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重花浓》苏篁翎

5、第 5 章

　　三人穿着都极为华贵，宫服上丝线绣着繁复的牡丹图案，有别于一般的宫娥，看样子也是得宠的妃子。
　　“不管是谁，乱说话就该教训。”胡姬不肯相让。
　　“姬姐姐还像前些年得宠时那样威风得紧呢，也不知道多久没见着皇上，这脾气，是一点没有消减。”那妃子出言讥讽道。
　　“你……”显是说到胡姬痛处，胡姬死盯着那妃子，眼里要放出火来。
　　“啧啧啧，姐妹们，看这番邦来的母猴子，都是一个德行，稍不如意就要咬牙切齿，要把人吃了似的，好不可怕。”
　　胡姬没有答话。
　　那妃子见捏到软柿子，却不肯罢休，“有本事你来打我啊，咬牙切齿算什么本事，你有胆子碰我衣角，我就能让你这母猴子滚出皇宫去。”
　　那妃子话未说完，却被人直接骑倒在地。
　　胡姬尚在愤懑不平之中，面前的情形却一下消散掉所有的不平，膛目结舌以后“噗”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祝蛮儿闻着人声早就凑了过来，看这人百般羞辱自己的和胡姬，气不打一处出，冲上去就把那妃子按倒在地，一阵乱拳。那妃子的同伴见着此等情景也是大惊失色，叫喊着“猴子打人了，猴子打人了”四散逃开，但越是这样叫喊，祝蛮儿却越不想放过身下这刻薄的贱人。
　　举起拳头，砸下去，举起拳头，再狠狠砸下去，胡姬还在一旁笑，围观的人群里已经可以看到惊恐的表情，祝蛮儿出手太重了，还没有停手的迹象。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一只手。
　　祝蛮儿挣了一挣，发现自己的手就像被铁链锁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一抬眼，那人却是骁骑将军凌羽。
　　“按大虞律法，杀人是要偿命的。”仍是低沉严肃的嗓音。
　　“我又不是你大虞人。”作势还要挣扎，那蛮儿□□的女子如今已是鼻青脸肿，满脸的鲜血，血色染得快要看不清五官轮廓，旁边已有妃子起哄，“凌将军，这蛮人公然要在宫里行凶，奴家以后怎么敢待在这深宫里。”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如蚊蚋叫声围绕蛮儿，祝蛮儿怒目而视，丝毫不惧与所有人敌对，凌羽见这互不相让的架势，也甚是头疼。
　　“不要闹了。”凌羽压低了声音，尽量温柔的劝告。
　　这边胡姬知道再闹下去，怕要出事，也好言相劝，“妹妹的心意我都明白了，但她也罪不至此，妹妹就放过她吧。”
　　“姬姐姐原谅她了？”
　　“原谅了。”
　　“好，我放过她。”蛮儿站起身来，等在一旁的太监赶忙把瘫在地的妃子抬起来送去太医院。
　　胡姬走上去拉着蛮儿离开，就在此刻，身后一人喝道，“慢着，凌将军，你就这样放过这野蛮子了？！”那人正是被打之人的同伴，也是新近得宠的妃子。
　　“这是内务监的事情，不属末将之职。”凌羽淡淡回道。
　　眼见得蛮儿背影将去，她更是恼怒非常，“你这是包庇敌国奸细。”
　　凌羽把剑杵在地上，几个要好的妃子围上来，拉拉扯扯，推推嚷嚷，凌羽闭上眼任他们扯拽，又猛地睁开眼，如有气波荡开，“再要多言，我让你们一辈子也见不着皇上。”
　　这话是真的，和慕容翎相处时间比任何一个妃子都多的凌羽，说话的分量绝对不亚于得宠妃子的枕边风。
　　胡姬带着祝蛮儿逃离现场，他们两算是彻底认识了，胡姬对蛮儿的敢作敢为自然是欣赏，甚至有些爱慕男子那样的感情，但又不免担心起来，这件事势必要传到慕容翎耳朵里，他会否惩治蛮儿，还未可知。
　　蛮儿此时一口一个姬姐姐的叫着，这是皇宫里除了阿公以外能和她说话的人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必定要缠着不放。虽然姬姐姐，姬姐姐这样的叫着，其实胡姬既不姓姬，也不姓胡，她的姓氏用汉文无法发音，自慕容翎当着众人的面叫她胡姬以后，这就成了她的姓名。
　　“姬姐姐，你知道怎么找得到慕容翎吗？”
　　胡姬噗嗤一笑，“对皇上直呼其名的，也只有你这妹子做得出来，我是好生欢你这率真的个性。”她眼眸低垂，若有所思，“只是，这皇上，真真是薄情寡义之人，妹妹若是对她动了真情，这往后……”
　　“我没有。我每天想的都是如何逃出宫去。”蛮儿几乎一瞬间反驳道。
　　“所有对他动了感情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胡姬说这话时，眼里甚至盈盈有泪意了。
　　“姬姐姐，他，负了你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他可是堂堂大虞四公子之首，又是南虞的当朝皇帝，对我这等女子，或许都说不上负不负，就像秋日里的草芥，想丢就丢吧。”胡姬声调已经十分悲哀，蛮儿亦不敢再问下去，也许她再问一个字，面前的人真就要哭了。
　　蛮儿故作镇定地笑起来：“姬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找到他，让他放我回去。”
　　“他在修篁苑，只是这个时候，他定然吩咐了侍卫守着，不会准许旁人进去。”
　　“修篁苑就他一个人？他那里干什么？”
　　胡姬叹一口气，“兴许又在做糕点。”
　　“糕点？”
　　曲径通幽处，厨房草木深,大概说的就是慕容翎的这种状态.修篁苑曲折反复，雍集天下奇株异草，又请了江南最好的园林师傅布局，可谓是一步一景，处处生辉。在花草环绕的最深处，慕容翎束着白色围腰，身前一张长桌，桌上一边是荷叶、莲子、香米、芝麻、面粉整齐的排列着，另一面，是几叠已成型的醉仙菱。长桌四下散落着形状扭曲的醉仙菱，看那样子，约莫是慕容翎随手丢弃的失败品。
　　祝蛮儿从草丛的狗洞弹出个脑袋，头发虽然已经绑了又绑，还是被花枝荆棘扯得蓬头散发，她屏住呼吸，尽量小声地从用小臂和膝盖匍匐前进。
　　爬到了长桌的一头，慕容翎还没有发现自己，她直起脑袋，循着餐桌边缘向另一头望去，慕容翎在那一头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醉仙菱的模子，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反倒让她觉得无趣，抓起头上的醉仙菱，几乎是一口一个的速度在消耗慕容翎一个时辰一个的杰作。
　　直到最后一个，见慕容翎还没发现自己，她撑着桌子从桌底钻出来，直起腰炫耀道，“我今天很有口福呢，皇上，我给你留了一个哦。”
　　两丈宽的桌面，慕容翎几乎只要三步就跨了过来，一手夺过祝蛮儿的手上的糕点，另一只手迎上去便是一巴掌，盯着蛮儿吃剩的一个个空碗碟，慕容翎怒目而视的样子和第一天回建邺时看胡姬的眼神别无二致。
　　祝蛮儿觉得自己被打傻了。她在他眼里是什么，还不如饭余的糕点吗？
　　捂着脸满脸迷茫的祝蛮儿眼神变得空洞，片刻后又聚起光，她走上去奋力扯着慕容翎的领口，“你娘亲的！你敢打我？！你不喜欢我就放我出去，你关着我闹什么！”
　　“你听说过主人关心狗的想法吗？”
　　“你……我不是你那些妃子，关在你这妓院一辈子就为等你的玩弄。”
　　慕容翎被蛮儿死死拽着，盛气凌人的神气却并没有因为受制于人而消减丝毫，“寡人也没把你当成我的妃子，就是要关你一辈子，你又能赖我何？”
　　“我要出去。”
　　“不行。”
　　“你放不放？”祝蛮儿抓得更紧了。
　　“不放。”慕容翎丝毫没有考虑。
　　慕容翎说不放，蛮儿却松开了手，悲哀的语调就像胡姬一样，“你杀了我吧，多待一天我都会疯掉，反正我也无依无靠，并州的罗家其实也只是旁亲支庶，我的亲人都死了，和他们团聚，也是好的。”
　　慕容翎的身材修长而挺拔，之前被蛮儿拽得就要蜷曲，此刻他理了理衣领，直起腰，解下围腰，叹道，“你这蛮子坏我的大事。”
　　阿公还是照常每天来看蛮儿，修篁苑和她打人的事已经有所耳闻，此刻蛮儿趴在床上一个劲哭，初晴怎么劝也劝不住，阿公来了也是一番好言相劝，蛮儿刚止住哭，就以死相逼，威胁要出宫，阿公不劝其他，倒到说起了做妃子的道理，如何欲拒还迎，如何巧施柔术。日里，胡姬也来看她，蛮儿倒把修篁苑的际会告诉了姬姐姐，胡姬也是一样的话，她只觉得越是如此，就越觉得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趁好还在这关口痛痒难耐。
　　是夜。
　　建邺城内火树银花，而那棵最大的火树无疑是出云台。出云台一共有七层，四层以下都是装潢华丽的宫殿，第五层是钟楼，而五层以上，则是实心的宝塔，并无法登上去，也是用了这等办法，出云台才真正能到达高耸出云的境界。
　　在最高的第四层，慕容翎设下酒宴，甚至斟好美酒，但他面前既不是皇亲国戚，也非文武群臣，更不是歌儿舞女，他面前只有一个人，不是女人，是凌羽。
　　“我的美人，干了这杯。”慕容翎扯着嘴角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