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角儿》芥末三三

1、狠角儿

　　上校来了，俊秀挺拔，戎装肃然。
　　在傅府大门口，他抬头眯眼，军帽下的黑眸瞧着那黑匾金字，微微失了神。

　　傅府老爷傅汉昕早带着一干家人迎在门口，远远的就瞧见那身材颀长的青年，他后背一凛，就是冷汗涔涔，忙上前堆起笑容唤道：“是家尧回来啦，快快里面请——”
　　不想傅家尧仍旧失神，整个人恍恍的有些呆板，像是沉在某种缅怀里，自然是没有听见傅汉昕的招呼。
　　傅汉昕有些尴尬，拿袖口蹭蹭耳后汗水，那笑容还堆在面上不敢散去。
　　片刻后，傅家尧的视线由远及近，落在了傅汉昕身上，盯在了他的黑绸对襟短衫上，上下打量一番，才随手摘下军帽、白手套递向身侧的警卫，然后微微颔首：“二叔，好些年不见了。”

　　傅家尧声音清冷，不带情绪，听在人耳里、有些温吞疏冷。
　　原本这年久未见家人的场景该是温情又激动的，可在场的傅家人都是个迎接贵客般的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招了这位即将上任卫戍区司令的上校的厌烦。

　　“你看看，都十几年了，十几年了呀！你当初走的匆忙，二叔这些年盼来盼去，竟是盼不到你半点消息，这下好啦，你回来啦，咱们——”
　　傅汉昕顿时老泪纵横，袖口又虚虚的抹上眼睛，按捺不住的激动，却在抬眼中，蓦地对上了傅家尧那双微眯起的黑眸，他顿时噎住了声。

　　傅家尧提醒道：“十二年了，二叔。”
　　那声二叔叫得平板，却因那双黑眸一瞬不瞬盯在傅汉昕脸上，叫他心口突得一跳，芒刺在身。
　　还不待多探究，傅家尧嘴角牵出一抹笑，手臂一伸，道：“二叔，请——”

　　他虽礼让着叫傅汉昕先走，可话一止，就顾自抬步朝前迈去，走起路更显得双腿笔直、腰背平板，颇有军人姿态。
　　傅汉昕僵了一下，随后跟上去，不想傅家尧身后一干警卫均是脚步齐刷刷的跟着长官，傅汉昕稍顿了几秒，就被挤在了警卫中，眼前一花，差点被撞出来，而脚步一退，恰好踩在了身后一人脚上，就听姨太太的声音尖锐的响起：“哎呦、老爷——”
　　“叫唤个屁，到哪儿都咋咋呼呼的！”
　　傅汉昕折身低斥，搡开姨太太要来扶他的胳膊，赶紧随着人群进了府里。

　　傅汉昕满头大汗挤在了傅家尧身边，不管是请去席上吃饭，还是请去厅内，傅家尧都是置若盲闻，脚步一转，已经向西苑走去。
　　傅家尧父母生前，都是住在西苑。
　　西苑是古色古香的院落，原本是正宅，可傅府自从落在傅汉昕手里，就另劈了宅院修了一处洋气的三层楼做了主院。
　　通往西苑的门洞已然破旧斑斑，透过门洞，可瞧见院落里草木凄惶，了无人烟。
　　刮了一股子风，就迎面吹来木头腐旧味，傅汉昕隐约不安，余光里傅家尧神色不变，依旧大步朝前迈，傅汉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才刚走进门洞，就隐约听见枯树后面悉悉索索的声响、夹杂着低斥和挣扎。
　　傅家尧抬眼看去，见自己的警卫揪住一大一小两个可疑人影、要扭送出去。

　　“是管家，那孩子是杂役，平日里好吃懒做，这次定是被管家抓了现形——老秦、还不快揪她出去，别扰了司令——”
　　傅汉昕面露一丝狐疑，又敛下去，忙凑过去解释道，又对着那管家嚷嚷。

　　可事故就在此时发生，电光石火间，被管家揪住的孩子一个折身飞快的拔了身侧警卫的枪，一声讶异的高斥里枪声猝不及防响起。
　　警卫极快的反扭了那孩子的胳膊，警卫营飞快的抬枪朝四面八方围拢，众人只见离小孩近在咫尺的管家身影僵在那里，晃了两下，直杵杵向前跌去。
　　管家的后脑在近距离射击里，被炸出一个洞，血污模糊，狰狞恐怖。

　　傅家尧的视线很快锁定那孩子，就见她身着毛蓝大布棉袄，灰不灰、蓝不蓝的，很是陈旧，立领的领口好似被强行拽开过，露出一截脖颈，那颈上有深深浅浅的掐痕，黑黄的、黑红的、好似长年被人虐待累积而成，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荒糜又触目惊心。

　　警卫揪住她头发，强迫她抬头，就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眉眼俊得像是高门高户里养出的大家千金，可眼神是不符年龄的狠辣，倒是显露出一股野气。
　　此时她咬着牙齿，瞪着倒下的管家，像是快要挣脱出的小兽，立马要去撕咬。
　　她眉间溅了一点血，因她浑身发抖而摇摇欲坠。

　　傅汉昕就在此时冲上去，从警卫手里把小孩揪了出来，狠狠掴上两掌，气的差点跳起来：“小狼崽子，你、你活腻了，竟敢杀人！”
　　说着抬脚踹去，那粉嫩的人儿倒在枯树干上，许是因为周遭挺着那么多黑洞洞的枪口，她倒是识眼色的蜷缩着身子、抱起脑袋躲闪着。
　　傅汉昕又拾起树枝，狠狠抽向她脑袋和后脊梁，咒骂不断。

　　傅家尧眯起的黑眸深重，一抹诡异的笑容在眸底一闪即逝。
　　身后的参谋长许以源嘿嘿一笑，悄声道：“小崽子真够狠的，我看是那管家起了色心，指不准就是常常揪了那孩子在偏僻处干那腌臜事——你瞧、那孩子脖子上，也不知受了多少制。这次受不住了，正巧碰着这么一机会，拔了咱们卫兵的枪、干掉管家！狠、够狠！”

　　傅家尧瞄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许以源挥手朝警卫营让开的道上走去，绷着面孔斥责先前被夺枪的警卫：“就你这样的，待大战临头，不等敌人来袭，就能自个儿毙了自个儿，真他么和尚买梳子、没用的东西——拖出去、按军法处置！”
　　警卫很快被人拖走，许以源松开面孔，一把拉住盛怒中的傅汉昕，打着哈哈：“傅老爷啊，是我的人糊涂，这出了人命事，该是怎么处理，你看着办，我看那孩子小的很，意思意思就得了，不然撵出府里，省的叫人操心——今日她有胆朝管家开枪，明日得了机会还指不准朝谁开枪呢，哈哈。”

　　傅汉昕面色难看得很，听了许以源后句话，眉角突的一跳，狠蜷了手指，道：“这怪不得旁人，是我管教无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惊扰了家尧……嗳……”
　　说着他看向傅家尧，摆出邀往别处的姿态，道：“家尧啊，二叔给你大摆了宴席，咱们现下就去席上坐？二叔知你念及已故爹娘，可西苑久无人烟，待我叫人拾掇拾掇……”

　　他还未说完，就有警卫从外间走进，报告说是孙将军要给司令大人接风洗尘，正在孙家馆静候。
　　这孙将军是傅家尧的老上级，二人之间亲厚的很，这次调傅家尧来武汉上任，也是将军的意思，于是傅家尧歪头对傅汉昕笑笑：“二叔，家宴不用等我了。”
　　说罢就抬步离去。
　　傅汉昕正在怔忪间，见傅家尧又止步，双手插兜，侧头道：“西苑……好好拾掇干净，我得了一月假期，就住在这里吧。”
　　傅汉昕后背一僵，后知后觉应了声：“嗳，好。”

　　傅家尧一走，一干警卫均是亦步亦趋相随而去，西苑一下子空荡起来。
　　傅汉昕此时才摆出阴狠的面孔，一把拎起那孩子后领，拉在自己门面前，咬牙切齿道：“我的好阿九，老秦把你弄这里来，是干什么？”
　　那叫阿九的孩子咬着下唇凶悍的盯着他，不吭一声。
　　傅汉昕的视线从她裸-露的脖颈上下打量一番，越是打量越是心痛的模样，捏住她双肩，道：“老秦常欺负你，是不是？为什么你从来不提？”

　　想到老秦那个老混蛋的大掌亦在这段藕般的脖颈上来回摩挲过，傅汉昕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急切的问道：“他还碰你哪啦？老混蛋、死的好，阿泰——”
　　他唤道，不远处的一下人忙躬身跑过来，应道：“嗳，老爷。”
　　“去、把那老混蛋扔野沟里，喂狗去！”
　　“……是。”
　　来人忙招呼了两个粗壮的下人，一道把那管家拖了出去。
　　而傅汉昕的视线还灼灼盯在阿九面孔上，见她眉间一滴血迹，他抬手想要拂去，还不待手掌触上，阿九挣扎起来，冲着傅汉昕啐了一口：“老混蛋，有一天我也杀了你！”

　　傅汉昕怒极反笑：“背后开枪、非君子也！”
　　他大掌重重摸上她面颊，重重摩挲她颤栗的肌肤，好似陷入魔怔般呢喃着：“好阿九，爷疼你三年啦，都没腻，乖孩子……今晚……跟爷试试新花招……”
　　阿九瞪着眼睛，浓密的眼睫颤栗，喉间发出浑浊又含糊的声音，突然就张口咬上那只大掌。
　　“啊——”
　　傅汉昕手掌一痛，面目扭曲，那抹怜惜的神色消失怡尽，他狠掐着阿九脖子把她甩开，退后着站起来，手指颤着指向她：“狼崽子、狼崽子！当年出了个傅家尧，如今是你，哼！你不会比他有运气从我手心里逃出！”

　　阿九眼里闪出一抹狂野，脱口而出：“他是来复仇的！要他的家产、要你的命——”
　　傅汉昕猛地一怔，被那话刺中心窝似的就冲阿九拳脚相加，失控般低吼着：“你在这里才待过多久，你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阿九抱着身子死死咬着牙，再是不吭一声，等傅汉昕踢打累了，这顿毒打也就消停了下来。
　　傅汉昕喘着气，仍旧气急败坏：“你是爷养的小玩意儿，当初快饿死的时候，是爷怜你，才有了你的今天，不知好歹的东西！来人——”
　　“老爷……”
　　“把她给我弄到土洞去，什么时候求饶了再带爷这儿来！”
　　“嗳。”

　　阿九听闻要把她关进那土洞，浑身抖得筛糠一般，两个下人向她抓来，她剧烈的挣扎，末了仍旧如个破败娃娃般被人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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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微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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