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28、只是如今梦醒了

　　尹天明的神情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他深深地看着我，眉眼像一汪深渊，将我牢牢地吸进去。我就要哑然失笑，尹天明，你是在同情一个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吗？
　　我想我的确够傻，所以才会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七年前你就曾弃如敝屣，我又如何敢奢求你而今的从始至终？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他。
　　过了很久，我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像是从暗狱中传来。他问，“你不相信我？”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句话。几乎每一个男人在始乱终弃，红杏出墙各种花招耍尽之后都会用这句话来搪塞，将责任推诿到女人身上。我是爱你的，我即便跟别人坦诚相见了，我的心里仍旧单纯美好，我仍旧满心满意装着你一个人。可是是你不相信我，于是罪魁祸首的是你，不是我。
　　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在这样的大清早，在明媚的晨光中如同鬼魅一样绽开。我微眯着眼，尹天明的脸在我眼前氤氲成海。我说，“我如何敢信？”
　　说罢，我转过身预备去喊沙发上睡得不知天南地北的许小筱。
　　手腕却被身后的人一下子抓住。他抓得很紧，让我生出腕骨都要脆裂的错觉。他低低地喊，“别走。”他说，“我可以解释。”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想起七年前那条人来人往的路上，他也曾这样抓住我，也曾这样祈求我，别走。
　　这场景让我更觉悲从中来，七年前的我们尚且分道扬镳，七年后，当一切都沾染上世俗的尘埃，我们都也都遗失了过去的单纯美好，所以我们之间也注定要烟消云散。
　　我轻轻笑道：“我不需要。”
　　他指尖轻颤，握着我的地方是冰冻三尺的寒。他终于开口，“你不在的这七年，我也......”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却被我打断，我仍是笑，嘴角轻轻浅浅地挂着笑容。如果我的记忆不曾产生偏差，七年前的颜景年也是这样笑的。七年前的她总是望着尹天明，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所以我轻轻地笑着，一如七年时光从不曾远离。我反握住他的手，说，“天明，我不在乎。”
　　他错愕地盯着我，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判断他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而后他终于开口，身负重伤般的气若游丝，“你不在乎？”
　　“嗯，我不在乎。”
　　他黯然，“景年，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双眼通红，像是已经有一股鲜血冲到脑门，三五两下便能鲜血淋漓。他问，“包括我？”
　　我哑然失笑，“重要吗？”
　　你的世界莺莺燕燕绿肥红瘦，一个颜景年，早就无足轻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拽着我的手腕。
　　也许是玄关的灯光太暗，又或许是清晨的逆光让背光处过于灰暗。这一切都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让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一直像八爪鱼一样趴在沙发上的许小筱终于对我们的争执声有了反应。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沙发上坐起来，当目光落在我跟尹天明身上的时候才终于有了反应。
　　许小筱何其聪明，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洞穿一切。所以即便此刻睡眼惺忪，我跟尹天明也依旧被她看在眼中。只见她飞快地奔来，横在我跟尹天明中间，护犊般站在我面前，迎战面前的洪水猛兽。
　　我应该很庆幸，我一直有许小筱，只有许小筱才不会抛弃我。
　　许小筱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让她看上去像只充满怒气的狮子。她死死地瞪着尹天明，却是在对我说，“颜如玉，我就知道！”
　　我不由悲从中来，原来所有人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洞察一切，唯有我侥幸地以为，他口中说出的一切都可以相信。
　　尹天明咧着嘴角轻笑，然而他的笑容却像是萦绕着层层雾气。我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氤氲了他的笑容，唯独听见他哑着嗓子，低低地喊，“景年。”他问我，愿不愿意再相信一次。
　　然而我不是傻瓜，我不可能再上过一次又一次当之后还去奔赴这个万劫不复的蛊。
　　于是我也笑，我说，“不重要。”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不觉得心疼。我不知道要麻木到何种程度才不觉得疼，可是这一刻我庆幸它的麻木，还好它已经麻木，否则尹天明的背弃是会令我无法承受之重。
　　尹天明终于松开手，他的指尖一点点松开，从我的手腕抽离。他的指尖彻底离开我的那一刻，我终于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破土而出，最后越变越大，像一只兽挥着利爪，一下子将我的心脏撕裂开来，顿时血光四溅。
　　原来这样痛，竟是这样痛。
　　我几乎要无力承受，只好将手握紧成拳，指甲狠狠地陷进掌心，企图分担这样的痛楚。不过这也只是徒劳，我依旧能感觉胸腔里有东西一点点地抽离。
　　我疼得想要弯下腰将自己蜷成小虾米。可是眼前的尹天明，他让我打起精神，让我即便是咬破嘴唇也不肯透露半分我的疼楚。
　　还好有许小筱，她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拽着我，从尹天明家中夺门而出。到了无人处，许小筱死死地抱着我。我听到她的恨铁不成钢，她说，“颜如玉，别一副没出息的样，不就是个尹天明吗？”
　　是啊，不就是个尹天明吗？
　　我也告诉自己，不就是个尹天明吗？可是这个尹天明这样厉害，主宰我的一切。他说在一起，我会高兴得不知天南地北，他说分开，我竟难过得连哭都忘了。
　　许小筱拍着我的背安慰，“别犯傻，天底下除了女人就是男人，不是少了他尹天明就不转了。要真不转了......要真不转了，我就是趴在外太空拼命推，也不会让你颜如玉的地球停下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老天待我不薄，他至少留给我一个许小筱。如果有一天连许小筱都被夺去的时候，我的世界末日就真的来了，好在还有许小筱，她一直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相依为命。
　　许小筱轻轻拍着我的背，她说，“草鞋配草鞋，尹天明什么货色，也只配给你提鞋。放心，姐帮你物色一个好的，一百个尹天明都抵不过的那种。”
　　我想咧起嘴附和她笑笑，然而笑意明明都已经到嘴角了，却跟得了面瘫似的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我想许小筱应该也知道，在颜景年心里，谁都抵不过尹天明。纵然他有千般不是，他却是尹天明，这个世界唯一的尹天明。
　　如今这个尹天明又远了，就像七年前的故事再重演。
　　算了，我安慰自己。就当一切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如今只是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