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余引之

13、第十三章

　　唐太斯去了趟酒店，艾琳娜照旧那副安静的样子坐在吧台处，全神贯注地织着手中的东西。见到手捧着食物的唐太斯进来面有愠色，“那位先生……”话说了一半便被唐太斯遏止。
　　“艾琳娜。明天早晨，我便要出海。据卡缪所说，这批货，”他压低了嗓门，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继续说道“很重要。维尔福也会同我一齐前往。”
　　“维尔福是他的名字。”唐太斯又补充道。
　　“他是和我们势不两立的贵族！唐太斯。”艾琳娜尽量压低了声音，却挡不住其中的愤怒。“你这是将刀子送到敌人手里的行为。”
　　“艾琳娜。艾琳娜。”唐太斯尽量安抚她，“我相信维尔福。他甚而连我们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唐太斯的眼睛聚焦在艾琳娜背后的小门上。门上的木制门板有条微不可见的细缝。像极了某种不知名的生物。
　　“他早晚会知道。到时候怎么办？”艾琳娜放下手中的编织物。“等着贵族们将我们一击即碎？等着这个可怜孩子被扼杀在萌芽。唐太斯，我真不明白，你的理智和你的远见卓识都去了哪里？”
　　酒店中人声嘈杂。大家各自干杯，没人斜眼去研究吧台处神色紧张的女人和略显焦急的男人。或者说，人们不过是刻意去不留意罢了。谁都是这个计划的一份子，谁也都不知道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相信我。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准备也都差不多了不是吗？”唐太斯的眼睛闪出亮光，“若真到那时侯，举起我们的刀子。况且，作为贵族的他，说不准可以帮我们不少忙呢。”唐太斯说着笑眯眯地又往门缝上看了一眼。
　　“我不说啦。那位可怜的贵族先生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呢。”唐太斯单手抱着食物朝艾琳娜招招手。
　　艾琳娜面带不满地朝唐太斯点点头表示暂时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以及他那归心似箭的心情。而后，收敛起脸上所有的表情，低下头继续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进行手上的编织。

　　维尔福躺在唐太斯柔软的床上。他脱下了最外层的灰色棉麻外套。他的疲惫是从心底散发出来。这其中，掺杂着那些疾苦可怜的劳动人民，维尔福心思细腻敏感，这点我们在他撒金币的行为中看的出来。一种悲伤扼住他的喉咙，使他哽咽不得，呼吸不得。这也和他敏感的心相吻合。他的心和他的鼻子那样能够快而迅速地捕捉到任何触动自己的东西。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来躺着。虽然一路上，他都极其成功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使得自己不让唐太斯产生过于懦弱的映像，但柔软的心却无时无刻未受到煎熬。
　　他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中。这个姿势使得他紧紧地贴着底下的床。莫名的，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儿冲进自己的鼻子。维尔福皱了皱眉头，昨日进门时其实也闻到了这股味道，但因着身体的过于疲惫以及主人在身边，他没有问出什么话。
　　此刻，这股味道弄得他原本就焦躁的心愈发不舒服。他烦闷地抽搭了两下鼻子，确实是这股子味道没错。想到昨夜唐太斯慌慌张张答应自己的神色，又想到各种细枝末节中流露出来的潜在矛盾，维尔福不用思索也明白，这个爽朗英俊的男子，在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被这股子味道搅得心神不宁。负面情绪像阿拉丁擦拭瓶身而放出来的精灵，只不过它可不会问你需要什么。而是问你，讨厌什么。
　　维尔福可不想在唐太斯来之前一直处在这种恼人厌的情绪中。于是，甩了甩头，从衣服最里层的口袋中拿出那瓶褐色的东西。他将鼻子放在瓶口处，深深地吸了两口，不够还不够。他小心地将瓶子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从口袋中掏出一条从未离身的手帕——在换衣服前便拿了出来。褐色的小瓶子呈四十五度角倾斜在柔软洁白的手帕上，只是一滴。维尔福心满意足地合上瓶盖，拿着手帕，在房间里晃动了几下。
　　风从窗户处进来，带着这股缱绻的香意在房中肆意奔走。很快，这迷惑人心的香味便潇洒地在房间中转着圈跳着华尔兹。并将那隐约的硫磺味儿盖了起来。维尔福躺在柔软的床上，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褐色瓶子里的东西，自然是那些镇上无故消失的少女们。我们懂得如何提取以及升华香味的维尔福先生，此刻，正享受着自己精挑细选，并且尽心竭力所创制出来的香水。
　　它们跟随着气流一同奔向了更远的地方。说不准运气好，还能经过它们曾经属于过的家呢。
　　维尔福先生伴着这股噬人心骨的味道进入不深不浅的睡眠。梦中，他飞回了自己美丽的后花园，花园中盛开着的娇艳玫瑰在他的脚边低语，温柔地摇摆。升着淡薄雾气的玫红色的花圃中，一个男孩儿在不远处采摘玫瑰，“你是谁？”他轻问。对方不回答，照旧自顾自地摘着玫瑰的花瓣，有几瓣落了下来，掉在男孩儿的脚边。
　　维尔福想要走过去看得更清楚些。朦朦胧胧的，那些升腾起来的雾气好似从玫瑰的花蕊中喷涌，它们缠绕着维尔福行动的脚步。每当他快要走到男孩儿的身边时，男孩儿便提着花篮去到离他更远的地方采摘玫瑰花瓣。
　　“你为什么摘我的玫瑰。”维尔福在淡紫色的雾气中冲他叫喊。男孩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隐约间可以见到其金黄色的头发，似乎还带着晨间的露珠，闪闪发光。他不急不缓地扭转过头，突然之间，一张放大了的骷髅死人脸出现在维尔福眼前，他的皮肤惨白，他的眼窝下陷，嘴唇是酱紫，就是从这僵硬的脸上，被惊吓的维尔福听到他用女人的声音问道“这儿是你的玫瑰？”
　　维尔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被这个噩梦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房间的空气中，那股慑人心魂的香味淡了些。但敏锐的鼻子还是能捕捉到它们骄傲不屈的身姿。维尔福的两只手支撑着自己，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从楼梯口传来一下一下坚定有力的脚步声。还未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维尔福对着门发出叫喊“是谁在那儿！”
　　门便在这个时刻“吱嘎”一声开了来。一瞬间，维尔福甚至产生了，会不会开门进来的那张脸便是梦里的那张之类的想法。
　　但很快，事实打破了这种不着边际的揣测。越来越浓郁的食物香，提醒着冷汗淋漓的维尔福刚刚不过是由于太过劳累而做的恶梦而已。他支起身子，看到煤油灯下，唐太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蛋。
　　唐太斯进来的时候有些慌张，被维尔福那一声过于紧张的叫喊惊吓到了。致使开门的时候，显得有些唐突和急迫。
　　他看到神色不安的贵族少年坐在自己的床上，流露出惊恐与防备的脸上在看到他时，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
　　唐太斯走到床前，将盛着食物的容器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关上了窗子，语气略带生硬地说道“天冷，别冻着了。”
　　而后，利落地将一同带上来的碗和勺子排开，将容器内的食物倒在了碗里。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唐太斯惊异地叫唤起来“天啊，竟然是鸡汤。”
　　维尔福不解地看着眼前帮自己准备晚饭的男子大惊小怪的表情。唐太斯尴尬地解释道“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喝上鸡汤了。”怕是那个好心的女人，为了对这位救自己一命的贵族男子表示感谢而特地熬制的吧。凯萨琳和自己都没有分得此般好的待遇。不过，买食材的钱还是维尔福放进这位女人篮子里的呢。
　　维尔福闻到这股香味，不安份的肚子便叫了起来。他有些害羞地看了唐太斯一眼，唐太斯露出微笑，这个表情使得一进门就板着脸的男子看起来不再严肃。
　　“母亲可是下了血本。好好品尝，维尔福。”唐太斯将东西递给对方，便坐到了椅子上，安静地欣赏这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好喝极了。”维尔福的味蕾被刺激到，使得那被噩梦侵袭的心又渐渐平稳下来。喝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吃饭了吗？”
　　唐太斯看着原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男子用嫩白的手握着汤匙和碗，优雅地一口一口将勾人食欲的汤水送入自己的口中。那副样子，像在品尝什么高等的贵族食物。因而，看得入迷的唐太斯在听到对方的询问后，一时没缓过神来，呆呆地立了几秒后，清了清喉咙，说道“吃了。”
　　“唔。”维尔福听到这个答案后不再多说话，专心于手中的食物。很快，一碗鸡汤被其一饮而尽。“好喝极了。”贵族先生将碗递给唐太斯，不顾形象地砸吧砸吧了嘴。
　　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要是在家里这样子，肯定又要被外祖父训斥了。”吃饱喝足的维尔福很乐得分享他的贵族生活。“不过，家里的食物都没有这儿的好吃。”
　　唐太斯背过身子整理柜子上的残留东西。听到这番话后，笑答道，“只要能吃，对这儿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美食了。”意识到回答的有些过于严肃，唐太斯不禁用余光看了看床上坐着的男孩儿。
　　床上的贵族男孩儿陷入了沉思。唐太斯正想抚慰他几句，听得他先开口说道“唐太斯。”
　　“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糟……”唐太斯慌张于男孩儿一脸沉着冷静的脸，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柔声打断，“唐太斯，我只是奇怪，同样身为上帝的孩子，怎会如此不同。”

作者有话说

　　一日二更，补上昨日的。好有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