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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玦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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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墨家众人消化了巨子刺杀盖聂的消息,端木蓉又失踪了。
剑圣生死未卜,端木音信全无,整个墨家据点上笼罩在沉重的氛围中,以往有盗跖上蹿下跳的活跃气氛,自端木蓉失踪后,盗跖忽而开始忙的不像话,经常捞不到人影。
所以,当盖聂出现在墨家据点的时候,众人睁大了眼睛。
一袭白衫,领口袖口处墨蓝色花纹,一手垂在身侧,一手负在后背上,肩后的木剑紧贴着后背。
盖聂步履沉稳的走过围栏,在院中站定,目光扫过光秃秃的窗户,有一瞬间的黯淡。
当初,自己曾用很多时间去看守那株碧血玉叶花。
现在···
沉稳的步子踏过地面,在墨家众人面前站定,迎上或意外或惊异的目光,盖聂四下搜索着少年的影子。
“天明呢?”平静的口吻。
一时不知盖聂回来的目的,墨家众人面面相觑,选择沉默。
“天明还好吗?”声音中添了一丝温和。
“大叔?”身后,是难以置信的声音。
少年眸光闪动,紧紧盯着盖聂的背影,手微微抖动着。
盖聂应声回头,转身迎了上去。
“大叔!”天明声线中明显带了哭腔,手中东西一把丢开,朝盖聂跑过来。
扑在怀中的少年声线呜咽的哭着,一边哭一边模糊不清的说些什么。自己被刺伤的日子里,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不管是来自内心愧疚的还是来自外界的谴责。这个少年承受的,比自己还要多。
盖聂将手搭在天明肩膀上,也不说话,由着少年痛哭。
宽大的手臂搁在肩上,安心的力量传来,天明的哭声渐渐停止,这才抬起头来看盖聂。
大眼睛闪动着,刚刚泪水浸过的眼眸水汪汪。
盖聂看着天明脸庞,神色突然就漂浮到那个带了几分痞子味道的人身上。
曾是少年时,他,荆轲、小庄也有并肩作战之时,到了现在···
一个葬于自己手上,一个以打败自己为目的。
曾几何时,他们的人生路,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便是翻手云覆手雨的纵横弟子,也终究逃不过一死一伤的结局。
苍天不仁,生灵自残,平地起波,万物刍狗。
阿聂--这个称呼···
自荆轲去了,便再无人喊过了。
盖聂拍拍少年肩膀,半蹲下身子,与人对视。
“对不起,大叔。”天明吸一口气,笨拙的替自己解释什么。
盖聂摇摇头,半瞌上眼睛。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眉头皱着,极力的解释。
“天明,”盖聂缓慢开口“事无绝对的对错,你便是故意刺我一剑,那也无妨。”
“大叔?”天明瞪大眼睛。
“你可记得我说的话,”扶着天明肩膀,盖聂目光平静“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你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还是不懂。”
“剑挥向何方,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因何而出剑。”眸光中依旧是波澜不惊,盖聂声线不疾不徐“倘若问题的答案要掠过我的生命,天明,我希望你能毫不犹豫。”
“不不不···”天明倒退两步,眸中惊恐无限“我绝对不会伤害大叔的,绝对不会。”
盖聂起身,墨家一众已经站在身后。
“盖先生。”高渐离站在人群最中央,率先开口。
盖聂微微点头,表示礼节。
“大叔,你这些日子在哪里?”天明上前,盯着盖聂心口的地方。
“我去了咸阳,现在,刚从咸阳回来。”
跟卫庄在山洞里那段过往揭过去,只说后来。
“咸阳?”高渐离平静的声线略高一些。
“我去追寻端木姑娘的下落。”
此言一出,众人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盖聂四下看去,慢慢开口:“端木姑娘现在赵高手中。”
“她怎么样?”雪女眉头微皱,不自觉话出口。
“阿雪别急,”高渐离声音缓和一些,安抚着雪女“先听盖先生怎么说。”
“罗网也参与了么?”雪女眉头皱的更紧。
“应该是,”盖聂沉下目光“六剑奴紧随左右,我并无把握。”
“你们交过手了么?”
盖聂轻轻摇摇头:“没有,我突然接到桑海来的消息。”
“桑海,消息?”高渐离眉心微微动了一下“谁?”
盖聂的唇抿了一下,而后缓慢开口:“暂不方便透漏。”
高渐离点头,表示理解。
夜风明朗,点点星辰现于墨空之上。
天明推开门,盖聂的身影在月光下静静伫立。
上前几步,在盖聂身边站定,天明转过脸来:“大叔,你在看什么?”
“月亮。”
“恩?”天明抬头,看着天上的半轮明月。
此刻云彩游走过来,给半弦月平添几分飘渺神秘。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动着,天明歪着头看天:“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曾经有人说,月亮能看清楚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盖聂静静的说。
“大叔,我还是不懂。”
盖聂转过身来,低头看了一下身边的天明,唇慢慢开:“天明,你随我来。”
“哦。”毫不怀疑的声音。
夜晚的草丛中,隐藏着许多不知名的虫子。
它们躲开白日的喧嚣炎热,在深夜里清歌高唱,兀自欢愉。
“大叔,我们要去哪?”跳过前面的石块,天明迈步朝前,紧紧跟着盖聂的身形“再往前就出了墨家的地界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盖聂步履不停,只管走着。
天明哦了一声,不再多问,加快速度,小跑两步跟在盖聂身侧。
忽而,盖聂的步子停下来。
天明的步子瞬时刹住,再度抬头时,瞳孔放大,嘴唇微微抖动着。
借着月色看去,薄雾蒙蒙中,一个身影静默而立。
盖聂。
天明瞬间跳出老远,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盖聂。
“千变万化,墨玉麒麟。”对面盖聂开口,目光扫过来。
身边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潜入黑夜中,瞬时之后,黑色衣衫的身影浮现,整个人裹在衣衫之中。
天明迈开腿,跌跌撞撞的朝盖聂跑去。
“师哥···”慵懒的声线“我们又见面了。”
天明脚步一顿,偏过去看--卫庄。
“小庄。”
只听得风声动,天明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接着锋利的坚硬闪过眼眸,天明倒退着朝一侧跑去。
卫庄沉下面庞,微微眯着眼睛,鲨齿动,朝着天明后背刺而去。
忽的,一边木剑拍在鲨齿一侧,卫庄侧头,是盖聂。
“小庄,这是我们之间的决战,你不该对天明出手。”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迂腐不化,”卫庄的声音在夜色中,多了一层慵魅,懒懒的声音,轻蔑的口气始终不曾变“这场战斗,从来就不仅仅是在你我之间。”
盖聂挥袖,手中木剑收回,避开鲨齿锋芒,后退一步。
“天明,”盖聂开口“到我身后来。”
天明跌跌撞撞从两人身侧跑开,站到盖聂背后。
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卫庄缓缓开口:“你放弃鬼谷,放弃天下,放弃了一切,就是为了保护你身后那个废物?”
“你什么也不肯放弃,又得到了什么?”
“渊虹已断,拿一把木剑同鲨齿抗衡,”卫庄视线落在盖聂手中的木剑上,眼角稍稍眯起“你是求死来的么?”
“小庄,你确实变强了,但有一点却始终没有改变。”盖聂声线依旧平缓,握紧手中的木剑,同鲨齿剑锋相对“做为剑客,你始终太过在意剑的本身。”
“难道不是么?”
“小庄,我并不怕与你一战。”
“呵。”冷笑声从卫庄口中逸出“那就开始吧。”
鲨齿动,卫庄步子朝前奔去,两侧的白发飘飘向后。鲨齿锋芒尽显,只指盖聂面庞。
避开鲨齿剑锋,盖聂挥袖横在鲨齿一侧。
这才抬头,同卫庄四目相对。
盖聂内心平静的迎上卫庄的目光,眼眸中是波澜不惊。
剑锋随心而动,挥舞着,割开黑暗,划破月色,将夜风裁断断续续的模样。
鲨齿剑刃锋利,从木剑一侧划过,稍许木屑掉落下,随风飘荡走。
剑锋划动的风声促成了交战时最明显的声线,凛凛剑风声在耳际回荡。
耳侧的发飘扬起来,剑锋闪过,短发擦过脸庞飘飘向后,耳侧是齐齐断开的发梢。
盖聂身子站定,不再有动作。
瞪大眼睛,天明的目光停留在盖聂的心口处。
鲨齿的剑尖直指盖聂胸口,衣服凹痕明显。
盖聂慢慢抬头,顺着心口的剑尖一路看过去,掠过鲨齿剑身,直到剑柄,而后是小庄握着剑的手,硕大的戒指戴在拇指上。目光依着握剑的手臂向上,一直到喉结处,赫然,是指着咽喉的木剑。
“小庄,你败了。”盖聂沉声开口。
卫庄唇边的冷笑越来越大,眸光停留在自己喉结处的木剑上。
“木剑,”轻蔑的口气“行么?”
“聚气能成刃,伤人无形,”盖聂极其缓慢的开口道“取你性命,木剑足够了。”
“师哥···”卫庄意味深长的喊了一句,而后慢慢弯起唇角“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我欠你的命,我来还,同天明没有关系。”
卫庄唇边的冷笑再度扩大,目光扫过天明,这才转过头来同盖聂对视:“师哥的意思是,打算以命相抵么?”
头,轻轻点了一下。
卫庄唇微微的弯起来,唇角一点一点的往上翘,唇边的笑似水纹一般一圈一圈扩大。黑暗中的的眸光里透出点点亮色,就那么盯着盖聂的脸庞看。
不知为何,卫庄的目光倒影在盖聂眼睛里,竟多了一层讥讽,盖聂的心顿时一凉,却说不出原因来。
“杀了你···”为主剑慢慢收回一寸,无声的笑了,兀自念着这三个字“杀了你···”
是不是太可笑了?
经过那夜之后,以为两个人之间会有所改变的。
改变么?
卫庄继续在心底冷笑,做对手这么多年,没人比自己更了解盖聂,盖聂他,又为谁改变过?守着自己那遥不可及的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
盖聂收了手臂,木剑垂在身体的一侧,无视胸前的鲨齿,盖聂淡然转身,拉了身侧的天明离开。
“盖聂,”卫庄压低声线,低低的吼了一句。
盖聂转身离开,无疑,触碰到卫庄心底不能碰的那根弦。卫庄心底有一份骄傲,谁也不能碰。你可以用各种残忍方式对待他,唯独···不能蔑视他。
应声回头的盖聂转过身子。
太快了,快的没有给人思考的时间。
时间静止了···
理智被愤怒蒙上,卫庄失控···
或许不算失控,或许只是他的本能。
盖聂身子一怔,鲨齿,从心口穿过,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剑。
“大叔!”天明惊呼着扑上来。
故事经过怎么样的循环,开始回到起点?
就像那个朔月夜,被天明刺到,被小庄的人救走。
今夜,残月,刺自己的人是小庄,跟在一侧的是天明。
鲨齿剑尖没入盖聂身体,血慢慢浸染了衣服,暗红色的血在乳白衣衫上绽开,入眼,是触目惊心的红。
卫庄手停在半空没动,鲨齿没再向前。
天明,卫庄势在必得。
但始终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在心底隐藏的最深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是靠伤害盖聂来平愤。想看到盖聂脸上的表情,想看到盖聂心底的想法,想看到太多,太多关于盖聂的东西。
想看到,自己对与盖聂,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靠打败别人来证明自己,那就已经先输了。
所以,要用刺伤盖聂的方式,想从他眼中看到不同,好证明,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别的,是不是,也已经输了?
卫庄眯着眼睛,手中的鲨齿,意欲再往前几分。
胸口疼痛,盖聂缓缓抬起手臂,握住鲨齿的剑身,用力一拔,身子同剑分开,盖聂的脸有些惨白。
卫庄看着盖聂的动作,整个人无任何动作,目光停留在盖聂手腕上的伤疤上。
虽然只是一下,但足够卫庄看清楚了。
那样的伤疤,明显就是前不久有的,盖聂离开小圣贤庄才几日,不可能是离开之后的,唯一的解释就是···
为什么自己受那么重的伤依旧活下来了,为什么小圣贤庄的人说盖聂跟自己伤的差不多重?
那么,这些问题是不是有了解释呢?
很多年前,盖聂执剑,杀死了自己好友荆轲,许多年后,小庄执剑,再度刺进自己身体。
果然,一切如月,朔望循环,终究逃不过么?
盖聂身子一个踉跄,手中木剑插入地下,站稳身子,缓缓后退一步,携了天明缓步转身。
月色下的盖聂背影清寮寂寞,明明唾手可得,偏偏像隔了无数层阻隔。
最痛莫过于--爱人执手,当胸一剑。
夜风吹动着卫庄的发梢,他静止在原地,看着盖聂的身影渐行渐远,突然想到了盖聂说的一句话。
如果提出的问题本身就有问题,那么答案又有什么用呢?
那么,他们必须生死相对,是不是,是个错误的命题呢?
如果抛却了这层原因,他和盖聂又该以怎么样的姿态面对呢?
这个问题,卫庄从未考虑过。
所有的认知在一瞬间得到了颠覆,一直想要努力做到的事情,又在一瞬间开始迷茫···
如果能逃开拔剑相向的命运,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盖聂的声音消失在夜雾之中,直到看不清楚,卫庄手中的鲨齿慢慢放下,搁在腿一侧。
剑锋掠过地面上的草叶,一滴露水流过叶心,聚集在叶子尖端,而后,凝结成滴状。
无声的滴入土中,湿润了一片土地。
就这么放盖聂走了,卫庄没有去追。突然发现,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开,否则,永远都不会知道手中的剑该如何对上盖聂。
一堆的问题涌在心口处,卫庄从未像现在这样迷茫过。
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卫庄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算不算暗夜中为数不多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