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中间

11、无巧不成书

　　看见在院子中细心浇花的哑儿，杜青突然记起了件事，那就是他为哑儿定制的那套衣服好像早就过了约定取货的时间。虽然那家晏京布料店有送货上门的服务，但是当时的杜青还是选择了自己去取，现在想来这个做法似乎不太正确，因为杜青完完全全忘记了这码子事儿，而哑儿也未曾提起，想来是自己最近的状态让哑儿担了太多的心呢。杜青摇了摇头，自己真是个不负责的主子呢，哑儿似乎自从跟了自己后就吃了不少的苦。
　　想起刚刚来到晏京不久的那次毒杀事件，杜青到现在还是不能释怀。因为那次的毒并为毒到杜青，反而是伤到了哑儿。
　　那是盘从宫里送过来的糕点，做的是六角花心馅的珍珠糕，用着烤漆的玄紫镏金飞燕盒装着。而当时的杜青由于水土不服，半点食欲也没有，就随口说让哑儿吃了。
　　结果哑儿吃了一小块后，刚帮杜青斟了杯茶就倒地不起了。一地的青瓷碎片，外加哑儿那张发青的脸，杜青被吓得够呛，只知道赶快抱了她跑出去找大夫。询了人问到医馆的路后，磕磕碰碰的就那么撑着也不是很清爽的身子去了。后来便由此认识了陆老先生，而哑儿的毒也有惊无险的解了，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再来是得知了此事的贺迦发了龙威，雷霆大怒，把他的后宫痛痛快快的掀了个底朝天，打发了一大票嫔妃回老家，据说还顺便趁此机会查抄了不少人的家。
　　杜青听着也就是听着了，当时也没想太多。倒是现在想起来觉得贺迦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可以把逆势转为顺势甚至达到一石多鸟的目的。

　　望了望灰蒙蒙的太阳，杜青起了身，为了不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困惑中，决定现在就出门去取那套早就该取的衣服。
　　走到院门口，和贺迦撞了个正着。于是杜青笑了笑，拉上贺迦这个尊贵的苦力上街。

　　闷热的街道上有着不少人在涌动着，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不远处卖艺的叫嚷声使整条街都显得格外热闹。沸腾的空气，欢快的喧嚣在雀跃着。可惜有一个人的身边空气像被禁止似的，让人感觉不到它的流淌。冷冷清清的一个雪白的背影，就在几丈远的地方缓缓移动着，缓慢到仿佛他就不曾迈开步伐。
　　杜青正发愣似的瞧着，突然发现身边的贺迦捏紧了握着自己手，侧头一看，眯着双眼的贺迦神情莫测。“怎么了，你认识那个人吗？”杜青开口问道，直觉肯定贺迦看的和他看的是一个人。
　　“嗯，真是巧了，怎么走哪都可以看见这个人。”贺迦看似漫不经心的说。
　　杜青转头继续观察那个人，随口应了句：“无巧不成书么。”
　　看了几眼，杜青细细的“咦”了一声。这时那个被杜青和贺迦密切注视着的人正撑开了一把雪白的绢伞。
　　白衣白伞，凌乱的长发——这人不就是杜青曾经在陆氏医馆门外看到过的那位病患么。
　　贺迦拉着杜青快步绕到了那个人前方，拦住了他的去路。贺迦冰冷冷的问道：“你怎么还在缪国？”
　　那个人停住了本来就极为缓慢的步子，由于他伞打得很低，杜青看不见他的长相，只听见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因为事情还没办完。”声音入耳即逝，但却有种微妙的感觉游荡在脑海中，非常的平和安详。
　　贺迦依旧带着莫名的冰冷怒火：“你要办的是什么事？”蛮不讲理的语气让杜青感到很惊讶。
　　适时，那人抬高了伞面，从杜青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一个浅薄的微笑，以及在那人发间若隐若现的两轮弯月状的黄玉色耳饰。杜青心跳略紧——原来是那个子非。
　　子非沉吟着，并未回答贺迦的问题，杜青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速率，这时贺迦不耐烦地说着：“把你的伞收起来，跟人说话连个脸都不露出来！”
　　杜青觉得紧张之余有些好笑，明明就是贺迦非要跑来跟人讲话的，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真是……
　　子非只是把伞倚到了肩膀上，似笑非笑的开着贺迦：“你就这么想念我啊。”
　　贺迦眼中冷冰冰的火焰蹿的老高，杜青悄悄捏了他一把，贺迦侧头看了眼杜青，然后继续追问着：“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子非答非所问：“怎么，你要帮我吗？”
　　贺迦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恼火，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的糟糕，“如果能让你早日离开这片土地的话。”这个人让他很不安，觉得自己似乎会失去什么似的不安感。
　　“这样说的话，那你就把杜青让给我好了。”子非还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态，只是细长的眼里流露出一片荒芜。
　　感觉到杜青惊讶的目光，子非偏头对他微微一笑，杜青这次在他目光中感受到了某种温柔与伤感，还没来得及体会其中的意味，就被贺迦的暴怒打断了。
　　贺迦已经在杜青没会过神来的时候，揪住了子非的前襟，眼中炽烈的怒火都快烧到了子非的面上。他用富有危险气息的声音说着：“你要杜青？”一字一顿。
　　杜青试图拉开贺迦，结果贺迦还是纹丝不动的钉在那里。他皱了皱眉：“贺迦，快把子非放下来。”
　　贺迦没有松开手，只是回头有些困惑的看着杜青：“你认识这家伙，还知道他的名字？”
　　杜青微微一愣：“他不就是给我算命的那个人吗？名字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杜青心中有些忐忑，却更加恼怒自己的忐忑，自己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忐忑个什么劲。
　　贺迦扫了一眼四周已经开始对他们表示侧目的人群，凝目，终于还是不甘心的松开了手。看着漫不经心的单手整理着自己衣衫的子非，杜青对于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那么稳当当的举着他那把伞表示由衷的佩服。
　　子非看着侧身挡在杜青身前的贺迦，突然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我来晏京本就是为了找人的。不过由于消息好像不太准备，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
　　“你没去你们天信楼查查？”
　　“自然是去了的，可是原本就是他们传给我的消息……”子非没有说下去，视线转到了杜青的身上，迈了几步，伸出了未撑伞的左手似乎想要抚上杜青的脸颊。在贺迦挡住他的手之前，又很随意的把手收了回去。“不过相较于我要找的人，我更钟情于他呢，要不你就把他让给我吧。”子非嘴角微翘，盯着贺迦似是而非的笑着。
　　贺迦心中一阵恼火，低吼道：“我绝对不会让给你的！他是我的！”
　　子非古怪而轻佻的笑着，视线在杜青和贺迦两人身上徘徊不定。然后一语不发的绕过两人，就那么缓慢的离去。
　　贺迦没有回头，只是搂住杜青的肩膀，说了句：“我们走吧。”
　　杜青也没有回头，任贺迦搂着自己，面无表情，心底却在反复着一句话：我不是你们的，我只属于我自己。
　　迈开步伐的时候，杜青似乎听到身后隐约飘来了句话，“世事无绝对……”是种低沉暗哑的声音，杜青抬眼看了看贺迦，贺迦面容未变，也不知道听见了这句话没有。

　　绕了很长一段路，他们终于走到了那家晏京布料店中。店主一看有人进来，立即热情的迎了上来。杜青说明来意并拿出了票据。
　　店主把票据转身递给一个小工，吩咐他进去拿货。

　　那套衣服拿出来的时候，店家满脸自豪的把它展现在杜青的面前。杜青只觉得眼前一亮，流光溢彩的色泽在这套华服上流淌。连贺迦也在一旁称赞了几句。

　　回到家中，杜青唤来哑儿，让她把衣服换上身看看。
　　换好衣服出来后的哑儿，眼眶微微泛红，脸上是由心底发出的充满喜悦笑颜。水流轻纱般的半胡衫款式，束有高领，斜侧下来缝上了同心鸳鸯扣，半宽的袖口随着手臂的动荡而起伏，是一片烟月样的细致纹路，飘飘荡荡如梦似幻。长长的裙摆摇曳欲坠，零星的翠石激荡相撞，引起一阵轻巧亮丽的声响。外置一层薄纱，使得衣衫上的金木樨忽的在人眼中飘洒开来，朦胧的闻到股花香，沁心醉人。哑儿的笑容也显得有些缥缈，清丽的面容在这衣衫的衬托下显得娇美动人，像朵正待开放的鲜花，引人入胜。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含烟的湖水，荡漾着柔情蜜意。
　　杜青细细打量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说了句：“我们家的哑儿还真是个美人呢。”
　　贺迦也皱着眉看了半天，“这样你们俩就更让你不放心了……嗯……哑儿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了吧？”
　　哑儿听了这话，立马把眼中所含的烟变成了水，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杜青狠狠瞪了贺迦一眼，走上去摸了摸哑儿的头，“别听他的，乖，咱们哑儿还小着呢，对吧，才不便宜那些男人！咱们哑儿以后就要当个红颜祸水，玩遍天下男人，但就是一个不嫁！”
　　在杜青的连哄带骗下，哑儿止住了泪，但那番话听得贺迦的脸跟打了蔫的茄子似的，心里想着，杜青你也是男的呀，而且怎么能这么教育姑娘家的……但他也只敢想想，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回了内屋的杜青显得有些沉闷，贺迦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突兀的来了句：“贺迦，我们私奔吧。”
　　贺迦岔了口气，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你说私奔？”
　　杜青直直的看着他，“是呀，我们带上哑儿离开这个国家，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定居下来，过上安安静静的生活。”
　　贺迦侧了侧头，似乎很随意的避开了杜青的目光，“现在的生活不安静吗？”
　　杜青面无表情的说着：“现在这种状况下，在这里永远不可能让人安定下来。”
　　贺迦没了声音，静了半天才低低的叹了口气，说：“可我身为缪国的皇帝，身上肩负了整个国家的命运……我，怎么能丢下他们呢。”
　　“只怕不是丢不下，而是怕被丢下吧。”
　　贺迦抬眼望着杜青，眼里的锐利让杜青心里一疼，但他还是接着说道：“国家没了一个皇帝可以再选一个出来，可一个没了国家的皇帝却不可能再随便拥有一个国家，不是吗？”杜青紧紧地盯着贺迦的眼，一步也不退让。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能让缪国维持了这两百多年的历史在我手中结束，只是这样，所以我一定要让缪国变的强大起来，最起码，不能毁灭。”贺迦坚持着，“杜青，不要对我失去信心，不要对缪国失去信心。在我整理好内政以后，一切就都会好了……”
　　杜青轻轻的笑了，“国内统一了政权以后还有国外，你还得解决与佘国和列国的外交问题，就算国际社会和平了，你作为一个皇帝也还是必须要有子嗣的，得有人继位，如果子嗣多了的话你还得要考虑皇位究竟该传给哪个……皇帝，可真是个繁忙的差事呀！”
　　贺迦有些迷惑杜青的话语，有些话他根本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大致上他还是明白的杜青想说的是什么。于是他看着杜青，很诚挚的样子，很深情的话语：“可即使如此我最爱的还是你啊，无论我有多少妃子，无论我有多少儿女，无论治理国家分去了我多少心思，我最爱的还是你啊！”
　　杜青听后并没有像贺迦所想像的被打动的样子，只是眼中变幻了一下色彩，就那么淡淡的淡淡的黯然下来，有些沮丧与深切的疲倦漫溢出来。
　　贺迦看到杜青这个样子，慌了神，抓住杜青的双手，紧紧握住，“杜青，杜青……”慌乱之后露出一副下了决心的表情，“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就一起走吧，走的远远的，好吗，我不要当这个皇帝了，不要这个国家了，我只要你。”语气坚定而执著，有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可是，可是……杜青闭上了双眼，握着自己双手的那个掌心为何如此的冰凉，一直凉到了他的心底。
　　杜青慢慢睁开双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不，贺迦，我并不想离开。”
　　贺迦听了一愣，悄悄的松了口气，继而笑得很灿烂，“你真是喜欢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