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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凤临城(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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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隆起的地方杂草丛生,几乎要遮掩了它的形状,小小的墓碑因为风吹日晒而略显旧色,芙芝轻轻扯开附着在上面的藤蔓,又拂去尘土,墓碑才真正暴露在阳光下。
没有名字,没有时间,只是一块平平的石碑,芙芝不顾地上的泥土,双膝跪地,取出篮子里的冥币和一壶黄酒。
宋竭上前正要除掉坟头上的杂草,却被芙芝制止。
“她生前喜静,还是留着这些草吧,这样便少有人来打扰她。”
于是宋竭回到芙芝身边,帮着点燃那些冥币和黄纸。青烟袅袅,徐徐升起,在一片浓郁的绿色里显得单薄又孤独,就像这一方小小坟墓。
芙芝敲掉酒瓶上的封盖,将里面浓稠的黄酒细细倒入碑前黄土之中。
“你生前滴酒不沾,总是怕那股辛辣,我特地酿了黄酒却还没品尝,不知味道如何,你可代我尝一尝?”芙芝对着墓碑,面色温柔,似乎眼前真有一个鲜活的人儿在听她低语。“你不喝酒确实是太可惜了,你从来就不明白,酒醉后的感觉有多酣畅。”
褐色的液体浇在已经熄灭了的纸灰上,混混沌沌,终于和泥土融为一体。
芙芝收了瓶子,又从兜里取出一块布包,层层展开,里面是一只墨玉簪子,正是之前寿宴上她戴的那只。
“你生前心爱的那只,我再也找不到了,这只虽不如那只精巧,却也形状相似,你带着吧。”说完,她将簪子插进墓碑脚下的泥土中。
已过中午,芙芝才起身对宋竭说,我们回去吧。
宋竭接过东西,载她离开。
小小的坟墓重归寂静。
前几日,绍城东郊的几户人家房屋被大雨冲塌,而那里多是年迈体弱的老人,时景听闻后,就立即前去帮忙。连续两天没日没夜的忙碌,终于修整得差不多,在众多老人的热心挽留中,时景被塞了几篮子瓜果才得以离开。
离村口十几分钟的距离,一辆自行车从眼前的小道驶过,时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王家的二小姐芙芝和怪胎宋竭。
时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路跟着他们,并且做了平日里最不齿的事——偷听。他只是觉得王芙芝是个奇怪的人,看似清清楚楚,可身上却总围绕着团团迷雾让人捉摸不透。他躲在一旁的灌木丛里,目睹了全过程,听到了王芙芝的所有话。一直到他们离开,他才走出来。
望着那座无名的坟墓,他越发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他走进一个更深的迷宫。
下午,时景照例去王公馆换班巡逻,恰巧遇到了李妈。
“李妈,最近是王家什么人的忌日吗?”时景问出了心中疑惑。
李妈却露出一副同样疑惑的表情说,没有。
时景心中的疑云加重,那座坟究竟是谁的?
凤翔自那日大闹王公馆后,便销声匿迹,没有人再见过他。何局长的焦虑与日俱增,甚至常常做梦梦到凤翔行窃,而自己却被缚在柱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凤翔大笑着逃之夭夭。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彻夜难眠,以至于原本鼓囊囊的肚子竟然有了减小的趋势,连肥厚的下巴都由三变双。
就在众人都饱受着精神上的折磨时,凤翔终于再度浮出水面。
夏至过后的第七天,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闷热难耐。人们没了干活的精神头,汗流浃背的同时昏昏欲睡着。整个绍城好似被放在还没冒气的蒸笼里,沉默着,沉闷着。
王公馆财大气粗,王司令派人从北方的军用冰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运回了足有半间屋子大的冰块,放在公馆里以驱散闷热的气息。
此时,太太小姐们就坐在各自的房间里,怀抱盛满冰块的小桶,降温散热。
佣人们从冰窖里凿下冰块,运往书房。书房里,王司令正同何局长以及两三名部下,商讨事情。书桌上放着好几桶刚刚送进来的冰块,整个房间顿时清凉几分。
“方少前日来信,北方那边正在大量储备军粮,看来局势又要变化了啊。”一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说。
“这次咱们又要出多少粮食?”他身边的老者问道。
“六车。”
“六车!绍城所有人不吃不喝一年才能攒下多少,这六车一拿走,让我们吃什么!”老者激动道。
“方少说了,不交粮,就交钱。”
“所以王司令体恤民情,让城里的富豪乡绅每个人捐点出来,也就凑够了。”何局长接了话。
“只是……那些富人未必肯乖乖交钱。”
沉默良久的王司令终于开口:“让他们交钱,只需开个合理的借口就可以。眼下最好的借口就是凤翔。”
“凤翔?”众人疑惑。
“与那些家传的宝贝相比,这点钱当然是微不足道。所以就以抓凤翔为由,让城里每户丢东西的富人拿出一些钱,当做维护经费,这些钱就送到方少那里,总能抵一阵子,之后的,再想办法。作为表率,我先出一千。”
何局长等人纷纷赞同,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众人终于松下一口气。
何局长喝了一口茶,就在茶杯离开视线的瞬间,他的目光被冰桶里的东西吸引了去。他放下茶杯,近身看,却被那东西惊得差点说不出话。
因为冰桶里厚厚的冰块遮掩,起初谁也没有发现,直到冰块渐渐消融,才看到冻在里面的东西。白玉雕成的凤凰栩栩如生,张开的翅膀好像下一秒就会飞走。
何局长颤抖着双手,敲开最后一层薄冰,取出玉雕。玉雕入手寒凉,却不及何局长心里的冷。凤凰的嘴里衔着纸卷,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明日子时,欲取汝心爱之物。”
第二日,王公馆上下戒备森严,虽然凤翔说的是子时,可是早早的天还没黑,所有警力就全部集中,将王公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整天,不论是主人还是佣人,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心,但凡贵重点的东西,都掘地三尺藏起来。
入夜,空中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在这让人提心吊胆的夜晚,更添几分诡谲。
三夫人胆小,一早就拉了举荷坐在客厅里人最多的地方,紧紧拥着,生怕女儿受到伤害。大夫人和芙芝则早早回了各自房间。大厅里,大钟表的指针走动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刺激着人们的每一根神经。此时的每一秒流逝都让众人更添一份恐慌。他们不知道凤翔会从哪出现,不知道凤翔的字条是不是开玩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丢失的是什么。凤翔从未杀过人,却有人因凤翔而死,在这样的夜晚,说不定也会有人阴差阳错的丢了性命。一切都是未知。而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通常都是恐惧的。
大厅里明明有很多人,可是却一片寂静,钟摆声清晰可闻,离子时越来越近了。
“嗒.嗒.嗒.嗒…咚咚……”子时已到。
每个人的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伴随着钟声停止跳动。
“咚…咚…”钟声减弱,时针缓缓偏离正中心的方向。
大厅仍然寂静。
又过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动静。可人们的恐惧还未消散,只能坐在原地,按兵不动。
一直等到时针转了半个圆,才有胆大一些的人,开始走动检查。书房,卧室,藏东西的洞,人们终于开始放松,他们藏的东西都没有丢。渐渐就有人开始好奇,今晚丢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是说凤翔真得只是开了个玩笑?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王司令才召集众人到大厅,交代几句让他们都散了。
就在人们要离开时,王司令突然问道:“芙芝怎么没有在这?”
“她早就回房间了,一直没有下来,兴许是睡着了吧。”满脸倦容的三夫人回答。
王司令派了名佣人去看看二小姐。不到两分钟,佣人急匆匆跑下来报告:“二小姐不在房间!”
又派人找遍了王公馆,都不见芙芝的身影,眼力好的几名仆人,在芙芝房间门后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只白色凤凰印,所有人才惊觉,凤翔盗走的,是王家的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