拉罗克和贝纳尔这种人来说,稍一违反常规就意味着他们的死亡,就像车子要符合车辙一样,半点错不得。甚至于最后的苔蕾丝可以去巴黎,也要拜这样的生活常规所赐,因为安娜和德基莱姆的婚事是不能有所动摇的,这里面牵扯了财产。结婚,就等于财产的增加,对血液里都流淌着财产欲的人来说,没什么比添加财产更诱人的了。
苔蕾丝必须消失,彻底的消失在阿尔热卢兹。
只是,此刻的巴黎还是苔蕾丝梦想中的巴黎么?这更像是被逼无奈的一种驱逐出境,也许她会跟她的祖母朱莉•贝拉德的消失一样,永远不被女儿记住。自此,她的人生就是一片荒漠。可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就真没有人想知道?
与贝尔纳结婚以前,她很快乐的,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可她为了结婚而结婚,家族联姻的必要,久而久之亦成了牺牲品。若她甘心做家族成员也罢了,死心塌地一辈子,偏偏若望•阿泽韦多点醒了她内心深处的真实自我。那欲望如泉涌,不能自拔,终对生活忍无可忍。这与爱情无关,只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让她看到了生活了另一片天空,阳光灿烂,充满生机。那样的不同,云泥之差。而且,安娜对若望的那一段看似恋爱的疯狂,也让苔蕾丝自己看见了自己的婚姻是怎样开始的,循着常规走进婚姻殿堂,如古井无波无澜。她只是对生活的一种习惯,并非感知了幸福后的自然选择,欲望被禁止在家族之外。
她快要窒息了,被这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逼迫的,却找不到新鲜的空气。只盼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许发生了就可以改变现状,改变一切常规,重新建立一种她所喜欢的常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贝尔纳整天疑神疑鬼地说自己快要死了,结果医生诊断是贫血,需要弗勒疗法,但那药剂是砒霜。虽然是定量,可每天服食又怎么会不中毒?!只不过,那中毒的机会不是贝尔纳自己设定的,或者说,不在他的意识范围之内,很自然的他就把责任推卸了出去,他要当个无辜的受害者,被大家同情。
因为这世上的人,对明显的污点往往嫉恶如仇,可对数目多得多的隐藏的污点却能无动于衷,甚至视而不见。
滑稽吧,可笑吧,讽刺吧……
那一场火灾给了苔蕾丝一线希望,她眼看着贝尔纳喝下双倍的剂量而没有开口,其实她不是想他死,真的不是。后来贝尔纳在不自觉地情况下又喝了一份剂量,出事了。苔蕾丝清楚自己需要暴风雨的来临,狠狠地冲刷窒息的天空,所以她没有对医生说出真正的原因,她的的确确是想要改变一下目前的状态,那种烦闷的苦役的生活状态,但这些贝尔纳是不理解的,他也没给自己机会去理解,一旦快要走近那真相的点,他便绕道而行了。
所以这成就了一个女人要谋杀亲夫好争夺财产的伟大事迹……
为此,苔蕾丝差点就变成疯子,被两个家族给逼疯的。感情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只因那里是家族,而不是家,他们是家庭成员,而不是人。无人有感情,只有因虚伪的家族关系牵连而迸发出的自私贪婪的丑恶灵魂。除了一个背叛了苔蕾丝的苔蕾丝,没有一个人不是虚伪的!
掩卷沉思,会感到书中一众人物皆生活在生活当中,有的人习惯了麻木了,便是生活的一部分;可有的人清醒着抗争着,一心要让生活臣服,如苔蕾丝•德斯盖鲁,悲剧就这样在夹缝里生成了,毕竟生活又怎能容忍背叛者?!于是乎,苔蕾丝成了众人眼中所谓的疯子,小孩子看到她远远的躲着,妇女们在背后窃窃私语……那狂暴的窒息感再一次袭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幸的是,此时连苔蕾丝自己对着镜子观望自己,也错觉的感到那被囚禁的一方灵魂是属于疯子的。
幸好,法国还有一座城市叫巴黎……不知道为何会想到约翰•克里斯朵夫以及他说的那一句:巴黎,救救我!也是真的希望苔蕾丝能在自由浪漫的巴黎,得到心灵深处的真正救赎吧!
轻顺灵缓的文字,营造的是通篇一种紧张而绝望的氛围,真的很难得,就像是春雨会一直下到世界的末日,柔美,却极尽摧毁之能事,可谓残酷至极。只可惜,莫利亚克给了苔蕾丝一个相对光明的结局,她去了巴黎。不似新生的新生,总比继续下去真正的成了疯子好。但也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令《苔蕾丝•德斯盖鲁》的故事少了久远悠长的余韵。就算是去了巴黎,也可以让生活的烦闷苦役进行到底的,偏偏莫利亚克的文字里,真真透着晴光闪烁。就像那每一朵乌云的边缘,镶嵌着的银环。
费朗索瓦•莫里亚克(François Mauriac,1885-1970),法国小说家,195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出生在法国波尔多,主要作品有诗集《握手》,小说《爱的荒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