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修真界戏精们的自我修养》永月

2、这个溯回的打开方式简直有毒（2）

　　离开莲花坞之后，江厌离依循着记忆，在曾经找到魏无羡的树上再次看到了因为畏犬，死死抱着树干，躲在树上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说实话，重新面对魏无羡，江厌离的心情其实是相当复杂的。从今往后，对于应该如何与这个曾经情逾手足过的弟弟相处，现在的她实在很惘然。不管怎样，上一世，金子轩因魏无羡身死穷奇道的事，她不会忘；不夜天城自己为救魏无羡身死的事，她也不会忘。但同样的，当时在不夜天城面对三千修士的魏无羡，她更不会忘。

　　许久，从有些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江厌离仰头在树下连唤了好几声“阿羡”。可是，树上的人始终没有理她。江厌离本还觉得奇怪，细思了一番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魏无羡压根就不知道她已经叫惯的“阿羡”，喊的就是他。于是，她重新唤了一声：“阿婴。”躲在树上的孩子这才终于有了反应。见状，江厌离赶紧向他招了招手，劝道：“阿婴，快下来吧，阿澄他刚刚不是有意要吓你的。”

　　魏无羡悄悄探了探头，立刻又缩了回去，道：“不，我不下去，有狗……”

　　江厌离愣了一下，保证道：“没有了，等一下我们回去后就没有了。阿婴，你快下来吧，不然一会儿摔下来，会很疼的。”

　　魏无羡看了看江厌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不下去。”

　　一双细瘦的手脚将颇为粗壮的树干抱得越发紧了。只是，因一直保持这样高度的紧绷，此时年龄尚幼，同时也从未修炼过的魏无羡反而加速了手脚力量的消耗，渐渐力气不支，忽然间，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把江厌离吓了好大一跳。

　　不过，到底有过一次相同的经历，再加上此时还是白日，江厌离这一次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再快，她现在也还是一名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力气有限。加之魏无羡因从高处坠落而造成的冲击力，尽管江厌离接住了他，可同时受连带影响，让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随即，她的耳边响起了魏无羡耐不住疼痛的哭嚎。

　　“疼！”

　　江厌离爬起身，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状况，赶紧上前先查看起魏无羡的伤势。

　　“阿羡，你怎么样？摔疼了没有啊？”

　　当见到他那只再一次因从高处摔落而红肿起来的脚裸时，江厌离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呀！怎么又摔肿了啊。”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言语中使用了一个“又”字。

　　江厌离心知魏无羡这伤虽然不重，但也不能轻易耽搁，便赶紧背对着魏无羡蹲下了身，说道：“阿羡，别哭了。来，师姐背你回去。”

　　闻言，魏无羡稍稍止了哭嚎的势头，但仍抽噎不止地用手胡乱地抹了抹脸，看着江厌离，说道：“姐姐的阿羡是在叫我吗？可是，我不是阿羡，我是阿婴。”话语的声音越说越轻，怯生生的，甚至还有着几分落寞的味道。

　　江厌离微微一愣，转头看向魏无羡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须臾，她起身来到魏无羡的身边，帮他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土，柔声道：“阿羡就是阿婴。你叫魏婴，字无羡，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云梦江氏的大弟子了。”

　　“字？什么是字？”

　　就着江厌离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魏无羡双眼明亮地望着江厌离，满心好奇地问道。

　　江厌离一边将魏无羡背到自己的背上，一边解释道：“等你到了十五岁，就要取字啦。那是你将来的另一个名字，你和阿澄都会有的。取了字，就代表阿羡你成年了，是大人了，要成家立业了。”

　　魏无羡本就聪明，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开心道：“也就是说，我除了魏婴这个名字以外，以后还会有一个名字叫魏无羡？所以，姐姐刚才叫的阿羡，就是在叫我？”

　　江厌离浅浅一笑，将身后的魏无羡往上托了托，应道：“是啊。魏婴，魏无羡，说的都是你。”

　　魏无羡当即反复低声念了好几遍“魏婴”“魏无羡”。从语气判断，一如上一世，对“无羡”这个字满心欢喜。

　　视线侧移，看了一眼趴在自己颈边的魏无羡，江厌离心有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从刚才起她就已经有所察觉，但直到这时，江厌离才真正确定自己背后的这个魏无羡与他们一家人不同，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现在的他，依旧是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曾经历过的小魏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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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在莲花坞的门口，看着逐渐走近的两个身影，江澄的内心五味杂陈。置于身侧的双拳紧了松，松了紧好几回，他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状似平静地唤了江厌离一声：“阿姐。”

　　“阿澄，你怎么站在外面？”走到江澄的面前，江厌离笑颜温柔地问道。

　　那一瞬间，江澄有点想哭。

　　因为此下这段时光，于他而言，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美好的一段岁月。骤然重回，明明一切都不曾改变，但江澄知道，自己的心境却是早已不复当年，哪怕他现在仍是一个尚在总角之年的幼子。

　　江澄抿紧了唇，神色复杂地看向魏无羡。当见到他那只明显红肿的脚裸时，不由眉头紧蹙地嫌弃道：“怎么又摔肿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加上江厌离之前也说过“又”，这不免令魏无羡心生好奇。

　　“你和姐姐好奇怪，为什么都说‘又’？我以前也摔肿过脚吗？”

　　江澄与江厌离同时一怔。须臾，江澄瞪向魏无羡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显眼可见的咬牙切齿。

　　“阿澄。”就在江澄想要对魏无羡说些什么的时候，江厌离及时出声叫住了他。而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先进去吧，阿羡他不一样。”

　　江澄哪里不明白江厌离的意思，瞬间就红了眼。紧咬着牙关隐忍了一会儿，江澄仍是不甘心地指着魏无羡斥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明明最该记得一切的人就是他！”

　　“阿澄！”

　　江厌离自然理解江澄的心情，她之前何尝没有过类似的想法？但终究还是不忍心让魏无羡被迫去背负那些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曾经历过的责任。

　　魏无羡对于两人的烦恼完全不明所以，所以在眨了眨眼睛，一脸困惑地看了看江澄和江厌离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应该记得什么？阿爹和阿娘的事吗？可是我……”

　　“阿羡，没事的，不记得也没关系。”

　　不等魏无羡把话说完，江厌离便赶紧打断了他。而后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江澄的脑袋，叹道：“阿澄，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你看，现在我好好地站在这里，阿爹阿娘也在里面等着我们，那些事暂时就别去想它了，好吗？”

　　江澄感觉有些憋屈，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江厌离的要求。只是——

　　“阿姐。”江澄道，“阿爹和阿娘正在试剑堂里等我们，他们想知道关于夷陵老祖的事。”

　　江厌离低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一起走进莲花坞的江澄，声色不显地应道：“嗯，知道了。姐姐也有不少事想问阿澄你呢。走吧。”

　　于此时聚在一起的三人……严格来算应该只有江厌离和江澄两人来说，“夷陵老祖”这个四字代表的是上一世沉痛的过去，亦是这一世尚不可知的未来。可不管怎样，江厌离也好，江澄也好，对于当下重来的这一次，两人都不想在莲花坞再次遭逢大劫时，只能做一个无能为力、怨天尤人的旁观者。亦不想在好不容易走出困境，迎来安稳的人生曙光时，又一次被迫顺水逐流，一再面对与至亲骨肉生离死别、乃至阴阳永隔的结局。

　　是故，将魏无羡送到医师那里，并安排人先行看顾他一段时间后，江氏一家四口各自带着再鲜明不过的隔世之情，再次合家坐到了一起。

　　试剑堂内的气氛一度有些压抑。

　　许久，江枫眠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问道：“阿澄，夷陵老祖……指的可是阿婴？”

　　“……”听到江枫眠的提问，江澄整个人僵了一下。好一会儿，恨声道：“是他。”

　　虞紫鸢当即冷哼了一声，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多说什么。

　　花了好大的心力平稳住自己的情绪，江澄又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始向父母讲述起莲花坞一度覆灭后的那些过往。不过，当江澄说到自己为了维护魏无羡被温家人抓住，进而被化丹手温逐流化去金丹时，虞紫鸢立即双眉倒竖，恨铁不成钢地冲着江澄怒喝道：“江澄！你是不是蠢？！”

　　江厌离也是满心得不可思议，困惑道：“阿澄，你的金丹，我记得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

　　此言一出，虞紫鸢与江枫眠皆是一愣。

　　江枫眠不解地问道：“阿离，你的意思是，阿澄后来又重修了金丹？”

　　话虽如此，可江枫眠和虞紫鸢并不相信江澄能得到这样的奇迹。毕竟世人皆知，凡是被化丹手化去金丹的修士将自此沦为普通人，一辈子都不能再结丹了。

　　于是，虞紫鸢盯着低头不语的江澄，心情焦虑地催促道：“江澄，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然而，江澄却就此沉默了起来。

　　看着他迎向自己，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的模样，江枫眠立时就明白了。此后发生的事，对那两个一夕之间被迫成长的师兄弟来说，大概就是人生道路出现分歧的起始点。

　　江枫眠与虞紫鸢此生皆是在第一次遇见彼此后才开始渐渐有了那些既可以说是过去也可以算是未来的记忆。起初，他对此虽有惘然之心，但云梦江氏“明之不可而为之”的家训最终还是让他学会了坦然接受。也正是自那之后，但凡外出夜猎，江枫眠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听到有些人在他背后谈论一些有关于“夷陵老祖”的话题。

　　做了一次长长的吐纳，江枫眠平静地对江澄说道：“阿澄，说吧，我们听着。”

　　江澄这才艰难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当听到魏无羡带着他一度躲到了岐山温氏设立在夷陵的监察寮时，虞紫鸢的眉尖狠狠一抽，张口就想要骂魏无羡，但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之后，听闻自己与江枫眠的尸骨当初正是由驻守在夷陵的温氏姐弟帮忙收敛，并且他们还帮忙救治了江澄的伤势时，一股难以言表的怪异感瞬间在虞紫鸢的心头蔓延开来。

　　诚然，最令江虞夫妇惊愕与意外的，仍属魏无羡带江澄去寻抱山散人，求人帮忙修复金丹一事。

　　兀自寻思了片刻，江枫眠打断了江澄，心中既有疑惑又有些质疑地问道：“阿澄，你是说，阿婴带你去了抱山散人处修复金丹？”

　　江澄闭起双眼，咬牙切齿道：“是，他是这么骗我的。”

　　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的江枫眠长叹了一声，就连虞紫鸢也脸色不太好地沉默起来。

　　虞紫鸢虽然不喜藏色，也不喜魏无羡，可她到底也算是与藏色有些故交。再者，魏无羡身为云梦江氏的大弟子，虞紫鸢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记不太清，犯了错也从不长记性的人，怎么可能会记得一个连见都没见过，还与己毫不相干的人？更不用说，依抱山散人的规矩，虞紫鸢可以肯定，藏色是不可能将她师尊的隐居之所告知于魏无羡的。而这，也就意味着——

　　刚想到这儿，她就听到江澄哽咽道：“阿爹、阿娘，阿姐，我后来那颗所谓被抱山散人修复的金丹……其实是魏无羡的……”

　　？！

　　“……”

　　相对于父母的沉默不语，江厌离却是忍不住小声惊呼：“阿澄，你的意思是……阿羡他之所以转修鬼道……是因为他把他自己的金丹给了你？”

　　听到江厌离提及“鬼道”二字，江氏夫妇俩同时皱眉。

　　江澄则在沉默了一下后，稳了稳心绪，对江厌离答道：“是。当初，魏无羡在没有金丹的情况下，被温晁扔进了乱葬岗。整整三个月，他才从那里活着走出来。”

　　霎时，偌大的试剑堂内寂静得可闻落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