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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酒庄的拍卖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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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瀛的梦境猛地惊醒,只见一个紫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面前,她眉头深蹙,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所有的人都是坐着的,唯有她站着,满屋的人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她。
隔着一排排人的肩头,女子与她相对凝望,她淡漠的神情活像是记忆里绿衣小童那种总是看不出表情的脸,世上很少会有人平静地和他们这样一般。
顾忱的声音异样:“就是她,就是那个女人,在苏巴什一直引我去抢炉子的那个人!”
他不知何时出了满头大汗,连嘴唇也微微发白,他尴尬地笑笑:“我什么时候这么怕热了!”
女子缓缓踱步而来,穿越了一排排观众的身体,旁若无人地飘然走来,一道细如蚕丝的白光缠绕着她的身体向金炉的方向蜿蜒起伏,顾忱低声道:“早该知道的,她这样怎么会是人!”
女人面无表情地走来,直到他们二人的面前驻足,四下没有风,她的裙裾却在微微飘动,轻盈地就像一丝羽毛。
她如同琉璃珠的眼珠颜色浅淡,泛着淡淡的灰色。脸孔像玻璃瓶一样光洁透亮,走到这样近的距离,才看得出她的皮肤毫无纹理,但猛然看去,与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你也是物灵?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小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她已不像绿衣小童那样有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只有那根闪着白光的细丝始终跟随着她,但远远看去,没有丝毫的破绽。
“很像吗?”女子脸上无动于衷:“我在人世太久了,或许就像了,很久以前,我还看不见自己,但现在,我也和你们一样,有手有脚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你是第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
“喂,你和这女鬼说话我是听不见的,那我还坐在这里干嘛!”顾忱不满地站起来:“我想去窗户那边透透气,你们先聊着!”他有些缓慢地站起来,看她在看他,他有意捂着肩膀:“可怜我肩膀还在疼呢。”
“是吗?”小瀛不自觉地问了一句,却听见紫衣女人的声音:“他在骗你。”
顾忱听不见这句话,只是对她笑笑转身而去。
小瀛的心提起来:“他骗我什么?”
物灵用一汪清水样的眼眸望着她:“我主人的东西,决不能被卖掉!你身上的炉胆,和那柜子里的部分,决不能分开!帮我,我就告诉你真相!他在骗你,一直都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不是人。人会说谎,但我们不会。人情是真,才会生出灵来,我是从真情中来,又怎么会说谎?”她说话的逻辑比绿衣小童要高明许多,物灵似乎也分三六九等,而她显然已经越来越贴近人的那一边。
“这里的买主多来自海外,如果主人的东西被买走,灵力就会渐渐消失。远离故国,总有一天我会死去,到那个时候,我主人的牵挂在也无人记得了!”
她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指抓紧她。小瀛能感觉得到有种力量从她的手中传递而来,比绿衣小童强大,而且令人心思迷乱。在这股力量的扰乱之中,她脑中不断浮现刚才那个梦中芙蓉池畔的箫管琴音,她猛然警觉地甩掉了她:“你在控制我?!你也是用这种法子才迷惑了顾忱,让他去抢那只炉子的?”
女子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没想到,对你居然没有用。你真的和他不一样……”
她的瞳色开始变得黯淡:“为了找到你们,我费了太多灵力。请你帮我,主人的东西不能去海外!我可以把灵力分给你,它能帮你找回失去的记忆!只要你带主人的东西离开这里,到一个永远不用再流转的地方!相信我,顾忱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他早就认识你,只是一直在躲避你。你难道不想记起,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像一种诱惑,对自己过去的迷惘令小瀛动摇,她在心里默念着:好,我们交换。
拍卖的人已经把金炉挪上了最高处:“最后的拍品,南朝芙蓉鎏金炉……最后一次看过之后,就要开价了!”
物灵冰冷的手截断身上缠绕的闪光的银丝,将丝线递进她的手里。丝线牵连着金炉的方向,闪烁着点点的光亮。她沿着银丝一点点地走近金炉,银丝便一点点消融在她的手心里,她眼前出现的是一幕幕物灵的记忆。
物灵的交换,都是从记忆开始,就如同绿衣小童留下的珠子,她们交出最重要的东西,带着对她不可思议的信任——好像她来这世上天生就该做这样的事,一切早有安排。
“那个女子,名叫崔待卿。那年她十七岁,是建康第一的琴伎。听了她的琴,没有不喜欢的。她是建康最美的女子,是我主人一直惦记的人……”
小瀛只觉得眼前一晃,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座喧闹的楼台之中。流水一般的琴声由小渐大,缓缓流入小瀛的心中,这琴声令人心中激荡无限,似是快乐又似感伤,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随着这琴声,那女子明媚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她一头光艳万丈的珠翠,水绿长裙映衬盈盈一握的腰身,在一双双或是渴求或是仰慕的目光中,她的目光悠远,仿佛能越过寒窗与层层雕栏看到冬夜凄清的月光。琴声流转,宾客们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递入帘中,她始终未再侧目。
没人能看得懂她究竟想要什么,人们如饥似渴地注视着她娇艳冷漠的面容,不知何时才能赢得那双眼眸的片刻停留。一曲奏毕,她仪态万千地站起身来,玉手轻轻一指,转身离去。
环髻侍女笑靥盈盈:“今日姑娘的芙蓉花,要赠与西面屏风后那位贵客。楼上已备下酒宴,恭候登楼一叙。”在座的宾客有的叹息、有的起哄,他们一整晚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的百里挑一。
有位华服男子拍桌而起,满脸愠怒地转身而去,身旁的小厮拿着一只写着“程”字的灯笼,忙不迭地跟上去。而那屏风后被选中的男子,此时已有些醉了,朗朗跄跄地起身,吆喝随从们搀扶,洋洋得意地与四下众人摆了摆手:“今夜的酒,我齐瓒请了!”
崔待卿婀娜的身影在楼梯尽头消失,楼下的吵嚷仿佛与楼上的寂静毫无关联。
她坐在梳妆镜前,环髻的侍女手脚麻利地为她理妆。
在楼上的崔待卿像是换了一个人,那种孩子气的天真、迷离的笑意全都不见了,她专注地贴近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容颜,苛求扫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与眉眼。
正是十七岁的容貌,没有一处不美,但她的神情却满是烦躁。
名叫风池、面容不过十四五的侍女似乎对她的焦躁习以为常,她熟门熟路地捧起一只锦盒翻开来乖巧道:“姐姐,是近日姑姑的腰疾又犯了,惹你操心才气色差些,养几日就好了!你瞧瞧,都是刚才弹琴的时候送进来的,有几位新客可大方呢,
你瞧这珠串,还有这镯子,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货色!对了,听说鸣凤楼的花魁紫燕姐姐和一个小乡绅的儿子跑了,他们家的英妈妈说,想叫姐姐去撑两天场面,不然她家晚上无人压轴了呢!谢礼明天就送来!”
少女接过锦盒,那里面琳琅满目的华光像是有某种魔力,当她挑起一只玉镯套在手上,着迷地看着,那种孩子般纯真的笑容又回来了,她脸上又绽放了迷人的光芒。
“金子好,翡翠好,珍珠也好……世上再好不过的就是钱了!凤池,你说怎么会有人宁可不要这个要男人呢?”她说起这番话来,口气有种理所当然的笃信。凤池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许是紫燕中邪了吧!”
这番对话把小瀛震得无话可说,物灵却在一旁波澜不惊,没有半点尴尬——当然,她也无法做出尴尬的表情。
楼下的小厮送来了口信,说程公子负气而去了。
凤池有些不忍:“程公子半年来次次都来捧场,花在咱们这儿的钱不计其数,前几天知道姐姐入冬体寒,还特地送来鹿茸,真是一往情深。姐姐今天不把花给他,反而给了那个醉酒迟来的粗人,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少女像是没听见程公子这三字,清灵的嗓音问道:“粗人?你可知道这粗人就是二皇子豫章王的伴读齐瓒。他爹是皇上开国大将忠勇公齐洛昌,家财万贯,又和诸王交好,皇上也赏识他,让他任着散骑常侍。他出入宫闱人情通达,在京城谁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有了他,程公子那样的人还需费心敷衍吗?”
凤池抿了抿嘴,有些惋惜:“程公子哪都好,就是他爹的官不够大……不过,对姐姐像是真心的。”
少女心不在焉地一笑:“什么真心,快别傻了。姑姑年轻时也漂亮,那时候‘真心’的男人们如今在哪儿呢?收拾收拾,刚才的礼物,熟客的留下,新客的退回去……”
凤池不解:“姐姐都夸过了,怎么又退回去?”
女子小心翼翼地补着颊上的胭脂,把本就鲜艳的红唇咬得更有些欲滴的朱红色:“熟客的礼收了那叫情分,叫他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新客的礼不收,那是为了后来变熟客!男人总想着用钱来勾搭一个不贪钱的女人,他们傻,咱们只好装傻,不然可怎么玩得下去呢?”
听了这儿,小瀛终于忍不住:“就是她?你不会记错了吧!”
崔待卿毫无疑问是个古代的“拜金女”,说起话来那般直白坦率,倒是比现世里那些‘宁坐宝马不坐单车’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物灵的口气却毫无褒贬:“没错,就是她。崔姑娘从小就很机灵。”
机灵……小瀛带着无奈审视这个词,她猜想也许在物灵的世界里,并不存在叫做“三观”的东西。但紫衣女人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她向来贪慕权势、薄情寡义的。”
平淡的语气把“贪慕权势、薄情寡义”说得像是一句三好学生评语,小瀛带着惊奇问道:“你主人在哪儿?不会就是要上楼的这位齐瓒吧!”
物灵哼了一声,像是表达不屑。
她推她向前:“主人还没出现呢,哪有那么简单……”