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角儿》芥末三三

3、狠角儿

　　西苑隔壁的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正房门窗渗漏着灯光。
　　矫健的身影翻墙跃下，缓缓走近那房门。
　　他抬手推门，门吱得一声半开。
　　死寂里发的一点声响分外突兀，可似乎并未惊扰到人。
　　来人跨门而入，眼一瞥就见桌边坐着一下人正枕着胳膊熟睡。
　　来人经过下人，朝里间走去。

　　里间俨然装扮成了小佛堂，一妇人正背对着跪坐在那里，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低低念叨着什么。
　　察觉到了来人，她停下念叨，睁开了眼：“你回来了。”
　　傅家尧双手插兜里，眼睛眯向摆设在正中的佛像，隐含讥诮：“婶婶是作恶多了，才寻求佛祖庇护吗？”
　　大太太垂下手臂，喃喃道：“善恶终有报,种下了恶果,以至于自食其果，家尧……我早等这一天了。”
　　傅家尧眸底碎光闪过，下颌收紧，语调里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颤音：“你是我母亲的亲生妹妹，我的亲姨母，为什么眼看着他为了家财、害我父亲恶病缠身而无动于衷？为什么眼看着他……几次三番欺辱我母亲，以至于母亲不堪受辱去送了命而惘若置闻？我要杀他，是你把我关进土洞里，两天两夜——”

　　“家尧！”
　　大太太急促促的打断了他，侧过身来，大瞪着眼：“你怎么知道他、你母亲……”

　　“我亲眼所见！”
　　少时的记忆历历在目，即使历经多少岁月仍不褪却，傅家尧目眦尽裂，恨到极点。
　　“我有罪、我有罪……”
　　大太太一怔，掩面哭泣，又斜斜瞪向他：“可我又能怎么办？嫁给他是家里做的主，进了门，他就是那片天和地，他要把野心付诸于行动，事后我才猜测到几分，也已迟了！只盼他做到那个地步就此收手也就罢了，谁知道他还打了姐姐的主意，你年幼，只知道逞一时快意，哪里知道你对他下手的时候、他也对你起了杀心？我不找个由头去罚你，他能放过你？”

　　说着她擦去泪水，目光盈动，平缓缓直视了傅家尧，道：“好在你回来了，有出息了，是要杀他还是剐他，怎地还不动手？”

　　傅家尧许是气坏了，半晌没应了声，许久才咬牙质问：“这算什么？你就只敢畏畏缩缩在这佛堂里不见天日？只敢叫我杀他剐他，自己只去悔恨憎恨？”

　　大太太侧回身子，颤着手指去捻那佛珠，轻声道：“我懦弱惯了，要是你气不过……就一道取了我性命，这么些年，我早过够了。”

　　傅家尧插在裤兜里的手蜷紧，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漆黑的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来雾，入眼之处朦朦胧胧一片，傅家尧的脚步凭着下意识的记忆却不曾僵滞，可是鬼使神差就走到了后院。
　　不知凝滞了多久，雾气渐散，一点月光透了出来，恰好洒在一块石板上。
　　傅家尧下意识坐在了湿凉的石板上，身子猛地一跳，眼睛直勾勾盯向那石板。
　　他用力掀开了石板，下面就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六尺深的洞，置身其中，足以激发人所有恐惧的联想，足以叫人因为绝望而发疯。
　　傅家尧总以为事隔这么多年，早先的恐惧早已被克服，可探头朝下看了一眼，就猛地被激了一下，浑身没法控制的打颤。
　　像是触及了禁忌一般，他仓皇失措抓了一把碎石朝洞里扔进去，像是要极快的摆脱那种被恶毒的蛇缠身一般的触感，极快的推上石板仓惶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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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如潮水，置身其中，看不到自己，看不到一切，所以一切声响就分外清晰。
　　蜷缩在洞底的阿九害怕，那黑暗折磨人心，叫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想大喊大叫去求饶，想发疯，想撞墙撞个头破血流。
　　她咬着自己胳膊，牙齿间发出一点怪异的颤动，叫她潜意识不曾忘记她的存在。
　　上方的石板突然发出被撬动的声响，她极快的抬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石板很快被推开，一点点光亮悬在头顶上，她努力仰起僵硬的脖子，喉腔里发出浑浊怪异的声响，却被那突然探在洞口、遮挡住光亮的人影惊噎住了声。

　　不能求饶，求了饶就要被他掐，被他捏，被他想着法儿摆弄……
　　阿九颤着声捂住了自己嘴巴，身子缩了下去。
　　上方的人好似对此不满，很快丢了碎石泥土下来，阿九忙撑起双臂护住脑袋，石板咯噔一声，再次被合上，一切又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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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傅汉昕听闻傅家尧病了，忙令人寻了大夫一道去西苑探望。
　　傅家尧好似是真病了，整个身子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无精打采的脑袋。
　　他面色发白，又带着潮红，见二叔进了屋，抬了抬眼睛，道：“二叔，你来了。”
　　傅汉昕忙责怪自己没照看好侄儿，两人就那么各怀鬼胎客套了一番。

　　客套完了，两人都是没话说了，傅汉昕坐在那里，觉得那道目光若有若无的盯着自己、就不由脊梁发僵，头上冒虚汗——这侄儿回来的太突然了，原本以为那么个大少爷离家出走了，在兵荒马乱的外头肯定是早丢了性命，哪知他非但没丢了命，还意气扬发的回到故宅……这叫他情何以堪？也不知当年的事情被他探知了多少，而他这次回来究竟有无什么意图……

　　傅汉昕的神绪游离不定，愈发坐如针毡又忐忑不安。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眉角一跳，余光瞄向床上躺着的人，却猛地撞进那双狭长的黑眸里，后背一凛，忙故作关切的样子问道：“家尧怎样了，这、这才回来一天，你就病了，二叔真是自愧不已……”
　　傅家尧倒是不甚在意，眸中牵扯出别样的情绪，淡淡道：“二叔不要自责了，是我昨晚醉酒又着了凉才病了，二叔——”
　　“呃？”
　　“二叔为甚面色不好看？”
　　傅汉昕惊了一跳，忙掩饰性的拍上自己的脸，讪笑道：“嗨、是二叔最近……”

　　“是因为我回来了吗？”
　　傅家尧眼眸定定看着他，既没有讥诮也没有憎恶，如深潭一样，没有任何波动。
　　可就是这样，傅汉昕呼吸一窒，心脏差点跳了出去——所谓的心里有鬼，就是有半点分吹草动，都会草木皆兵，就是傅汉昕此时的状态。

　　傅家尧很快笑出来：“二叔你不用紧张我现在的身份，不过是虚担着个司令的头衔，那也都是孙将军抬爱了。再怎么说也是你侄儿，二叔不必为了这个跟我生分，想当初，我年幼不懂事，父亲一离世，就大言不惭的说是二叔你为了得家产害死父亲……呵呵，当初婶婶还关了我几天，我竟然还记恨不已才偷偷离家出走……嗳，都是往事了，现在想想都是无知，这么些年我没给家里分担半分，都是二叔你一人挑了重担，才能把家里打点起来。我虽然才回来两天，可也听说了，二叔在外是个有礼有节的儒商，旁人都要敬您几分，这自然也是敬傅府几分……说来我要感谢二叔……”

　　傅汉昕轻轻缓缓的把那口气吐了出来，面上堆满了笑，却是推让着：“家尧你这孩子，嗳、今天说出这一番话，料想是在外间吃过不少苦，这都怪二叔当年没照看好你，叫你受了委屈……”
　　傅家尧听着那一番话，眼眸垂了下去，傅汉昕见此便不敢再勾起他的对过往的回忆，话题一转，试探道：“如今家尧你回来了，也长大了，这傅府原本就是你父亲的，改日我把最近几年商铺账册都叫人带来，你一并看看，也好接了这偌大的摊子……”

　　傅家尧抬起眼睛，眸底闪过碎光，道：“不必了，二叔经验老道，这府里还是你照应着好。”
　　傅汉昕松了一口气，还要推让一番，就见傅家尧翻了个身，手掌扶在额上，无精打采的低语：“又头痛了，听什么都是舌燥……”

　　傅汉昕早就呆不下去了，赶紧站起来告退：“家尧你好好养病，二叔叫后厨给你做些汤水来。”
　　傅家尧不应，傅汉昕小心打量过去，见他呼吸平稳，好似是睡着了，忙小心退了出去。

　　傅汉昕因为心不在焉，出门的时候是低着脑袋的，正好门口进来人，这么一下子两人就撞在了一起，随后就是一堆资料散落在了地上的声音。
　　“谁他妈不长眼！”
　　来人嗓门高，骂骂咧咧的，傅汉昕老脸一僵，抬眼一看，是傅家尧身边的那个参谋长，拉下的脸忙恢复了正常。
　　“呀，是老爷子，对不起您咧，看我这狗眼，没瞧清楚是您。”
　　许以源看着是个兵痞出身的人物，忙自贬身份打着哈哈，又令警卫把地上散落的资料夹捡起来。

　　傅汉昕指指一堆资料夹，询问道：“这是？”
　　“哦哦，这都是司令部那边送来的，要司令过目，嗳，我们司令是个劳累命，前方战火蔓延，这还不等上任，那边就催的不得了，老爷子，您让让路，我把这些送进去吧？”
　　“嗳，好。”
　　傅汉昕后知后觉的颔首点头，忙让出道，又瞅着许以源的身影火急火燎的蹿进门去，心里暗想：傅家尧那么忙，就算是心里图谋什么，恐怕也是没机会对他做什么手脚的，再说了，兵是流水的，指不准什么时候大部开走，傅家尧一样得走！
　　这么想着，顿时轻松不少，傅汉昕大步离去。

　　许以源进了屋里，唤了几声家尧兄，傅家尧惘若置闻。
　　许以源把资料搁置好了，凑过去一瞧，才见他咬着牙齿双肩打着颤，他忙道：“家尧兄你何必生气，你要折磨他，这不是连自己也折磨了吗？”
　　傅家尧这才开了口：“都准备好了吗？今晚，今晚好戏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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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下章出来 亲们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