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不是白莲花》炊口绍

2、映日荷花

　　娅庭本以为江尚楠会和安婳谈恋爱直到大学毕业，一起走进结婚殿堂。她思考过自己要不要和盘托出，最后打算把秘密永远埋藏在肚子里。她想过安婳如果邀请自己参加婚礼，她到底要不要出席，看着少女时代的初恋变成别人的新郎，如斯悲哀还无法与人言说，闵鲸知道了肯定狠狠骂她一顿。这是在游泳的时候一边思考问题哪怕憋气憋到死也游不到尽头的痛苦。娅庭在高一暑假里已经因为江尚楠和安婳的事情一个星期去过四次游泳馆，每次都巴不得把两个小时的时间全部用在思考人生上，疯狂划水人又太多，看见浅水区的孩子一脸期待往游泳池撒尿的喜悦，她就想把眼药水瓶子往地上砸，这是狂躁症的表现。游过泳之后，她的心态会平和很多，因为身体很累，没有空想别的了。
　　她以为江尚楠会变成一段不能提起的过去，直到被新的加密文件夹占据视线，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消息传来的时候，娅庭还在发奋做作业，赶在十点钟之前做完好看美剧。只是一下午都有些心神不宁，上□□，空间、朋友圈和人人网上都传起了学校里有人和校外的流氓打群架的消息，拍到了照片和只言片语，是学校附近的小巷子被警察拉起警戒线的样子，听说地上有很多血。江尚楠看起来不是会打架的料，娅庭希望他不在其中。
　　把照片发给闵鲸看。闵鲸半天没说话。
　　末了才说，小房子。
　　房娅庭回了一个嗯过去，半晌那边才敲字过来：只是小流氓打群架，警察怎么会拉警戒线。
　　娅庭觉得头晕了一下，然后问：出人命了吗？
　　闵鲸只是说：你去问问安婳吧。
　　娅庭没有考虑就拨了号码过去，电话占线。她本能地感觉不好，重新刷空间和微博。过了两个小时，消息传来：人命一条。
　　江尚楠因为大出血死在急救室里，外伤并不十分致命，致命的是他的病：血友病。一个不看小说的人比较闻所未闻的名字：遗传性凝血因子缺乏引起的出血性疾病。患者常自幼年发病、自发或轻度外伤后出现凝血功能障碍，出血不能自发停止；从而在外伤、手术时常出血不止，严重者在较剧烈活动后也可自发性出血。
　　娅庭想起照片拍到的地方，混战中谁知道谁捅了谁一刀，谁知道那一刀会让一具年轻的身体犹如破了洞的米袋一般把源源不断的鲜血和生命力都奔泻出来，挡也挡不住。
　　她以为喜欢江尚楠的心思只要借助时间的力量就能变成她的加密文件，谁知道一个下午之后江尚楠这个人就已经文件不存在了。安婳的电话始终占线，之后干脆关机，娅庭想出去游泳，却觉得走到游泳馆的那条路太长太累，她躺在床上灭了灯，始终睡不着觉。
　　这已经不再是游泳时闷头憋气就能想通的困惑，也不是茶余饭后谈论学生群架的话资。校领导震动，江老太爷心脏病发作，肇事者已经逃逸，警察正在追查群架的真相。按照其他学生的说法，完全是对方先来挑衅的，江尚楠一己之力拼不过就叫来了他们，混战的时候对方随便拣了根铁棍，谁知道胸口上不深的一条伤口就要了他的命。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只知道是有预谋而来的。
　　江公子的葬礼上，同学和老师都哭成了泪人，安婳一滴眼泪也未掉，全身被黑色包裹，素净得像一张宣纸被墨色浸染了。厅中央一张放大了的江尚楠的照片，娅庭看见他无数次透过匆匆的人群，轻轻对她笑：霎时间，四周归于寂静，心猛烈地抽动了一下，一切行动的事物都逐渐模糊、缓慢，只剩下生死之隔的他们俩遥遥相对，虽无声息，胜似万语千言……
　　全世界第一个那么称呼她的人……
　　小房子……
　　娅庭鼻子狠狠一酸，说哭就哭了起来，好在周围人都沉浸于悲痛，一个个哭得响亮，没人发现她哭得浑身颤抖，狠命咬住牙关不把凄厉的声音泄露出来。泪眼朦胧间，看见前方那个瘦削身影转了过来。
　　安婳平静地看着以手捂脸的娅庭，那淡漠神色无法用言语形容。
　　娅庭心狠狠一颤。

　　第二天，娅庭没来上学，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网上消息一日三变：江尚楠的死纯属冤枉，安婳认识多年的好友房娅庭因为嫉妒心作祟而收买流氓教训安婳出气，谁知江尚楠意外出现阻拦，不小心被划伤，本不致命的伤口因为血友病而要了命。
　　房娅庭和安婳认识多年，多次在安婳深陷丑闻时挺身而出为她说情，甚至因此和朋友闹翻，在别人眼里早已和安婳同流合污，谁知道这次窝里反，还是俗套地因为一个男人。
　　闵鲸打娅庭的电话，如预料那般，始终关机。
　　娅庭前几个星期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生，虽然是同校，但彼此都没有告知班级姓名，仿佛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对方网名叫做一笑惊风，有点娘气的名字，说话方式却很让人如沐春风。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常常面对亲近的人有话难出口，对着陌生人却可以滔滔不绝地说出心里话。娅庭因为每个星期都去游泳馆压力太大，网上和陌生人聊天，一笑惊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
　　她把甚至不敢和闵鲸说的话都告诉了他：我喜欢一个男生，好多年了。他喜欢我闺蜜，现在他们是恋人。
　　一笑惊风：很常见。继续说。
　　这种略微有些冷淡的回复反而让人倾诉欲不灭，想要挑起对方更多兴趣。娅庭犹豫了一下，继续写道：他这几年转变很大，我觉得……她可能不是真心喜欢他。他们俩都很受欢迎，在一起之后她也改变了很多，可我总是觉得有违和感……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他，就是觉得她一开始就不对劲……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还是想和她做朋友，只是个别时候除了心酸之外总是挺别扭……
　　一笑惊风：主要还是有点吃醋。我理解，你可能觉得她只是因为觉得对方挺不错的而接受了他而已，“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这种心理也占便宜，但是对你来说就是明明她没你那么喜欢他，这份感情比不上你纯粹，所以除了心酸之外还有不舒坦。
　　她看了好几遍，回复：嗯……
　　一笑惊风：但是关键并不是谁的感情更深对不对，也许他喜欢她不输给你喜欢他，但结局就是他们俩在一起了。我非常理解你。如果还是想做朋友，只能忍耐下去了，毕竟朋友也要为对方开心的……你总会想开的。
　　她吸了吸鼻子：嗯。
　　因为打字不习惯打很多，加上是悄悄话，就换了语音模式说话：虽然有时候真的很想去揍她一顿，她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像和你说句话就是给你恩惠一样……有时候真的很看不惯她，但是别人说她坏话的时候还是会去反驳，因为虽然脾气很讨厌但是不是那样的人。
　　一笑惊风：我在电脑上不方便发语音消息……找人悄悄地去打她一顿？
　　她一边笑一边打字：好主意……
　　一笑惊风：那我先下了。
　　她关了对话框，想到安婳高冷的样子，心底突然很有些不舒服。一阵冷风吹过，桌上的小玩意啪地倒了，娅庭意识到这一瞬间自己心里究竟冒出了什么念头，忽然脸色煞白，发现手心都被指甲挤出深深印子。

　　闵鲸继续刷消息，也有很多通讯录里压根没有的人打电话来问她，知道房娅庭最熟悉的朋友除了安婳就是自己。她赶紧关了手机，□□隐身，一遍遍地看着那短时间里转载上千次的“内幕消息”。
　　第二天，仿佛为了用事实作证，又流传了照片和录音。这两样东西把原本对房娅庭要加害安婳的传闻嗤之以鼻的闵鲸结结实实地吓到了，她知道房娅庭在维护安婳这件事上根本不遗余力，但这两个文件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图片是聊天记录，解释是一个和房娅庭网上认识的人在一次无意间聊天的时候捅出的真相：房娅庭喜欢江尚楠多年，早就看安婳不顺眼，但始终忍耐着。
　　录音中闵鲸听到了如假包换的房娅庭的声音：有时候真的很想去揍她一顿，她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像和你说句话就是给你恩惠一样……有时候真的很看不惯她……
　　亲口说出的话不算，还有安婳和房娅庭的对话。
　　安婳的声音辨识度很高，娅庭则低沉一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安婳说：“房娅庭，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真的想要找人来打我？”
　　那头数秒的沉默，最终声音细不可闻：嗯，对不起。
　　备注是安婳和房娅庭在厕所里相争，被路过的人悄悄录下来了。
　　最后是房娅庭无力的声音：安婳，你原谅我……
　　举报人自称是她们俩的同学，江尚楠去世以后，安婳不知从何地知晓了房娅庭找人打自己的传闻，怒而求证，房娅庭无言以对。但令人唏嘘的是，安婳并没有把这件事捅破，直到昨天有人传说江尚楠是冤死，这个人才把可能是重要证据的录音传上来。
　　至于聊天记录，估计也是那个人听说了这件事，想起来房娅庭确有此意，一气之下找出来的。
　　安婳变得楚楚可怜，男朋友死了，很大可能是好闺蜜间接造成的，她却为了避免扩大伤害，秘而不传。只是一个人去求证，房娅庭仅仅说了几个字，被网友批成狼心狗肺的“好闺蜜”。扒皮吧里都流传了这件事，在接下去就要人肉搜索了。闵鲸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第一是依旧不相信娅庭会犯这种傻，第二是真的真的怕她在游泳池里呛死了。
　　这种时候，以往都是房娅庭毅然决然站出来为风口浪尖的安婳说情说理，此时却对换了角色。房娅庭畏罪闭门不出，安婳站出来说，这事情只是传闻，并没有定论，娅庭不是这种人，我知道。
　　闵鲸去房娅庭家周围的游泳馆办了卡，每天蹲点守候，傻呵呵地蹲了一个周末，没见她来。她已经在浅水区和幼儿园小朋友混熟了，还没学会憋气。
　　闵鲸家离学校住的远，和娅庭还是两个方向，从没有到她家去过，此时此刻除了守株待兔没有别的办法。回去刷消息只能不断看见对娅庭的攻击，那些平时和她们不熟的人此时此刻都一副副的正义嘴脸，指天画地地说房娅庭平时装得怎么怎么像，又怎么怎么虚伪，她完全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害安婳，因爱生恨。说她平时为人如何如何，真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又对安婳的隐忍大加赞赏说，她平时虽然总是遭人嫉妒，但是心地很好，这件事上绝对看得出来，安婳对朋友是如此的义气。尽管伤她最深的也是这个朋友。
　　安婳参加葬礼时的照片被贴出来，一滴眼泪未落，直直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娅庭。
　　不需要任何解释，这张照片所掩盖的含义已经呼之欲出：内心愧疚至极的房娅庭在江尚楠的葬礼上痛哭失态，不能接受好朋友背叛自己的安婳忍受着内心的痛苦纵容着罪犯。江尚楠的照片被放出，以及一系列的两个人并肩行走的图片。
　　如此美好。却被人生生扼杀，安婳那双如泣如诉的含雾大眼睛平时就不言不语却无比动人，原本虽不在笑却眼底泛出温柔的面孔对比上葬礼一身黑衣，眼窝深陷面如金纸的深深受伤的表情，无言的控诉比什么排比句的责问都有力。
　　安婳第一次成为公认的弱者，取得了无数人的同情。娅庭已经三天没来上学，被愤怒的人群自动视为逃避罪责。
　　闵鲸实在看不下去，安婳那句“娅庭不是这种人，我知道。”终于不再被骂成装腔作势假惺惺，而是赚得了无数人的同情热泪。仿佛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无形之中做推力，此时此刻无论娅庭站出来说些什么，已经不可避免地站在了悬崖的最边上，眼含热泪目送她死路一条的是浑身带着温柔光晕的安婳，神圣而不可侵犯，犹如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