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之景》起司戚

11、凤临城（11）

　　整间屋子重归寂静，只有钟表不变的滴答声。岳枫自始至终没有移动，他靠在灰色的沙发椅上，慢慢啜饮手中的水。

　　很久，直到身后出现很轻的声响。
　　“怎么不好好休息，小心别蹭到伤口了。”他没有回头，就连手中的水也没放下。声音里一贯的温柔，清淡，像是夜晚的莹莹月光。

　　举荷挫败又无奈地低了低头。“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么理智仔细，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搅乱你的心吗？”

　　他轻笑：“这样不好吗？世人皆醉我独醒。”

　　“那我呢？”举荷小心翼翼地问，却未得到答复。她的眼睛变得暗淡。“刚刚你看到我，只是惊讶，却还是理智的，你没有慌乱，没有心疼，更没有手足无措，我便知，我并不是那个能改变你的人。还有，你与时景的话，我听到了……”

　　“你喜欢的人是她吗？”她突然问出一句。

　　岳枫还是不动。两个人，举荷站在他身后，岳枫自始不转头，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但或许又都庆幸这样的方式，看不清表情，便不会去揣摩，好多话，该说不该说，也都没了顾及。

　　“我看见了她送你的缎带，你还留着。”

　　绍城每逢七巧节，女孩子们就会绣好一条缎带，送给心仪的男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下的风俗，也不知是哪个少女发明了它，但是因为它，这世上多了许多勇敢的姑娘，多了许多美好的眷侣，也多了许多的伤心人。

　　岳枫的不答复，让举荷有些害怕，有些无措。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是她呢？我们彼此讨厌啊……”

　　突然她又抬头，看向岳枫背影，而泪水却早已爬满她的脸颊。“你真的喜欢她是吗？那，我就讨厌她少一点……啊，不我以后不会讨厌她了……那你能喜欢我一点吗，一点点就可以了。”
　　此时的举荷不再是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女，她将自己埋进泥土里，用最低的姿态去祈求一份或许无望的爱。

　　“举荷……”岳枫叹气，终于还是开口了。
　　“别拒绝我！”她喊出来。“你先不要说，我会等你，等你发现我的好，发现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别躲我，就当今天我没来过。”

　　她抹抹眼泪，扯了扯裙摆。“我……先回家了。岳医生再见。”说完，仓促离开。

　　岳枫手里的茶早就凉透，但他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右手食指指腹，一下下摩挲着细白的杯子。而那笑容也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冷。

　　举荷到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谁敲门也不开。三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来回转，苦苦劝说，最后也只换来举荷的拒绝。

　　另一端，芙芝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事，她到楼下，给宋竭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

　　西城街角，一家小小的咖啡店，生意冷清，五六张桌子，也只有一张坐了人。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在大城市受过西方教育，却不知为何要在这小小绍城开这么一家无人问津的店。

　　而此时，芙芝和宋竭，就是那对唯一的客人。

　　宋竭眼中，兴奋难掩，这还是芙芝第一次主动约他呢。他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可还觉得喉咙里有干涩的感觉。
　　“再几天，就满三年了。”她说了这么一句。
　　宋竭眼中的兴奋立刻减少，渐渐弥漫上一种淡淡的哀愁。他明白芙芝在说什么。
　　“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我一个人，没法出去。”芙芝接着道。
　　“好。”宋竭难得没多说什么。
　　之后，气氛陷于沉默。
　　他突然想起什么，说：“你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再复发？”
　　芙芝摇头：“还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宋竭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新研制的药，你试试，比之前的效果好一些，持续时间也久一些。”
　　“这次又有多少小老鼠无辜丧生。”芙芝接过，说。
　　“只要能让你活，付出多大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芙芝叹气，继而沉默。
　　自举荷从岳医生家回来后，便沉默寡言，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往日天真烂漫的笑容，全家上下都为此担心，三夫人甚至找过岳枫询问此事，而岳枫也不知如何去说，只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举荷的反常不只是沉默。以前每次见到芙芝，她都要上去试图激起芙芝的怒气，而近日，她非但没有招惹芙芝，就连见面时也极尽回避躲闪。
　　整个王公馆，只有芙芝知道她为何如此。可是有些事，终究是要经历了，才能释怀。
　　夏天似乎一直是来临最快的季节。还没有享受够春日的和煦，明晃晃的大太阳，就开始变本加厉地直射人间。
　　这日夏至，绍城对于夏至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习俗，所以人们还是各自忙碌着生计，这一天原本也就是他们一年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天。
　　只是这样普通的日子对于芙芝来说，有一天它也变得不再普通。
　　这是与宋竭约定好的时间。清晨，宋竭来到王公馆，他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衣，一条棕色长裤，斜斜靠在一旁停放的自行车上，等待着他的女孩。早晨的风，温度舒适，温柔地穿过他卷曲的头发，吹过他宽松的衣裳，拂过他微扬的嘴角。自始至终，所有人都在改变，有的人变好，有的人变坏，而时间在宋竭面前，似乎从未奔跑过，他一直是那个不羁的大男孩，只有在他的女孩面前，才会笨拙得可爱。
　　芙芝出来时，第一眼便看到这样的宋竭，她不禁感叹时间之快，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在此之间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来了。那我们出发吧。”宋竭嘴角的弧度放大，他踢开自行车的支架，一个漂亮的转身，来到芙芝身边。
　　载着两人的单车渐渐远离了这个不大却繁华的城市，向郊外驶去。
　　绿树成荫，在风的吹拂下，如同翻动着浪花的绿色海洋。女孩坐在男孩的身后，双臂轻轻环抱着他的腰，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而她不去理会，任凭如瀑的黑发扫上少年的肩膀，脊背。素白的长裙在风中翻成了一朵花，美丽却脆弱。
　　少年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声音悠扬，在空旷的原野上无限放大，灰蓝色的眼睛里好像乘着一整片风和日丽的大海。只是他不知道，身后的女孩不知何时，那双古井似的眼睛里扬起了潋滟的水色。
　　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宋竭停稳了车，扶芙芝下来。
　　沿着大路旁的一条小道向葱郁的深处走去，直到尽头，二人站定——那是一方矮小简单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