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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童家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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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后赵昱跟许纪分路而行。许纪往东去案发槐城,赵昱要西行至洪州,拜访知州赵聪。
许纪跟阎硕同行一路,该打听的都打听了。阎硕说话分寸,于传言虚实中许纪捋出个大概,没待忤作一行,意欲直接请示县令去童家。
童家屋舍有多豪奢从灰烬就窥得一二,前后套,左右厢,前遮后绕一眼不能穷尽。房前池塘里的水植蔫萎,水面上锦鲤翻着白色肚皮,池水散发阵阵恶臭;亭台幸免于难,梁柱彩绘凤凰蛟龙,问随行人,说童家以前接待过皇亲。
此地雨量充沛,又值夏季,偏巧前后有雨,这案发当日却滴水未降,生生将这“阿房宫”烧成焦土。
八具尸体。四具不在一处,另外一大一小跟一男一女两两交缠烧死在房门口,尸身严重焦化。小的那个孩子,看身量也就6,7岁,被成年焦尸盖着,应该是他母亲。
外面盛传的灭门案不尽然。童家是有活着的,下人房在门房房廊尽头,离主屋很远,当三更火势起,仆人们仓皇失措间救火已经近不得房屋了。现下管家仆人都住到三四个胡同之隔的童三小姐家,童三小姐是唯一活着的童家人。
许纪跟知县传童家管家问话。管家三十出头,长着一副精明相,说话打官腔,比许纪更像公门人。问了一午间的话没有任何收获,县衙内传饭还捎带用了饭。酒足饭饱后,管家摸摸小胡子,对许纪他们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唤小人,小人绝不敢有半句欺瞒,只是童老爷已去世,后事需得料理,小人不能陪着大人了!”
尸体在义庄收着,不结案不入土,办后事还早,只许纪这几日坐卧休息不够,一时到此精神松懈,疲乏感倍增,没精神陪人虚晃,打发人走后便借看卷宗之名进屋里偷睡了半日。
午后光晕温柔,照尽屋子,生动一室蜉蝣。许纪睡前还是趴在案上,醒来不知在哪家姑娘多情纱帐里,鼻端是熏香,草木干冽的清气,防蚊虫用的。
姑娘进屋,掀开帐子问人睡得可好。许纪身上懒散,也不好意思再躺,笑:“姑娘平日定是吃了不少增益进补的东西,纪某谢姑娘背我到榻上。”
姑娘手腕细瘦白皙,拧起人来狠劲十足。许纪笑着讨饶,趁空推开人下床。也不着鞋袜,光着脚往外间走,碰撞迎面来的丫头,盒盘上粗制瓮盖掉落,鲜香立现。许纪拿起勺子就去舀汤,他人慌张劝阻,他只顾味蕾不顾咽喉,吸溜着舌头叫疼。
姑娘打发闷笑的丫头下去,盛汤在风口处冷着,拉人坐下,张口尖细着嗓门骂:“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嫌命长久了做这行,阎王小鬼早晚会收了你!”一话竟落下泪来,当着人面擦矫情不擦难看,只能转过脸去赌气。
许纪眼中只能看见桌上的鱼汤,哪留意姑娘面子问题,见没阻拦,端起碗就喝。姑娘情难自禁,又不好在人前发作,起身朝外去了。
事发已有十六日,人物该走走该散散,记忆都已模糊。那日是童老爷童克的寿辰,宴请的宾客都在一更正时(晚八时)离开,下人是二更正时(晚十时左右)关门休息,本来门上留有侍候的,但这日童府宴饮到一更,夫人体恤下人辛劳,让守夜的等待主子们睡下也吹熄了房内灯烛去睡。
每间睡房里都点有长明灯,不排除灯烛倒地引火。童克跟两位夫人屋子相连,起火势必殃及。可两位公子房舍在后院,中间横着一渠活水并游廊庭院若干,这火是怎样过的廊桥蹿屋内的?
即使在睡梦中,人也有从火场中逃离的可能,屋子里门窗很多,有意识的断不会不言不语干等着烧死,除非门窗在外面反锁。案发后门窗俱损,无从考究了。还有可能就是死者被人下药,放火里烧烤至焦熟无差池,药量放多放少,可死可昏迷,那就又有先死后烧和先烧后死的差别。许纪扣着案几,合计忤作他们这会也该到了。
忤作来不急下马,就听路口等待的人笑容可掬道:“一路风尘辛苦,这岔口左边去县衙,我们落脚地;右边二里地是义庄,有几个焦尸,您看先去哪?”
忤作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话来,身下的马儿原地打旋,跟主子一样烦躁,不知往哪条路上走。阿蛮灰头土脸哀求:“大人,容人喘口气……”许纪看着人笑,刚要开口,忤作踢了马肚子一脚,踢踏着朝义庄方向而去。
义庄破旧是好事,这跟棺材店做生意一样,死人多了方荣耀。
屋中放了八副杉木棺,房门无锁,看守跟在后面招呼一声说去下地。阿蛮转脸看许纪,许纪上前一一推开棺盖。忤作点头,这就不怪了,这种烧焦程度连野狗都不会来。
“可否查出死在火前火后?”许纪问。忤作挽起袖口,捏起灰烬在指尖捻了捻,叹气道:“谁家借把斧子。”许纪站起身,凑近人悄声道:“您老用小点的家什吧,这老爷还有后人,不好跟家属交代。”
忤作拍干净手,顺势坐到撑棺木的高脚凳边沿,道:“不是说死光了吗?东西小了不得力。”阿蛮统共没见几回死人,忌讳多,累乏也只蹲在地上,昂头听人讲话。
“死了八个,也算得上灭门,童家三小姐嫁出去了,童家小孙女过姑家玩耍躲过一劫。”忤作点头,念了句什么,又说工具的事没商量。
斧子不难找,只许纪拿着工具不愿进屋。果不其然,忤作督工,要他动手。阿蛮见斧光闪烁,低头拾脚往外去,不料一头栽在人身上。
来人扶住身前少年,边跨门槛边笑:“挺热闹啊,皇命钦差办事就是讲效率,给我们这山野人长见识了。不过再怎么着都得找几个人充充场面吧,里正、吏役、保伍可一个没有,听说许大人是本地人,保不齐被人说褒贬私弊。”
许纪见人点他名字跟来历,再看一身绫罗,定是官位不小,笑着拜了一拜,然后看见门外的赵昱,于是行礼:“大人,下官正等您。”
赵昱走近棺材,许纪赶忙将斧子推给忤作,生怕过会吃饭赵昱不许他同桌。
赵昱指着那人介绍:“这位是知州,赵聪赵大人。”许纪躬腰行礼,赵聪摇着折扇笑:“你们是皇命在身,你们大,这里你们说了算!”
许纪一行人本以为赵聪还会在复检规程上做文章,但见门外五六个土著乡绅得令进屋,另有吏役端来酒醋葱姜一并初检记录。工具准备齐当,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所检尸身是焦化最轻的一具,从体型可以辨别是女子。
醋浸过的斧子横断上躯干,因为尸身焦化,并没有太多液体流出,饶是这么,赵昱的眉头还是皱着,远远站在能看得见的距离。
赵聪伸头凑近,忤作侧腾半边视线,翻着焦黑的尸块喝道:“上躯管道有灰烬,火烧时还活着,内脏干净,不像中毒。”阿蛮做记录,按原意写下,不解问许纪。许纪提高嗓门,解释给屋中众人听。
“既然没中毒怎会烧的如此惨烈?”有人问,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赵聪重复给忤作听,忤作瞟了一眼许纪,许纪正站在赵昱身边,小声翻译什么,对人道:“暂时检查不出迷药,所以不敢下结论。”
“刚刚那句短的什么意思?”赵昱问,说话人的眼睛看着他,满面笑容。
许纪看一脸淳朴的老乡,不知怎么翻译,打哈哈道:“老乡说大人威武!”长相凶恶才让人感觉威武,赵昱知道他撒谎。
“你跟知县有交情?”赵昱突然问。周围人听的明白,都错开眼打量许纪。许纪拉人至院中回话:“皇命在身,总要交结一下。”
赵昱不以为意,要笑不笑:“谁知道知县有没有在此案上徇私舞弊,大人还是去驿馆的好。”
“大人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县衙知会一声。”许纪不敢耽搁,转身就要出门,复检的事早放脑后了。赵昱咳了一声,立马有人拎来一包裹。许纪一看这成了,还辞行什么,东西都打包来了。也不敢说什么,道了劳神复又进入屋内。赵昱掸了掸衣袖,示意人将东西送往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