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母子对话 ...


  •   琅琅吵着要见母后,太上皇心疼他,就让人领了琅琅送入纪靡音房里。
      纪靡音看见琅琅进来,却不言也不语。
      “母后。”琅琅也是近人情怯,看纪靡音脸色,竟不敢上前。
      纪靡音并不理会琅琅,只扯着线,慢慢绣着一副海棠春睡图。猩红花瓣,繁茂艳美。如花娇艳,滟滟流光。
      “母后,我错了。”琅琅慢慢挪动到跟前,小声道。
      纪靡音停下手里针线,终于抬头看琅琅:“你觉得自己什么地方错了?”
      琅琅耷拉着脑袋认错:“不该推那个女人下水。”
      纪靡音并不骂他,只问他:“是你推的吗?”
      琅琅惊的猛然抬头,狭长双目圆瞪,不能置信纪靡音居然认为孟裳不是他推落下水。“母后,你知道,你相信不是我?”
      “只要你说,我就信。”纪靡音唇边含一抹笑,淡淡道。
      “母后,我根本没有推她。我只是恰好撞到她,看不惯她嚣张、得意的样子,所以跟她争了几句。可是我没想到,突然她旁边那个宫娥就将她推了下去。可,谁也不会信我!谁都只以为是我推她落水,连我自己……”琅琅说到后边,眼里几欲落下泪来。父皇训斥他,宫娥内侍偷偷议论他,琅琅都知道,这些人都认为是他推的孟裳下水。琅琅一直等着母后,他想只有母后会相信他。可是母后一直没来,倒是听周围人说的多了,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困惑,或许当时,真是他自己推的孟裳下水?
      纪靡音摸摸琅琅的头:“傻孩子,在宫里,这样的陷害并不鲜见。当日恐怕也不是巧遇,而是她故意撞见你。只是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落水居然会落得失去孩子。”纪靡音原本多少有几分同情孟裳,可想到她为了争宠,居然连腹中孩子都不顾忌——
      这只让纪靡音觉得齿寒!
      对纪靡音而言,孩子太重要了。因为她曾经失去过,所以更加珍惜。
      琅琅抱着纪靡音的脖颈,偎靠在她身上,缓缓道:“母后,父皇要废了你,不再要你,对不对?我听到他们私底下的议论了。”
      “是的。从此以后,在宫里你将再没有我可以依靠。你——”纪靡音将琅琅推离一点,对视着认真道:“你要学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勇敢的站在这后宫!甚至,某天登上那个位置。”
      琅琅摇头,扑在纪靡音怀里撒娇:“母后,我只要你,只要你——我不要一个人,也不要登上那个位置。”
      “琅琅,是母后将你宠坏了吗?男儿本应志在四方,怎可贪念在母亲身边?或者,你想让母后养着你一辈子?”纪靡音冷声。
      琅琅退后两步,低垂着头:“母后,难道不能两全?我承认,我确实一直想要取代父皇,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我不知道这个愿望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以为我一直掩饰的很好。”
      多年来,已经薨天的太皇太后,闭门少见人的太后,宫外静养的太上皇……这些人都宠着琅琅,疼着琅琅。琅琅从一出生,就享受着站在至高点的荣耀与疼宠。他还记得,当他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误入永巷,看见那些比他人还要高的杂草,看见冷瑞堂等幽闭废弃妃嫔的地方,散发出阵阵难闻恶臭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繁华背后,也有着那样污秽、凄惨的地方。他小心的打探着,慢慢懂得那个地方就是失宠之人的归宿,小小的心灵终于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琅琅跟别的孩子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很小就懂得了居安思危。虽然考虑的并不如成人全面,但是他小小的大脑,还是偷偷转着,拿下了主意。
      也或许是纪靡音的教导的确很到位,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在后宫里,他能够高高在上,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同时,也是因为他受宠。若有一天,不再受宠,那么他也将什么都不是。若有一天宠爱消失,他就将连宫女也不如,被关在那种鼠虫乱窜的地方过日——
      正因为他从来没有吃过那种苦头,所以更害怕吃到那样的苦头。
      也正因为他生来就在权力至高点,他见多了高位者执掌生杀大权,肆意的人生。这些都让琅琅清楚地认识到,拥有权力的好处。
      只有拥有无上的权力,他才能永葆自己不至有一天沦落到永巷冷宫;只有拥有无上的权力,他才能继续享受现在这种惬意生活;只有拥有无上权力,他才能保护母后……
      他抬起头,看着纪靡音,眼里闪烁着耀人的光芒:“母后,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因为你爱我,所以你才能如此相信我,信任我,理解我。人人都只道我才6岁,什么也不懂,却不知我虽然很多不懂,却也懂的很多。我迫不及待的想要长大,想要拥有最高的权利,想要保护我喜欢的每一个人!”
      “其实要保护一个人,并不一定需要最高的权利。身处高位,反而有很多不得已。现在我这样说,你肯定不懂。我也曾想过,将你带在身边,一直爱护着你,让你不用那么辛苦。可是后来想想,突然能理解当年皇太后的做法。虽然残酷,但是让你自己来慢慢争取,才能使你更加懂得珍惜,才能让你真正有能力坐在那上边。所以,母后离宫后,你要学着自己长大,学着自己面对风雨,不要让母后失望。”
      “好。”琅琅终归还是稚童,虽然在后宫这块地方,因为母亲是皇后而比普通寻常孩子早熟很多。但是,他控制心情的能力始终不够。此刻知道纪靡音不日就要离开,眼泪涟涟,再忍不住。
      纪靡音见他眼泪,抱在怀里呵宠道:“傻孩子。”也曾想过将他一起带走,可是他是严唯淳唯一的儿子,是大殷朝未来的希望。最主要是,她早就知道,这个儿子,生来就是适合登高为帝王的。
      “母后,我会接你回来的。你要等我。”琅琅知道,母后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在他看来,母后只是被迫离开,而不会想到,纪靡音在这次离开里,多少也做了些催化。
      纪靡音摸摸琅琅的头,没有应声。既然决定离开,她就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回来。对她而言,这深宫承载了太多欢喜和痛苦。现在,也是时候抛开一切,开始新的人生了。
      虽然,舍不得——
      琅琅哀哀的啜泣,任眼泪放纵的流逝……

      夜深更漏,明月高悬。
      堂上浮雕花鸟的丈余高镀金烛架上,一支儿臂粗的红烛独撑着照明的责任。暧暧微光里,花梨木架上,一盆海棠开的潇洒繁茂。
      手指掠过未经修饰的眉眼,看着昏黄铜镜中倒映的人与花——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
      严唯淳站在暗处,出声问道:“你,还好吗?”
      “好或者不好,要怎么算?我若说我不好,你欲如何?我若说我好,你又能否相信?”纪靡音转过头来,并不惊讶严唯兮的突然出现。
      严唯兮眉间横一抹隐痛,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竹锦已经认罪,你本不用被废弃,又何必自请去行宫?若是对他死心,知道他不值得,那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两人就此离开,山高水长,何不逍遥?”
      “严唯兮,就算我要离开,也不会跟你一起。”纪靡音回过身来,伸出右手,抚摸着一旁娇妍的海棠,饱满的花瓣在手指间带着微微凉意。
      “为什么?他究竟哪里好?纪靡音,为何你就偏要把心放在他身上,他又不值得!”严唯兮听她这样说,心里忍不住怨怼:“我哪里比不上他?他对你猜忌,质疑你的感情,还薄幸……”
      “严唯兮,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是怨他,嗔他,与他之间杂含着种种隔阂,还总是相互猜忌。可他对我而言,仍然是不能替代的人。”纪靡音手指用力,海棠花坠落在她掌中,被手指碾压、毁损。
      严唯兮沉痛的看着她,听见她沉声的说着:“是,他不好,我也知道。可我的心,我做不了主。我能做主的,只是不再呆在他身边,不再眼看着两个人的感情慢慢消逝,不再互相伤害!”是的,不能再继续呆在他身边了。这样近在咫尺的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只会让她的爱慢慢被腐蚀,留下嗔恨。就算得不到永恒,她也不想用怨恨来收场。趁着现在爱没有变成彻骨的恨,放过自己,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你,何必非要——”
      “我所有的,只剩下这倔强。你不必再劝说,更不必再将心放在我身上。不值得。若能控制,你还是收回吧。”
      严唯兮惨然一笑:“你也知道你的心,你自己做不了主。我的心,又何尝是我自己做的了主的?若能做主,我恐怕也不会如此难过。若能做主——就算能做主,恐怕我也不舍得。”
      “我也不能过多劝说你。人各有志,不管是痛是喜,自己选的,终究要自己尝。”纪靡音并不怜悯严唯兮的受伤,就好像从不怜悯她自己一般。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后悔或悔恨、怨弃,都是无济于事。
      严唯兮看着纪靡音——
      雍容的堕马髻,并无珠钗宝花妆点,面上脂粉未施,微启朱唇不点而红,露出如贝皓齿。望之似慵懒疏散,两弯娥眉下的双眸却清明璀璨。
      爱了这样久,却在今日才算彻底知道,她的性子有多倔强,才知道……
      严唯兮沉痛的下了论断:“你真是清醒得残酷。”
      纪靡音取一方丝帕细细擦去手上惨花汁液,喃喃道。“清醒着,总比糊涂的好!夜深了,你不宜久久逗留,回去吧。”
      严唯兮看她良久,落下再见二字,终于转身离开。
      纪靡音却在他身后,回了一句:“还是再也不见的好。”
      一字一字,轻飘飘的从她口中落出来,砸在严唯兮的心上。严唯兮没有回头,只是在心里想着,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我成全你。
      严唯兮没有回头,至此走远。终此一生,再没有机会见过她……
      空荡的庭院里,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着青色窄袍的严唯淳安静的如同空气。
      他是来找纪靡音的,却看到严唯兮从纪靡音房中走出来。
      回想起白日里她决绝的脸庞,不留余地的自请去往行宫——
      纪靡音,在你心底的人,到底是谁?很多时候都想要去相信,你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你会在梦中叫着那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名字?一次又一次,那个名字好像魔咒!让我却步!
      在夜色银月的照耀下,整个宫殿如此冷清,冷清到寂寥。秋日的风轻轻吹动着花枝,吹动着屋檐上的铜铃——
      叮铃叮铃——叮铃铃——
      浓郁的木樨香里,房中红烛如豆,暧暧摇曳,不曾熄灭。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直到黑暗远离,天际发白——
      严唯淳僵硬的转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转角。
      纪靡音着一身素锦衣裳,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小包袱,一步步跨出房门。
      走出宫门的时候,她回过头去——
      飞翘的屋檐,琉璃瓦烁烁流光,一排小兽整齐的排列其上。大红的朱门,慢慢关上,掩住宫门内如霞海棠,如云木樨,也掩住——所有过往。
      在这座好似囚笼的巨大宫室里,彰显着巨大荣耀与权力的宫殿,永远不用愁没有主人。这座宫殿用不了多久,就又会迎来新的主人,而她,再也不会踏入。慢慢的,人们也会遗忘,遗忘这里边住过一位贤皇后纪氏。只是,不管下次住进来的是谁,都与她无关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