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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皇上说笑。”
      “古时候楚怀王不也是这样叫屈平的吗,寡人又有何不可。”他一饮而尽,“不过寡人可不会学怀王亲佞臣,远贤人,寡人和你定然有个好结局。”
      凌羽举起的酒杯停在半空,风云不变的面容依旧风云不变,但内心如何,就不得而知。
      “哈哈”慕容翎突然笑起来,“凌将军,不必惊慌,我说的君臣之间的结局,我倒喜欢你惊住的样子,你呀,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木讷。”
      “皇上教训得是。”
      “你看,又来了。”
      酒过三巡,两人的酒宴也变得朦胧微醺,慕容翎站起来大骂杨慎,一个踉跄,凌羽赶忙扶住,“凌将军,”他昏昏沉沉的说,“这三……三营的军队本来就是你父亲镇北候从关外带来,他杨慎凭什么不准我北伐,啊?”
      “杨大人是想稳固南虞根基,再图北进吧。”
      慕容翎不胜酒力,使劲摇了摇头,坐下来感觉脑子清醒了点,身体却还不停在晃,“这些老不死的就知道躲在这江南温柔乡里,他们还不如那蜀国蛮子来得豪气。”
      “皇上,微臣听说,祝姑娘要寻死?”
      “寻死也是活该,他今天闯进进修篁苑把寡人没完成的醉仙菱全吃了,今年冬至,怕是培养不出一个合我心意的醉仙菱送去北国。”
      “以她的身份,做出些荒唐的事,也属常情。”
      慕容翎呛了一口酒,“我的凌将军,几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你也喜欢母猴子?哈哈哈。”
      凌羽不答,慕容翎继续道,“不过这救命之恩,还得算在我头上,哪日有空你来宫里叫我几招剑式,她要瞧见我不会武功,必定说不过去。另外罗家的事,你也加紧办了。”慕容翎说着坐过去环抱着凌羽的肩膀,变作调情的语调,“你要真好这口,等我夙愿一了,别说一个祝蛮儿,整个大虞都给你又如何。”
      这话说得实在唐突,凌羽不知道如何答,索性也不答。
      慕容翎醉了,趴在栏杆上凭栏远眺,建邺的夜景繁华旖旎不假,但他的眼神,却仿佛在更远的远方。两人都不再说话,秋叶微凉,安静得像一方泉水。因此但缓慢的脚步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时,就和出云台的钟声一样清晰可闻,慕容翎张牙舞爪地叫道,凌羽连忙扶住栏杆边的皇帝,“又是她,我怕她了,怕了她!”慕容翎拉着凌羽的手,“凌羽,别去救了。”
      凌羽将慕容翎安置在内里,放下腰上所佩宝剑,“臣不能见死不救。”
      爬上第五层钟楼的,是和那日一样,裹着艳丽红袍,描画着精致妆容的胡姬,只是饶是如此,仍不能让君王着眼看。胡姬入宫年岁日久,深深明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道理,然而就算明白,她的心还在年年岁岁的蹉跎和孤单中变得日益僵硬。她生在楼兰,贵为楼兰公主,本来有着慈爱的父王和母后,不会为这世间任何事忧愁,却没曾想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步田地,锦衣玉食犹在,但,只剩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无所谓爱,更无所谓恨。
      她不是第一次跳下出云台,她喜欢那种感觉,仿佛一瞬间羽化登仙,对着所有凡尘俗世都置身事外,她觉得自己在飞速的消耗,像流干的泉水,像烧灼的炭石,像指尖的光阴,但怎样,都要比深宫寂寞里的漫长忍耐要好,她宁愿做那昙花一现的烟火——她甚至有了那样一个念头,要是与慕容翎相爱时便死去,她的爱,会不会就算得上长长久久,算得上朝朝暮暮。
      凌羽的双手代替风承住了胡姬,换来她泪眼朦胧的笑靥如花,仿佛她能见到第一次遇见慕容翎时,那片一望无尽的楼栏花海,连花瓣细小的绒毛,她都能看得清楚。
      背后是重未如此近的月色和流云雾霭,她缓缓下落,仿佛背生双翼,化作风,化作雾,她笑着问道,“凌将军,是皇上叫你来救我的对不对?”
      “恩,皇上吩咐我来救您。”凌羽笑着回道,温暖如三月春阳,“别再做傻事了,要是我不在……”
      “你在的,皇上也在的,他怎么会不管我,怎么舍得让我死。”胡姬说话间仿佛又回到做小儿女的时候,天真烂漫,对一切都怀着美好憧憬。
      凌羽轻功极好,接住一个轻生的女子本不在话下,但这是胡姬第一次跳下去,他也记不清楚。他始终怕有一天,自己救援不及时,出云台下的血迹。慕容翎说胡姬得了失心疯,凌羽时常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救她的次数越多,就越能触摸到她的脆弱,她的进退,他觉得,他能看到出云台下那一滩血。
      和往常一样,胡姬安稳落地时,第一件事便是问皇上在哪,皇上来瞧我没有。
      慕容翎也和往常一样,瘫倒在大殿里,一醉不醒。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多了一个守在出云台外的祝蛮儿,虽说是被迫流落江南,但这些天的怪事,也着实让她开了眼界。西蜀会轻功的人少,能飞檐走壁三五步就已是练家子,能像凌羽这般脚踏虚空的人,除了隐居山野的绝世高人,大虞怕难找出第二个。
      细看凌羽怀里却抱了一个人,那人竟是满面泪痕的胡姬。
      自然又是一番好生安慰,“姬姐姐,日里你才来劝过我不要轻生,为什么自己却做这样的傻事,那狗皇帝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
      这一反问,倒把胡姬问得清醒,登时眼泪盈盈,如含月光。待胡姬气息平稳,蛮儿将姬姐姐送回了寝宫,索性她也同她睡在一起,那晚胡姬一夜未眠,同蛮儿说起过去的种种,又是一顿好哭,蛮儿亦想起以往故事,抱着胡姬,自己也哭起来。
      那一年,宣武皇帝尚在人世,慕容翎还是大虞皇孙,宁王见整日混迹在烟花柳巷的慕容翎愈加桀骜不驯,索性托了交有厚谊的戍边武将,将他送去边关。
      本来宁王嘱托那边将的本意是让儿子受点苦,知道些世事人情就回来,绝没有真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去战场厮杀的意思。那边将也知道宁王的心意,一直好生看待,生怕伤了皇孙筋骨,不好向王爷交代。
      那时候正是宣武盛世,宣武皇帝凭借大虞前几代皇朝苦心孤诣经营下来的雄厚国力,先是遣镇北将军凌化平定了北境边患,后又南下西蜀,大军压境,逼得蜀蛮俯首称臣,做了大虞属国。即是如此,宣武皇朝的扩张却仍未结束,一纸降书发到楼兰,朝野本以为楼兰小国忌惮天朝圣威,定会不战而屈,谁知那楼兰王却软硬不吃,迟迟不肯归顺。
      而慕容翎戍守的边境,便与楼兰只有一河之隔。
      河境肥沃,两岸本都是鲜花铺地,及至每年开春,并不要人力培植,亦是花繁锦簇,开成一片海洋。然而自从楼兰与大虞交恶,河东岸便驻起长长的堡垒,再无花色缤纷可言。
      也是在那样的春天,胡姬见到了慕容翎,误了终生。
      东岸花色凋零,西岸却犹自常开。胡姬一个人偷跑出来踏野看花,正值冬日暖阳融融,花香如被蒸发一般弥散在空气里,仿佛空气里也有了五彩缤纷的花色。
      偌大的花海里,远处的白衣男子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来,胡姬至今还记得,那白衣男子高出马身一头,身材颀长却优雅,每一步都像是踩着什么节奏,不紧不慢,却又看得人心驰神往,和这花海一起,入得画中。
      他的长发用发带随意束着,风吹过时发带飘飘,那身白衣同样随着空气中的花瓣逆风起舞,他向她走去,但她并不知,他是否为自己而来。及至看清他的容貌,丰采神驰的面容露出温暖的笑容,她才明白,这笑容是给自己的。他缓缓靠近,取出藏在身后的鲜花,为她戴上。她一颗小鹿乱撞的心既惊又喜,惊的是花海里的相遇,两人竟心意相投的为对方而来,喜的是这白衣白马,花海花香,如坠梦中。
      他们躺在花做的地毯上交耳相谈,他说自己讨厌东岸冷漠生硬的堡垒,比起中原,倒更喜欢楼兰国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致,如果有可能,倒愿意留下来,因为这里的花,这里的空气阳光和面前的美人。
      她一时被说得羞怯起来,却仍旧敞开心扉,告诉她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人,陪自己终老在此。说完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大胆,明明初识的男子,为何却一点不愿保留。
      他说自己愿意放弃在中原的一切,因为心安处便是吾乡,心心相印之人即是心安之所。
      她说自己愿意和普通人女子一样在家中劳作,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子女丈夫便是她的所有。
      日暮西沉,山外暗红的夕阳将要离去,大地的红色由浅及深,白昼拖着尾巴,迟迟不愿离去。
      同样不愿离去的,还有一见倾心的两人。如同晚霞眷恋青空,夕阳依偎山线——他不愿走,她亦要他留下。
      他告诉她,自己是大虞的皇孙。
      她亦同他讲,她是楼兰王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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