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中语》贺辛

59、老张的日志

　　澄清湖本来不大，但是市政建设这几年想尽办法搞噱头，于是环湖路被修成了一个景点，房子也成了水景房，炙手可热。在一干临水豪宅的左右夹攻之下，十号院就像是站在一群彪形大汉中间的受气包，和别的院落宽大气派的样子没法比。

　　破旧的大铁门开了半扇，老式的传达室里坐了个看门人在打瞌睡——周围住的都是阔人，这院里几栋老式居民楼别提多寒酸，小偷要偷也不来这院里，看门人一点要警惕的意思都没。
　　正是午睡时间，院里几个老人三三两两坐着晒太阳话家常，小瀛凑上去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老人脑子有点不清楚，坐着轮椅，他儿子有时候推他到后山遛弯，是从博物馆退休的。

　　老人们想了想：“你要说脑子不清楚又坐轮椅，这院里少说十几个都这样。不过说起博物馆退休的，我倒想起一个来，好像老张头就是，他脑子不清楚以前，还老是讲点博物馆里面的鬼故事啥的逗小孩子，他孙子可机灵了，搬走后不怎么看见了。”

　　“那您知道他们现在住哪儿？”小瀛总想碰碰运气。
　　老人们摇摇头：“那可不知道，估计是被儿子接走了。不过他老在哪儿看病我倒是知道，有个专家治老年病的可有名，院里一半的人都去瞧过，口口相传的！”

　　小瀛拿着老人们给的地址来到那家医院，那里有个门诊据说专治各种老年病，医院旁边还有个养老院，所以医院里的病人老人最多，一个门厅就坐了几十个。小瀛傻了眼，到处绕了一圈，不知道从哪儿找起。病房的人说住院的人里面没这个人，她一下子也没了主意。

　　找了大半天了也够了，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小瀛有点气馁，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发呆。旁边有一群小孩在刨土玩，大点的几个小孩聚在一起讲故事，有个小男孩最神气，被众人围在中间，正讲得口沫横飞。

　　小瀛想着自己的事情正心烦，小孩子又尖又脆的声音却一个劲王耳朵里钻：“曹博士的真实身份是外星人，他是被派来保护宝藏的！宝藏里面有通往阴间的钥匙，集齐了宝物的话，亡灵战士就能复活！”

　　“那最后集齐了没有！！”“他们已经得到了虎纹玉佩，龙面璜还差一个盠方尊
　　就得手了！”

　　这几个名字一出来小瀛倒是大吃一惊，那个面带稚气的小男孩怎么也不可能凭空想出这几个名字，更离奇的是，这几个名字都是博物馆真实存在的文物，而且全部是当年藏在大铜箱里的宝物。

　　这盠方尊几个字，尤其是盠字以他的年纪，根本不可能认识。小瀛再用心去听，发现小男孩讲的故事虽然充斥着“外星人,僵尸，激光，飞船”之类的东西，可有些地名和物件的名字却离奇的真实，尤其是小男孩描述曹博士的家，俨然是博物馆的样子，圆形玻璃的穹顶带着花朵雕花，这可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如果是胡编的，怎么偏偏主角要和曹馆长一样姓曹呢？

　　她凑到一旁还想继续听，却见小男孩手一挥：“今天讲到这儿了，我爸该等急了，我们得接我爷爷回家去了！”

　　他正要走，被小瀛急切拉住：“弟弟，你从哪儿听来盠方尊这三个字的？
　　”
　　小男孩抬头看她：“我爷爷告诉我的，怎么了？”
　　小瀛一听更来了兴致，这孩子的爷爷肯定和博物馆有些关系。
　　“那我问你，放宝物的箱子藏在哪里呢？”
　　小男孩眼睛转了转：“埋在地底下，在山上。”
　　果然，全部对得上！

　　“那亡灵战士后来是不是都死在山上了？怎么死的呢？”小瀛急切追问，小男孩歪着头努力回想，半天才无奈道：“那个……后面的我忘了。”

　　“是不是因为迷路在山上饿死了？”小瀛按照在后山看见的故事生搬硬套。没想到小男孩很激动，“对对对，阿姨，后面的你怎么也知道？”

　　“小虎，你又跟人胡诹什么呢！”背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小瀛回过头，站在医院门口台阶上的，赫然就是在后山遇见过的推轮椅的男子，他手里还提着满满一包药。
　　再看看这小男孩，长得果然和他有几分相像。看来，这孩子就是十号院的老人们念念不忘的那个“很机灵”的孙子了。

　　男人也认出了小瀛，有些惊讶，小瀛向他讲明了身份，急切地询问能不能见一见他父亲。
　　男人为难道：“我父亲现在脑子糊涂了，你想了解的事，只怕他讲不出来了。”

　　小男孩在父亲面前上蹿下跳地插嘴：“这阿姨也知道博物馆的故事，和爷爷讲过的那个一样！”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儿子就爱编故事，都是以前我爸给他讲的。我爸病了以后，没人给他说了，他就到处翻我爸当年的工作日志，自己看着琢磨。”

　　小瀛弯腰对小男孩笑笑：“能把日志给我看看吗？”
　　小男孩思量了一下，咧嘴一笑：“好吧！”

　　小男孩从书包里拿出破破烂烂的一个本子，小瀛翻开一看，里面很多生僻字还被小男孩标了拼音，一派认真。男人看她如获至宝的样子，就大方道：“既然您也是博物馆的人，就拿回去看吧。”一听这话小男孩直扁嘴，小瀛想起医院大厅里有给病人复印病历的的地方，就笑着安慰道：“别急，等一会我物归原主。”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小瀛拿着复印的工作日志看得入神。这是老张年轻的时候刚分配到博物馆的那几年写的，他上班不久，对曹馆长很是崇拜。曹馆长的父亲是保护文物的英雄，曹馆长本人也在动乱里为保护文物和x小兵们起了冲突，还打伤了一个人，由此被判去劳教。老张对曹馆长父子二人保护文物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四处搜集资料，做了很多记录。
　　他笔下的故事比起后山公墓的那一个，要详细很多，也因此更加离奇，也难怪他的小孙子后来添油加醋把他编成了科幻故事。

　　曹馆长的父亲曹玉钦在天宝堂时代一直为军阀贺敬荪管理文物。贺敬荪落败以后，家属死的死逃的逃，天宝堂的东西很多都没有带走，等于全握在曹玉钦的手中。为了防止战乱中丢失文物，他铸造了两口大铜箱，将文物藏在里面埋在了天宝堂的后山。

　　这一段和公墓的介绍所差无几，但到了日本人来了以后，就开始离奇起来。日本人抓走了曹玉钦，对他严刑拷打，逼迫他的妻子说出文物的下落。妻子被迫说出了埋藏地，日本人带了一个小分队去挖，在曹玉钦的妻子所说的地方却只挖到一个空空的地窖——不知是谁在一夜之间将两个巨大沉重的铜箱挖出来带走，日本人以为是曹家搞鬼，但其实并不是，连曹玉钦本人也不知道铜箱去了哪里。

　　日本人押着奄奄一息的曹氏夫妇在山上如没头苍蝇般的寻找，渐渐就陷入了迷局，怎么找不到下山的路。日本人又恐惧又暴躁，失手打死了曹玉钦。

　　曹夫人怀有身孕，却从日本人手中离奇逃脱，爬到了山下的居民家里，被人救起。
　　而日本人却在山里绕着不大的山头兜圈子，最后活活饿死都走不出来。
　　老张认为还有第三者在场，帮助了曹氏夫妇二人。经过他后来的访查，据救起曹夫人的人回忆，她当时昏迷不醒躺在门口，但是伤口已经经过简单包扎。
　　后山虽然不高，但是一个孕妇在受伤情况下也不可能独自爬下山路，若是有一个人在途中帮忙，就好解释得多。但这个人是谁，就有些耐人寻味。在曹玉钦的生平介绍里，很多文章都说贺敬荪溃败，天宝堂的很多工作人员逃难离开以后，只剩曹玉钦和夫人两个人孤军奋战，铸箱子、挖地窖、埋藏宝物都是他们夫妻二人所为，但老张却认为这里面有些不准确。

　　他翻阅了很多相关资料，在日本人战败撤退没来得及带走的报告上找到了相关的一行字，说当时在博物馆还有一名曹玉钦的助手，日本人到处搜捕他，此人却失踪了。老张由此相信，这个助手就是后来送曹夫人下山放在住家门口的人——但此人为何不露面，却想不出理由。

　　关于日本人饿死山中的事情，老张有自己的看法，长在红旗下的他不信什么鬼打墙或是“饿死鬼”缠身之类的解释，他试图用科学一点的方式来探究，得出的结论很超前：在日本人迷路的三天里，山上的时间和山下的时间不再是对应的，山上的人确实经历了二十天甚至更久，因为山上的空间起了某些‘难以解释’的变化。

　　建国以后，日本人挖地三尺没有找到的铜箱被曹馆长带人从当年的地窖里挖了出来，曹馆长说是从自己母亲那里得到的线索拼凑而成——大家一直疑惑当年究竟是谁把箱子挪了地方，又放回原处，老张却认为箱子从来都在那里，只是在那三天里，在日本人所处的那个空间里，恰好是箱子‘不在’的状态。

　　老张并不是研究物理的人，所以说不清更深的道理，只是认为时间和空间的对应就如同用对的钥匙打开对的房间，而日本人究竟是用对的钥匙打开了错的房间，还是连钥匙也出了错，就想不出来了。

　　老张在日志里写到，自己曾经把这些想法和曹馆长说起，被曹馆长制止了。他觉得很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曹馆长很排斥说起父辈和天宝堂的往事。

　　在老张的这本日志末尾，老张写道，那一年的末尾，一个女同事获得了先进工作者，老张很佩服她，决心向她学习。这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淳朴的上进心与自我勉励，并没有什么特别，但特别的是，那个女同事的名字叫做方莱。

　　小瀛为这个发现雀跃不已，董森的那封信果然是真的，方莱的确是曾经存在过。即使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和她有什么关系，但她心里已经燃起了希望，这个人一定和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